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爾維格歷922年。
翡冷翠。
沉重的鐘鳴響起,悠揚深沉,仿佛是來自古老歷史裡的餘音,僅僅是聆聽便能感受到那份莊嚴的沉重。
落下的殘陽在雲層之後若隱若現,將大半的天空暈染成深紅色的帷幕,男孩們坐在台伯河岸,平靜的水面里倒映著這一切,猶如置身於天空之境。
這或許是這個城市最為虔誠的時刻,整個世界都都而被紅色的帷幕遮蓋,一切都顯得如此肅穆,低吟的禱告聲迴蕩在這座宏偉之城中,伴隨著不斷響起的鐘鳴,就像在默哀今日的結束。
兩個有些孤單的身影靜坐在岸邊,這是他們一天之中為數不多可以外出的時間,不過雖然說著是外出,但也是在監管的範圍內。
白袍的教士們站的很遠,但位置距離把握的很好,他們形成了一個圓,把男孩們緊緊的包圍在了裡面,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好令他們一直處於視線之中。
金髮的男孩抬起了頭,有些厭煩的看向那些教士。
「他們一直在盯著我。」
「準確說是我們。」
坐在一旁的男孩回應道,他掃了四周一圈,其實這裡還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男孩,大家穿著一致的教袍,散落在各處,潔白的衣服在陽光下泛起輝耀。
聖潔,但又像一群被監管的囚犯,不過束縛他們的不是法律,而是神權。
「真討厭啊,他們……」
金髮的男孩搖了搖頭,隨後問道。
「你的編號是多少來的?」
「042。」
一旁的男孩回應著。
「你看起來真的接受了他們制訂的規則?」看著042這麼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他顯得有些驚愕。
「不然呢?他們給我們食物,提供住的地方……我覺得沒什麼。」042回答,「而且你不就是想炫耀自己嗎?你明明知道我的編號。」
確實,每個男孩的編號就被印在他們的衣袍上,從他們來到此地,被福音教會接納之時,他們就失去了名字,只有冰冷的編號來代替。
「你就是一隻不安分的羔羊,教士知道你又偷偷使用『名字』,你又會被關禁閉的。」042警告道。
教士常這麼形容他們,他們是神的羔羊,而教士則是牧羊人,羔羊不需要名字,他們只需要虔誠與遵從就好。可羔羊中總有不安分的傢伙,他們躍躍欲試,想要躍出那圍困的圍欄。
眼前的男孩就是那樣一隻不安分的羔羊,自從受「洗禮」後他就變得愈發惡劣,每個孩子都在那場神秘的洗禮中看到了光怪陸離的東西,有些複雜到就連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
不過他們確實在那場神秘的洗禮中得到了什麼,有的人是知識,有的人是迷幻的夢境,還有的人,就像他一樣,得到了名字。
「047你需要安分些,我不希望你出事。」
042皺著眉頭勸告著。
他和047是很好的朋友,在沒被福音教會接納前,他們曾一起馳騁翡冷翠的街頭,雖然挨了不少揍,有上頓沒下頓,可對於這幾個乞兒而言,反而過的自由愉快。
在被福音教會接納後一切都反了過來,他們受訓練,被教導,有人管吃管住,只是少了幾分自由,就連看看太陽也要在教士們的監視下。
「不不不,人總是需要些什麼。」047說著。
「比如?」
「比如名字,042,你一直是這樣,有些過於懦弱。」047一把摟住了042的肩膀,神秘兮兮的說道。
「有時候,人需要是犯錯,去做一些禁忌的事,反正也是些小惡,神是不會在意的。」
「這就是你如此執著的原因嗎?」
042有些不理解,只要老老實實的遵從就好,為什麼要做那些多餘的事呢?
