湧上街頭的潮水拍打著建築,反覆洗禮著牆壁的表面,卷積著雜亂的事物,就像一群興奮的暴徒,試著用劍叩響一扇扇大門。
酒館的地面上已經布滿了積水,大門劇烈地抖動著,縫隙里還在不斷地溢出雨水。
赫爾克里並沒有因這些異樣而恐懼,大概是跟洛倫佐混久了的原因,眼下這一切遠沒有觸及他的閾值。
波洛慌張地坐在他的肩頭,而赫爾克里則手握著霰彈槍,身上纏滿了彈鏈,一副要大殺四方的樣子。
「各位,本酒館提供避難服務,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亦或是離開。」
赫爾克里冷靜地說道。
「避難?秘密通道嗎?」奧斯卡問道,「我聽洛倫佐說過,你們這群老鼠在舊敦靈的地下,挖了數不清的密道。」
「秘密通道是不可能的了,雨這麼大,我估計它們都被沖毀了,」赫爾克里搖搖頭,「避難所是酒館後頭的安全屋,只是做了簡單的防護處理,如果沒有妖魔找上門的話,我們可以在裡頭無憂無慮地喝到第二天清晨。」
「要……要留下來嗎?」
羅德握著折刀,聲音顫抖。
他看向在座的幾人,試著徵求他們的意見。
「不,我是佚名,我需要履行職責。」
卲良溪毫不畏懼地說道,手握著折刀與槍械,剛剛那個和自己躲雨的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殺氣騰騰的武神。
羅德覺得有些頭疼,這些傢伙好像都是這副樣子,不知道是該說敬業,還是什麼,私人生活和工作分的很開。
該神經病的時候比誰都神經病,該送死的時候,比誰都站的都前。
「可……」
羅德還想說些什麼,可突然間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仿佛有千百隻手在用力地敲打著門扉,呼嘯的風聲中,響起陣陣哀鳴。
這給他嚇的不輕,眼下這裡可靠的戰力似乎只有卲良溪一人,羅德倒不是不信任卲良溪,但在這危機下,寥寥幾人,顯得如此脆弱,就像怒濤上的孤舟,下一秒就會被大浪吞噬。
「開門!救命啊!」
警惕之後,室內的幾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這樣的聲響。
相互對視一下,卲良溪握著折刀向前,赫爾克里則翻出吧檯,拿起霰彈槍,對準了大門。
布斯卡洛還沉浸於這瘋狂的序幕中,奧斯卡飲酒作樂,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傾吐著酒氣,站起身,在酒館裡閒逛著,而後站在一面牆壁前,伸出手,取下了裝飾用的長劍與短斧。
「這東西開刃了嗎?」奧斯卡問道。
他大概是真喝多了,不等赫爾克里回應,他又喃喃自語著,「算了,都差不多。」
幾人全副武裝,卲良溪打開大門,幾個狼狽的傢伙撲了進來,他們身上沾染著血跡,一臉的驚恐。
「是市民……還算穩定的市民。」卲良溪意味深長地說道。
赫爾克里明白他的意思,槍口低垂,留意著這幾人。
「怪物!怪物!」
他們大聲嘶吼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卲良溪這異鄉人的面孔。
「我看到了,不用你們說了。」
卲良溪直視著前方,大雨瓢潑中能看到模糊的黑影在緩緩浮現,冷徹的水汽里,飄蕩著熟悉的味道。
抬起槍口,扣動扳機,火光炸裂後,子彈沒入雨霧之中,激起點點猩紅的血跡。
「妖魔來了!」
卲良溪大吼著,架起折刀,一邊開火,一邊壓下身姿,朝著雨霧中的黑影衝出。
她不能讓妖魔繼續靠近了,身負逆模因的卲良溪並不懼怕侵蝕的壓制,但這些驚恐的市民不同,在妖魔被清剿前,每一名倖存者,都是一頭頭潛在的妖魔。
大雨一瞬間便將她澆透,吸水的衣物變得沉重起來,但這阻止不了卲良溪,她眯著眼,努力不讓雨滴干擾自己視線,黑影近在眼前,揮起的利爪破開雨絲。
只聽到一陣猶如金屬之間的撞擊聲後,卲良溪雙手用力地架起折刀,拼接全力地揮起,而後一道扭曲生長,加帶著利爪的手臂飛起,斷面猙獰,帶著血跡。
抬起槍口,不斷地扣動扳機,沒有間歇的開火中,卲良溪猛地踏步,踩在了妖魔的膝蓋上,自己在它身前騰起。
羅德躲在室內,注視著卲良溪與妖魔的搏殺。
卲良溪很清楚,妖魔只會越來越多,在得到支援前,她們需要保存火力,更何況赫爾克里所使用的彈藥,並不是淨除機關所配備的,它只是普通的火藥與鋼鐵,沒有聖銀也沒有逆模因加護,並不能對妖魔進行壓制。
折刀鍍有聖銀,這是卲良溪的利刃,她與妖魔如此之近,就像共舞一般。
