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的海風襲來,吹的梅林感到一陣寒意,但這也令他清醒了不少,渾濁疲憊的意志微微發愣,然後甦醒過來,緩緩地起身,活動起了身體。
用力地舒展著筋骨,身體響起一節節的輕響,就像錯位的機械,被矯正回了正規。
梅林長嘆了口氣,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
確實很疲憊,梅林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餘生是不是都被壓縮了起來,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一口氣地堆在臉上,朝著自己撞來。
從隱隱知曉圍欄的存在開始,找到世界盡頭的秘密,乃至朝著終局決戰,這一切的一切對他而言來的都有些太快了,仔細回想過去,他和他的老師,苦苦追尋了幾十年都未曾有過的結果,在這幾年之內,居然已經看到了最後。
「老師你要是多活幾年就好了。」
想到這裡,梅林嘟囔著。他很好奇,如果老師也知曉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四捨五入梅林也算是知曉了所謂的「真理」,只是這「真理」如今看來,讓人有些失望,當然,這也可能是梅林抱有太大的期待了。
「我之前一直覺得我的老師,是個可憐人,為了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奉獻了自己的一生,直到死亡,也不清楚其全貌。
後來,我又覺得我才是更可憐的那個,老師他滿懷期待地死掉了,死神將至,依舊抱有著十足的熱情,而在他死後,我孤獨一人要為了人類的進步,拋棄這愚昧的鍊金術,把自己引以為傲的,徹底掩埋。」
「那現在呢?」
亞瑟走了過來,深夜下,兩人沒有返回各自的房間,而是漫步在這甲板之上。
「現在?」
梅林想了想,單調的聲音出現了些許的起伏。
「我覺得我很幸運又很倒霉。」
梅林抬起頭,望向那巨大的、扭曲叢生的鋼鐵鳥巢,其中透露著微光,與陣陣敲擊的鐵鳴,技師們正加班加點地工作著,哪怕路途上的時間也不浪費,為航向黎明號進行著維護與設備的增添。
「我比所有鍊金術師都要幸福,這千百年來,我是唯一得見真理的人,更重要的是,在這追尋的道路上,我好像什麼也沒付出。」
梅林伸出手,輕拂著欄杆,感受著其上的鏽跡。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在原地等待著,然後這群傢伙,就駕著這艘船,從那寒冷的世界盡頭,奇蹟般地把真理帶了回來。」
目光看向亞瑟,梅林一臉認真。
「要知道,鍊金術師之間,相互掠奪知識,還要互相砍上幾個回合呢?這真理對我而言,簡直就像白撿一樣。」
「白撿?」
聽到梅林這樣形容真理,亞瑟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看著一臉笑意的亞瑟,梅林也發出了幾聲空洞的笑聲,配合著他。
兩人靠在欄杆旁,身下便是漆黑的海水,翻湧滾動著。
「我又覺得倒霉極了。」
梅林又說道,「我將走向結局。」
「結局不好嗎?這一切都將迎來終止了。」亞瑟反問著。
「不……我只是有些害怕,與其說是害怕結局,倒不如說是結局之後,」梅林的聲音停頓了幾秒,然後接著問道,「亞瑟,你有想過結局之後的世界嗎?」
「沒有。」
對於這位老朋友,亞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有些理解你的惶恐了,但我和你不一樣,我對那不可知的未來,滿懷期待。」
亞瑟說著,挺起了身板。
「它可能會很糟,一個所有人都死亡的未來,但它也可能很棒,每個人都得到幸福的世界。」
「話說,這些事,讓我想起了,之前和洛倫佐聊過的一些。」亞瑟想起來了什麼,又說道。
「嗯?怎麼,霍爾莫斯先生有何高見?」
聽到洛倫佐,梅林起了幾分興致,在他看來,比起有趣,洛倫佐倒更像是一個給人「意外」的傢伙,在你被一些思緒桎梏住了想法時,不妨去聽聽他的意見,雖然可能沒什麼用,但絕對會打破你常規的想法。