「沒有名字終究是野獸,042。」
他繼續說著。
「可我不同,我有名字,我不再是一隻野獸了,我希望你也能一樣。」
042依舊是一臉的無所謂,他淡淡的回答著。
「看吧,或許有一天,我就在你的影響下變了呢……」
兩個人微微對視,隨後笑了起來,看起來有些不舍,也有些難過。
「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教士們說了,儀式就要舉行了,我們只有少數人能活下來。」
042也學著047的模樣,手臂交錯在一起,互相搭著肩膀,陰影在陽光下映的細長。
「是啊,希望我們都能活下來,勞倫斯教長說他很看好我,說我很有希望成為佼佼者。」
047說著,他很敬重那位老人,他是所有孩子的導師,也是未來成為那個所謂的獵魔人的導師,一席神聖的紅袍,地位非凡。
「真好啊。」
慶幸著。
「042!」
有教士喊道。
不知何時在建築的陰影下已經出現了另一群人,他們圍在一位蒼老的男人身旁,他也有一身與勞倫斯教長相似的紅袍,鮮艷的仿佛是用鮮血凝紅,神情不怒自威,帶著森嚴的肅殺。
047僅僅是遠遠的望著那個老人,便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他小聲的問道。
「那是誰?」
「這就是我今天想和你說的。」042看起來還有幾分猶豫,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被……選中了。」
「選中了?」
「對,」他說著,「他們說我是什麼適格者,我會被分配到另一個地方。」
「就是他那裡?」047指了指那個老人,但動作被042迅速的攔了下來,那可是地位崇高的紅衣主教,掌握權力的樞機卿,任何的不敬都會被冠以瀆神罪,然後被絞死,這樣的事,042見過太多了。
「他是誰?」
「洛倫佐……洛倫佐·美第奇。」
042小聲的應答著。
047的神色微微一怔,雖然沒見過這個人,可對於這個人的身份他可清楚太多。
美第奇家族,歷史上曾有數任教皇都出自於這個家族,而現在它是整個神聖福音教皇國最大的財閥家族,除去銀行業,在其它行業都有所涉及,掌握著龐大的財富,為歷代教皇服務,管理著整個福音教會的財富流動。在這個可怕家族的運作下,財富滾雪球般的擴大,不斷的放貸給一個又一個的小國,燒毀契約,換取土地。
眼前的這個老人則是歷代美第奇中最出眾者,洛倫佐·美第奇,在他年輕時,美第奇家族在他的帶領下權力抵達了頂峰,一時間他的權力要比教皇還要巨大,是為整個翡冷翠真正的統治者。
可即使是這樣的人也會老去,他就站在不遠處,除去那一身鮮紅的長袍外,整個人與普通的老人無異。
「042!」
教士們有些不耐煩的喊道,同時向著他們走來。
「看起來我要走了,047。」
看著舊友,042幾分不舍的說道。
「只要活下來總會見面的,看起來倒不難過,他很清楚去那位老人那裡,總比呆在這裡強,「不過,你知道我討厭這個編號的。」
離去的步伐微微停滯,042回歸頭,虔誠的羔羊也終於不安分了起來,他小聲告別著。
「那麼……再見,霍爾默斯先生,我們會再見的。
……
緩緩的睜開眼,入目的不是什麼千奇百怪的天花板,而是大抹大抹的陽光,它們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耀在男人的臉上。
「啊……」
洛倫佐發出奇怪的呻吟,然後在沙發上調整著姿勢,找個一個更為舒服的角度,再次窩了起來。
用力的抱住毛毯,一切都是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不過看起來有人並不想讓他舒服,故意發出巨大的噪音,不過這似乎還是無法把洛倫佐吵醒,於是那個人有些受不了的走了過來,一把掀起毛毯,順勢大吼道。
「別躺了!洛倫佐!再躺你就爛掉了啊!」
紅隼鬼叫著,被他一把掀起來的洛倫佐也和他一起鬼叫著,就像兩隻打鳴的公雞,嗷嗷叫了起來。
洛倫佐被一把掀倒在了地上,他完全平躺在地毯上,似乎困意還在折磨著他,他睡眼朦朧。
不過紅隼似乎忍受不了這個傢伙了,用力的把他拖了起來,可任由紅隼怎麼用力,大偵探那副滾刀肉的模樣就是不為所動,任你刀槍棍棒對他愣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最後紅隼反把自己弄得一頭大汗,一屁股坐在了洛倫佐之前窩著的沙發上,他憤憤的看著地上的洛倫佐,大偵探一扭一扭的就像只肥美的毛毛蟲。
整個身心就像在接受什麼拷問一樣,紅隼面目猙獰。
