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之銃 第七十五章 葬禮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洛倫佐也難以描述，但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裡突然湧起的怒火，這不是針對於安東尼亦或是別人，而是某種被戲耍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忘記了，但因自己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而感到無力。

    「你說，我是……梅丹佐？」

    洛倫佐看著安東尼，他攥緊了拳頭，目光在這一張張的面孔上掃過，緊接著那怒火之心突然冷了下來。

    亞瑟梅林……所有人，他們都帶著與安東尼相似的目光，些許的憐憫與悲哀，似乎洛倫佐真就是什麼可憐的傢伙，一直自欺欺人的活著。

    「梅丹佐已經死了，死在了聖臨之夜中，我是洛倫佐·霍爾默斯，獵魔教團編號042！」

    洛倫佐本想用盡全力的吼道，可話語到了嘴邊卻顯得那樣無力。

    這一切來的如此之快，不給人任何準備的時間。

    「你為什麼還要繼續欺騙下去呢？隱瞞真相只會令你的處境變得更加惡劣，霍爾默斯先生。」

    安東尼仿佛審判官，一點點審查著這迷茫的羔羊。

    「你的真實身份是047，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獵魔人，聖臨之夜中你奪得偽聖杯，並以此逃離了神聖福音教皇國，在抵達舊敦靈後，以洛倫佐·霍爾默斯之名繼續行動。」

    「不！我是042。」

    很罕見，不知為何在這個身份的問題上，洛倫佐很罕見的失去了的理智，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施展著騙術，狡詐的應對安東尼。

    他就像個病態的狂信徒，洛倫佐仿佛強調著自己的身份，固執的不行，仿佛語言是有魔力的，在這機械式的重複下，一切就會成真。

    「很遺憾，你的欺騙到此為止了，霍爾默斯先生。」

    安東尼繼續說著，他勝券在握。

    「042並不存在，他只是你用來欺騙他人的方式……這很精妙，在你的故事下，你成功偽裝了『自己』的死亡，並以042的身份活躍。」

    洛倫佐死死地盯著安東尼，即使是面對海潮般的妖魔，近乎無解的勞倫斯教長，甚至說那絕望的聖臨之夜，面對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沒有畏懼過，可這一次洛倫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從自己的胃裡，脆弱的心臟，大腦之中，那些無法窺視的地方有數不清的手伸了出來，它們爭先恐後，要從這可憐的軀殼下掙脫束縛。

    那些不願回首，刻意遺忘的記憶里。

    「042……並不存在？」

    洛倫佐……或者說042，他帶著不解與疑惑，還有那些未知的恐懼，茫然的看著安東尼。

    「字面意思，042並不存在。」

    安東尼直接否定了042的存在，洛倫佐自認為自己的存在。

    「實際上這次談話已經預謀已久，畢竟你也經歷了聖臨之夜，身懷偽聖杯，你很危險，那種未知的危險，所以為了能徹底的說服你，或者令你能冷靜的與我們會談，我們做了很多的準備。」

    又一份文件被取出，洛倫佐早就是他們的目標了，他們為了今天這次會談準備了太久。

    「這是獵魔人的名單，根據名單上的記載，以及獵魔教團的任務記錄……這些記錄里都沒有編號042……準確說獵魔教團根本沒有啟用這個編號，這個編號的獵魔人根本不存在。」

    文件沿著光滑的桌面滑了過來，紙張有些泛黃，這是聖臨之夜前的記錄，沒有造假的可能。

    「你說我……不存在？」

    洛倫佐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

    「你是047，被冠以梅丹佐之名。」他冷漠地回答。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是042……我……我……」

    洛倫佐看著眼前的這份文件，他很想找到某個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亞瑟一直保持著沉默，只見洛倫佐慌張的抬起頭，這還是亞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洛倫佐，就像囚籠中的困獸，用力的撞擊著堅固的鐵壁，但卻毫無作用。

    「我……恐怖谷，我和……」

    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洛倫佐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是指恐怖谷行動？那在第二頁，參與者是你，，並不存在什麼042。」

    安東尼做足了全部的準備，洛倫佐聽到這裡直接翻開了第二頁，那是熟悉的字跡，雖然過了這麼久，但他自己的筆跡他還是能認出來的，那是自己所寫的任務報告，可參與者卻從042替換成了047。

    不……不對，自己是真實存在的，042是存在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明。

    洛倫佐慌張的翻找著眼前的文件，可什麼也沒有，無論字符如何重新排布，始終找不到那能證明他的點。

    「還要繼續裝傻嗎？霍爾默斯先生，你的謊言已經被拆穿。」

    安東尼繼續逼迫道。

    「不！這是假的，我是042！洛倫佐·霍爾默斯！梅丹佐已經死了！我親眼目睹他的死去！」

    洛倫佐終於忍不住的了，憤怒的吼道，耀眼的微光在他的眼底泛起，這一跡象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眼前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困獸，他是洛倫佐·霍爾默斯，從聖臨之夜倖存下來的獵魔人，身負著那詭異的偽聖杯，一旦洛倫佐選擇了那個最糟糕的選項，或許下一秒這裡就會被戰火覆蓋。

    「冷靜，洛倫佐。」

    亞瑟適時地說道。

    「你們接下來準備做什麼？抓住我？然後好好解剖一下？」

    洛倫佐的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

    或許是因為這成迷的身份，在被觸碰到這一點時，洛倫佐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從容。