「他也不清楚,結局之後的未來是什麼,但他聽另一個人說過。」
「傳話嗎?一個接著一個,那麼那個傢伙又是誰?」
梅林問,對於洛倫佐的過去,他們都知之甚少,洛倫佐自己也從不提及,有時候這都給他們一種錯覺,洛倫佐的人生是從舊敦靈起始的,而在那之前,則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他沒和我說那麼多,只說了未來的暢想。」
亞瑟趴在欄杆上,望著遠方的海平面,無盡的漆黑之中,升起了些許的微光,仿佛是叢生在土地上的火焰,它們化作黑暗的炬火,照亮了前路。
「他把結局之後的未來,稱作黃金的時代。」
「黃金的時代?」
梅林品味了一下這個詞彙,嗅到了陽光的味道。
「聽起來還不錯。」
……
今夜的天氣不算好,密布的烏雲遮住了群星,一絲一毫的光芒也未能落下,透過舷窗去看外面的世界,你會發現幽暗遍及了海面與夜空,兩者的邊界模糊了起來,融為一體,將船隻吞入了無際的黑暗之中。
在這樣的黑暗裡,船隻上的光芒,成為了唯一的炬火,除了身邊人的呼吸聲外,耳邊所剩下的,只有呼嘯的海風,與涌動的浪潮聲。
洛倫佐靠在一邊,把自己縮在角落裡,看向舷窗外的幽暗。
有了之前寂海的經歷,這樣的略顯詭異的黑暗,洛倫佐早已習慣,甚至說與寂海之行比起來,眼下這一切都要舒適不少。
沒有妖魔,沒有極寒,也沒有迴蕩的侵蝕,這只是一段令人略感不安的航程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
把視線從舷窗外收回來,船艙內燈光昏暗,絕大部分都陷入灰暗之中,氣氛靜謐,只有平靜的呼吸聲迴蕩著。
依託著獵魔人的優秀視力,洛倫佐輕易地看清了那些倚靠在黑暗裡的人們,明明已經深夜了,是該去睡覺的時間了,可大家都沒有回到各自的房間睡覺,而是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這裡,默不作聲。
伯勞、紅隼、伊芙、塞琉、藍翡翠……室內有著很多熟悉的面孔,大家占據了各自的位置,有的人仰頭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有的人則閉眼假寐。
洛倫佐猜他們一定想說些什麼,但沒有人起頭,忍心打破這樣的平靜,只能隨著船艙的微微搖晃,一同蕩漾著。
突然洛倫佐覺得這樣的情景很不錯,意外的安詳。
「這讓我想起來,我們之前的返程了。」
洛倫佐平靜地說道,目光里徘徊著微光。
黑暗裡傳來伯勞的聲響,他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道,「你是說寂海的返程嗎?」
「寂海?返程?講講!」
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卲良溪,她對於這一切都很好奇。
「我就記得返程時,我要麼在昏迷,要麼在嘔吐,要麼就是頭暈目眩地嘔吐。」
寂靜里響起了幾分憋笑聲,聽到伯勞這麼說,藍翡翠也帶著笑意說道。
「是啊,那時候的你糟糕極了,多處受傷,加上失血,還有侵蝕的侵擾……我們還以為你撐不過來了。」
「大概是命硬吧。」
「看起來那趟旅程真的很糟糕啊。」紅隼在這時說道。
「嗯,你應該慶幸你沒有來,說不定好運的你也會折損在那裡。」藍翡翠說。
「怎麼可能!」
「別太自信紅隼,還記得我之前說的故事嗎?」洛倫佐提醒道。
聽到洛倫佐開口,紅隼的聲音弱了幾分,但隱約能聽到他在小聲嘟囔著什麼「幸運的紅隼」之類的屁話。
「想必也是難忘的經歷吧?」
伊芙好奇地問道,她還記得在事務所里的遭遇,那大概是她第一次遇到華生。
一個不知穿越了多久歲月的幽魂,馬不停蹄地趕往北方。
伊芙窺探著黑暗,試著搜尋那陪伴在洛倫佐身旁的幽魂,可她沒有獵魔人那樣優秀的視力,只能勉強地在黑暗中分辨出一個又一個的輪廓。
「糟糕的經歷,噩夢一樣的經歷。」
塞琉在此時開口道,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中帶著些許的清冷。
「你當時也很糟糕來的,躺在床上縮成一團,就像冬眠的小熊。」