猙獰的臉龐上露出尖牙,卲良溪微微皺眉,隨後折刀沿著額頭貫入,貫穿顱骨,刀尖沿著下顎刺出,憑藉著手腕的力量與身體的重要,刀尖二度下刺,從它的頭顱上劈開,將胸膛斬裂,勢做雷霆。
平穩落地,鮮血噴涌,灑在卲良溪的身上,將她染紅的同時,帶來微暖。
宛如起舞般,卲良溪低下身,輕易地躲過了致命的揮擊。
妖魔的頭顱已被她摧毀,頸椎也在斬擊中斷裂,現在唯有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而那保護心臟的血肉也早已被她割開。
她面無表情,迅捷地起身,朝向斜上方刺出折刀,金屬拉扯出一道筆直且明亮的軌跡,精準地貫穿了妖魔的心臟,用力地扭動刀柄,將它完全攪碎。
妖魔的動作停滯了一秒,而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重重地倒了下去,血液失去束縛,不斷地溢出,將卲良溪腳下的積水完全染成了暗紅色。
「漂亮!」
奧斯卡站在門口為卲良溪歡呼,他舉起長劍與短斧,用力地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卲良溪回過頭看了一眼,不等她說什麼,突然有另一個人衝出了屋子,是布斯卡洛,他一臉的怒氣,手上拿著從赫爾克里那裡得來的槍械,笨拙地朝著雨霧之中跑去。
「你找死啊!」奧斯卡見此大吼著。
布斯卡洛沒有理他,冒著大雨跑過,他看向卲良溪,兩人短暫地對視著,然後卲良溪任由他越過自己,跑入雨霧之中。
「攔住他啊!」奧斯卡大喊著。
卲良溪愣了愣,握緊了折刀,「我會照顧好他的。」
說完她便跟上了布斯卡洛,卲良溪很清楚布斯卡洛要做什麼,驚恐過後,他終於提起了勇氣,雖然時候不太對,但還不算晚。
「該死的,赫爾克里,你能守住這裡的吧!」
奧斯卡對著赫爾克里喊道。
「還好,安全屋能容得下這些人。」
赫爾克里正招呼著市民撤入屋內,並把武器分發給那些尚有理智,且敢於面對妖魔的人們。
「那就好。」
奧斯卡說著,轉過身,也跑進了雨霧中,試著追逐兩人,他動作飛快,絲毫沒有酒鬼的樣子,長劍與短斧在他手中輕盈的不行。
羅德四下張望了一下,這突然的轉變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目光帶著驚恐,來回閃躲。
赫爾克里也停下了手頭的事,看向羅德。
「別猶豫,朋友,至少別後悔。」
羅德聽著赫爾克里的話,他看向雨霧深處,那裡有的只是渾濁的昏暗,傳來妖魔的嘶吼。
沒必要的,自己只是個文職人員而已,走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
對,這樣就足夠了。
他試著安慰自己,可就在這時嘈雜的電流聲響起,緊接著各種呼喊聲響起。
「妖魔正在東城區集結,我們需要增援!」
羅德順著聲音看去,只見通訊器被擺在桌子上,卲良溪在衝殺中忘記帶上了它。
「我猜你會需要這個。」
赫爾克里說道,他丟來一個背包,裡面裝了一些醫療用品,以及一些彈藥。
「我……我不會用這東西。」羅德說。
「但他們會。」
赫爾克里沖他微笑。
羅德顫抖著手,他背起了背包,拿起了通訊器,目光不斷地游離著,最後痛罵道。
「他媽的!」
羅德不再多說什麼,握緊手中的武器,也衝出了酒館,步入雨霧之中。
……
雨勢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漸漸的都能感到一陣模糊的痛楚。
布斯卡洛全身的衣服都被浸濕了,他大口地喘息著,可吸入了儘是冷徹的空氣,肺部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就像有鋼釘在攪動。
他是個老傢伙,也是個酒鬼,幾個月來的宿醉,把他本就不算太健康的身體,摧殘的更加脆弱,甚至不用妖魔來獵殺他,光是這幾步的奔跑,幾乎奪走了他半條命。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炸裂一般,四肢都傳來了痛楚,很快,這些痛楚將因為低溫而失去知覺。
這是白茫茫的一片,布斯卡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也不清楚妻子居住的酒店離自己還有多遠,大雨模糊了視線,他幾乎睜不開眼。
餘光里只能看到一片渾濁的世界,大雨澆築下,萬物都披掛上了一層冷峻。