這是第幾天?紅隼也有些記不住了,總之這麼多天以來他親眼見證著洛倫佐從一個可怕強悍的獵魔人,淪為一個社會廢物,他想讓這個快爛掉的傢伙動起來,可……可他還打不過這個社會的渣滓。
腳步聲緩緩響起,虔誠的信徒低語著禱告,雖然輕微卻在紅隼的腦袋裡嗡嗡作響。
「知更鳥別念叨了!來讓他動起來啊!」
紅隼有些發瘋道。
可知更鳥顯然並不想理他,他看了一眼紅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洛倫佐,繼續念叨著奇怪的禱告,消失在樓梯間。
「那麼喬伊!你來!在這麼睡下去,洛倫佐就真的成鐵廢物了!」
紅隼嗷嗷叫,但與知更鳥一樣,另一邊路過的喬伊顯然不想理這些事,他有些厭惡的看著洛倫佐那滿臉的口水,他堅定的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有一定的潔癖的。」
「所以呢!殺妖魔時也沒見你覺得噁心啊!還是說你覺得洛倫佐比妖魔噁心啊!」
紅隼快瘋了。
仿佛某種奇怪的侵蝕,在洛倫佐的影響下紅隼開始朝著某種奇怪的方向瘋癲著,而洛倫佐本人則毫不在意,就像某種奇怪的人類觀察,這幾日折磨紅隼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歡愉。
可現在紅隼身上已經沒有什麼樂子可找了,就像失去玩具的孩子,大偵探有些失落。
似乎是睡夠了,他支起手,撐著頭看著落地窗外的雪景,伸出另一隻手胡亂的抓著,最後從矮桌上抓下來一盤的點心,隨意的吃了起來。
也不顧身後紅隼的哀嚎,他就像看破紅塵一樣,幽幽的感嘆著。
「生活真好啊……」
活了這麼多年,殺了不知道多少只妖魔的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就像對使命認輸了一樣,讚美著生活的美好。
仿佛是穿越了某個奇妙的平行世界,這裡沒有妖魔,也沒有見鬼的教會,這幾個倒霉鬼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大家一起在寒冷的冬日裡取暖講爛話。
這可太神經病了。
就連洛倫佐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會有這樣的生活,還真的降臨在了自己的身上,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和自己住在一起都是一群糙漢子,如果可以他很希望有幾個女室友。
但可能是想到了些奇怪的東西,腦海里傳來的了一陣刺痛,令他愈發清醒了幾分,看起來也睡不著了,這次午睡就到此結束了,洛倫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隨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望著落日的餘暉,整個世界被鋪上了紅色的帷幕,居然有幾分熟悉,似乎洛倫佐曾在某個時間見過這一切一樣。
緊接著腦海里閃動著詭異的畫面,那似乎是一場告別,久違的告別,那聲音從記憶的深處響起,低語著。
「再見……霍爾默斯先生,我們會再見的。」
一陣詭異的刺痛,洛倫佐不禁捂住了額頭。
這古怪的事越來越頻繁了,自從殺死勞倫斯教長之後,他就總會夢到這個詭異的東西,有個男孩和自己說再見,又說他們會再次見面。
洛倫佐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混亂的記憶了,有時候仔細回想起來,他才發現自己的過往就像破碎的玻璃一樣,難以拼湊在一起。
他本不會在意這些,洛倫佐是與妖魔廝殺的怪物,時刻遭受著侵蝕的污染,要說有什麼神經問題再正常不過了,可這次不同。
洛倫佐有種奇怪的預感,就像某種預言要實現了一般,他不記得那紅色帷幕下,男孩的名字了,他也不記住為什麼要再見面了。
可此刻那詭異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愈演愈烈,似乎他就要來了,要與自己再會……從那記憶的深處。
仿佛某種可怕要就此實現了一般。
「我們會再見的……」
洛倫佐低聲呢喃道,就像夢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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