這時藍翡翠又發言了,在寂海返程的途中,她就像個醫療兵,往返照顧著幾人。
聽到藍翡翠的話,塞琉突然沉默了下來,大概是以為身處黑暗的原因,她沒有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略顯尷尬害羞的神情,而這一切都落入了對面獵魔人的眼中。
洛倫佐覺得自己就像個偷窺狂,在黑暗裡窺視著眾人的反應。
「你受傷了嗎?」伊芙關心地問道。
「沒有,算不上吧……」
「她感冒了,又受到侵蝕的影響,消沉了很久。」藍翡翠解釋著。
「感冒?」
伊芙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可能是在淨除機關混久了,閾值被提升了不少,有時候在這些神經病看來,身上中彈都只算輕傷了,至於感冒?詞典里不存在這一詞。
「我好像沒怎麼感冒過。」
伊芙嘟囔著,或許身為遊騎兵的原因,伊芙的體質一直很好,幾乎少有感冒的時候,這種疾病對於她而言十分陌生。
「準確說是,因為救我才導致感冒的。」
這時洛倫佐發言了。
在與那海蛇搏鬥的最後,塞琉一把抓住了洛倫佐,把他從甲冑里救了回來。
「救你?」
紅隼叫了起來,意外極了。
「真不可思議,我一直覺得只有霍爾莫斯先生救別人的份,居然還有別人來救你的時候?」
「你這個狗東西,我也是人啊,是人就會有困境的時候。」
面對紅隼的嘲諷,洛倫佐笑罵道,然後他平緩了幾秒,洛倫佐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道。
「其實我也被蠻多人救過的,就像塞琉那一次。」
塞琉把洛倫佐的身體從黑天使里救了出來,而趕來的華生,則將洛倫佐的意識從【間隙】里拽出。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洛倫佐還感到一陣後怕,同時又覺得奇妙,如果她們兩個的動作不那麼同步的話,洛倫佐也想不到最後會是什麼樣子。
「你並不是救世主,洛倫佐,你也是需要人拯救的。」
沉穩的聲音響起,邵良業在此時開口道,洛倫佐看向聲音的方向,透過黑暗,只見邵良業正閉目沉思。
「我知道。」
洛倫佐回應著,其他人不太清楚兩人在說些什麼,這是只有這兩人才懂的「黑話」。
他嘆口氣,對著邵良業說道。
「說實話,聽到你說什麼『拯救』時,我居然有種見鬼的熟悉感。」
「為什麼?」
「我沒和你提過嗎?」洛倫佐說,「我曾經是個牧師,雖然任職時間較短,但我那時每天至少要拯救十來個靈魂。」
洛倫佐的話又引起了一陣笑聲,紅隼忍著笑意,問道。
「其實我一直蠻好奇你當牧師的日子……你是怎麼拯救他們的靈魂?」
「還能怎麼拯救,把《福音書》裡的說辭對他們說一遍。」
「沒了?」
「沒了。」
「你們福音教會的牧師都這麼敷衍的嗎?」紅隼叫罵著。
「你又不信這玩意,你叫什麼叫!」
兩人又互相罵了起來,吵吵嚷嚷,把安靜祥和的氛圍攪的一團糟。
「救世主……」
塞琉低聲輕語著,品味著這個詞彙。
這是個不錯的詞彙,帶著希望,帶著鮮活的生命,當你聽到這個詞時,就好像有人如閃電般降臨,掃清所有的黑暗,為你開闢出一道光明的前路。
當然,換做在洛倫佐的身上的話,畫風大概就是,這個傢伙哼著奇怪的小曲,一路砍砍殺殺,然後一腳踹開大門,問躲在桌子下的你,今天晚上想好吃什麼了嗎?
如果你答「不知道」或者「隨便」的話,這個傢伙說不定會隨手抓起一個尚未死去的敵人,去諮詢一下他的意見。
這麼想著,塞琉忍不住地笑了出聲。
黑暗裡歡聲笑語著,只有一個略顯孤獨的身影,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宛如幽魂一般,無人在意。
她坐在離洛倫佐不遠的地方,看了看洛倫佐,又看了看四周閒聊的朋友們,華生似乎很享受眼下的氣氛,雖然這一切與她無關。
「真好啊,洛倫佐。」
她在內心地低語著。
「真好啊……」
話語未落,刺耳的警鈴聲響起,將所有人從歡喜之中拖出,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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