熱量在不斷地丟失,力氣也一點點地見底,怒火也被這冷雨澆滅的差不多了,現在他已經算不上是去拯救他的妻子了,反而是在送死。
是啊,送死。
布斯卡洛喘息著,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每一滴雨水都像重拳一樣砸在身上,他試著脫掉幾件衣物,這讓他輕鬆了一些,也僅僅是一些。
他是醫生,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別說是妖魔了,哪怕是混混他都打不過。
可就在這時,布斯卡洛聽到了雨霧裡響起的喘息聲,聲音如此之大,就像工廠的風扇般,吞吐著冷熱。
布斯卡洛瞪大了眼,另一個模糊的黑影在一點點地靠近它……不止一個。
「妖……妖魔。」
布斯卡洛屏息,將被拄著的槍械緩緩抬起它,他試著反抗,可這時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用這東西。
他是個醫生,用過唯一算得上武器的東西,也只是手術刀而已,布斯卡洛根本沒用過槍,雖然說知道扣動扳機,可以他的經驗就連瞄準也顯得吃力。
臃腫的身體緩緩地停了下來,布斯卡洛呆呆地佇立於大雨之下,而後他放聲痛哭了起來。
他沒有力氣奔跑,也沒有什麼堅強的意志,他就連開火的能力也沒有,一切都是只一時間的憤怒而已,可憤怒過後,布斯卡洛才深切地意識到自己的無力與失敗。
在這危機的時刻他救不了自己的妻子……就連自己,他也無力拯救。
「我活的真失敗啊……」
巨大的無力感將布斯卡洛吞沒,越是回想,他越發痛苦。
雨霧後響起急促的聲響,妖魔在加速靠近,死亡降臨,布斯卡洛依託著本能抓起槍械,胡亂地開火,可狂風與冷雨干擾了他,沒有一發子彈命中目標。
妖魔靠的已經足夠近了,近到布斯卡洛能輕易地看清楚它的樣子。
妖魔四腳著地,如同野獸般匍匐著,後腿弓起,隨時準備撲殺,表皮一片猩紅,沒有皮膚的保護,血肉直接暴露了出來,細長的尾巴緩緩搖晃著,末端拖拽著利刃。
隨後尾刃揮起。
他就要死了,如此可笑,且毫無意義地死掉。
布斯卡洛甚至開始自責,他為什麼要衝出來,他就應該瑟瑟發抖地躲在酒館裡,等待著這些英雄們拯救自己……
「滾開!」
布斯卡洛握住了槍管,用力地揮起,用槍托猛砸著疾馳而來的尾刃。
不,他當夠了失敗者。
槍托奇蹟般地接住了尾刃,槍械被震得脫手,布斯卡洛也跟著向後跌倒,摔進了積水中,他努力地爬起,以免被淹死。
果然,還是徒勞,他還是失敗了。
他終究是個凡人,並不是說嚷嚷什麼狠話,便能打敗嗜血的怪物。
布斯卡洛望著向自己撲來的妖魔,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一擊命中,打中了妖魔的頭顱,半空中的身影摔在了積水裡,它掙扎著起身,但很快卲良溪便握著折刀飛撲了過去,一刀斬斷了它狂舞的尾刃。
另一個吼叫聲響起,有妖魔從側面撲來,但疾馳的長劍比它更快,布斯卡洛只能看到一道閃動的白芒,隨後長釘便釘入了妖魔的脖子,貫穿了脊椎。
有人大步向前,踩起半人高的水花。
武器對他而言,開不開刃都無所謂,只要力氣夠大,哪怕刀刃是鈍的,也能砸斷骨骼。
「咦喝!」
奧斯卡吐氣,震吼,揮起短斧,兇狠地砸塌了妖魔的肩膀,起跳轉身,抓住了釘入脖子的長劍,將其用力地抽出,連帶著斬開了妖魔大半的頭顱。
鮮血染紅了他的臉,不做任何猶豫,長劍再度刺下,沒入妖魔的胸膛,漸漸地它停止了掙扎,被不斷上漲的積水吞沒。
奧斯卡回過頭,對著布斯卡洛微笑,布斯卡洛則略顯呆滯地問道。
「你不是作家嗎?」
看著渾身是血的奧斯卡,布斯卡洛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老朋友。
「作家也是要外出取材的,」奧斯卡一手持劍,一手扛起短斧,「你有看過我的《奧斯卡·王爾德傳》嗎?」
「沒……沒有,」布斯卡洛僵硬地搖搖頭,「怎麼了。」
「真遺憾啊,你該看看的,那是本好書。我在書里提過,我年輕時是一名小偷、槍手、劍士、刺客、土匪、山賊、海盜、冒險者、船長……」
「哦,對了,還有築國者,準確說,前築國者。」
奧斯卡嘟囔著,走向了下一頭妖魔。
「所以啊!人還是要多讀書啊!」
揮起長劍與短斧,蒼老的軀體下,奏鳴著千鈞之力,撕破朦朧的雨霧,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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