    「我們只是想確認偽聖杯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亞瑟震聲道，緊接著他的語氣再次柔和了下來，解釋著他自己的立場。

    「洛倫佐，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我們淨除機關不在乎你的過去，即使是現在你依舊是淨除機關的一員，福音教會對你宣戰就是對我們宣戰。」

    隨著亞瑟的安撫，洛倫佐深吸著氣，努力令自己平靜下來，緊接著腦海里傳來劇烈的痛楚，仿佛有人在硬生生的掰開他的頭顱。

    「可你隱瞞了偽聖杯，根據安東尼所說，那是聖臨之夜的邪異產物，參與者基本都死在了那一夜裡，即使到了現在，福音教會也不清楚那東西的力量……它很危險。」

    「那你們想做什麼？」洛倫佐問。

    「配合我們，收容這個潛在的危險……或者說，你。」

    亞瑟緩緩的舉起手指，指向洛倫佐。

    「不……先等等。」

    很奇怪，這時插嘴的反倒是安東尼，他看著洛倫佐，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緊接著再次問道。

    「洛倫佐·霍爾默斯，我想重新問你一個問題。」

    那雙冰冷的眼睛裡倒映著洛倫佐的臉，他似乎看透了一切。

    「你覺得你是誰？」

    「編號042。」

    洛倫佐毫不猶豫地回復道。

    先是沉默，隨後安東尼嘆了口氣，眼神裡帶著之前的悲憐。

    「也就是說，你不是在欺騙我們對嗎？」

    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劍，兇狠的刺入了洛倫佐的心臟，明明沒什麼，他卻感到一種難言的寒冷。

    「你……什麼意思？」

    這句話能表達的含義太多了，安東尼緩緩說道。

    「這不是欺騙，你自己認為你自己是042，而不是047，你認為047……也就是原本的你自己死了？」

    安東尼做出了令人驚愕的結論，一瞬間洛倫佐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洛倫佐對自我的認知出現了錯誤？」

    梅林突然說道。

    「由於某種原因，梅丹佐……047，他把自己臆想成了一位不存在的、編號為042的獵魔人，並且在將自己認知為也就是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你認為原本的自己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死在了聖臨之夜的人。」

    「不……你們在說什麼啊？我就是042啊！我就活生生的在這裡啊！我就是對自己最好的證明啊！」

    洛倫佐有些無法接受地反駁道。

    「可你是047！看看這些文件，為了準備這次談話，我們把有關於你的所有的資料都帶了過來，從你年幼時加入福音教會，到聖臨之夜的爆發，這些所有的信息都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生！

    編號047獵魔人的人生！」

    安東尼斥責道。

    「根據你的陳訴，是朋友，而且042也是梅丹佐獵魔人……可實際上這些資料里根本沒有提到有042這個人的存在，我們獵魔教團的記錄里也從來都沒有啟用過042這個編號。」

    「那你的意思是我瘋了？」

    洛倫佐憤怒地站起來，仿佛是困獸之鬥。

    「我把自己臆想成了另一個人！一個不存在的人！」

    「難道不是嗎？047。」

    安東尼繼續說道。

    「其實這一切都很好證明，看看那些照片，在回想一下聖臨之夜的一切。」

    那散落的文件之上有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照片裡的主人都是同一個人，唯一的不同就是拍攝時的年齡不同，它們拼湊在了一起，構建了一個逐漸成長的男孩，而現在他正質疑著一切。

    「如果說你覺得你自己是042，那麼聖臨之夜時你在做什麼？042！」

    安東尼高高在上的問詢著，那是噩夢的一夜，洛倫佐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夜，在那一夜裡他的人生就徹底扭轉了，他親手殺死了梅丹佐，接過了那禁忌的偽聖杯。

    「靜滯聖殿失控，梅丹佐守衛天國之門攔截了那些試圖突破防線的妖魔們，而我當時在……」

    洛倫佐回憶的話語突然停了下來。

    「我……」

    似乎有隻無形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心臟，剛剛所有的怒火與不解，全部在此刻消散，有的只是一種莫名的恐懼。

    自身存在的恐懼，這漫長的人生，自以為的憤怒，所有的一切……這一切只是個瘋子的臆想。

    「說啊，042。」

    安東尼的語氣故意加重了042的名字，繼續逼迫著洛倫佐。

    「我當時……」

    洛倫佐緩緩地抬起手，用力的掩住了半張臉，那一直被他不願意面對的回憶，那段遺忘失落的回憶，此刻被殘忍的撕開，毫無保留的展露出來。

    「我當時在七丘之所內解決其餘妖魔，最後和殺出靜滯聖殿的梅丹佐匯合……」

    「可梅丹佐獵魔人當時都守衛在聖納洛大教堂之外，在聖臨之夜爆發後，他們都隨著梅丹佐一起守衛天國之門，阻擋那些妖魔，而你為什麼會單獨離隊？」

    安東尼複述著那一切的經過，在真實的故事面前，洛倫佐的話語支離破碎。

    「人格分裂？由於偽聖杯的原因……又或者是其它的什麼，047的人格分裂出了一個名為042的人格，而042殺死了047。」

    珀西瓦爾突然說道，她的聲音永遠是如此的輕快，在這嚴肅的會議里顯得如同突兀。

    「珀西瓦爾！」

    高文嚴肅地說道，試圖令珀西瓦爾保持安靜。

    「這又不是不可能，因侵蝕，這樣的病例在黑山醫院裡有很多……」

    珀西瓦爾還想繼續說什麼，但看著高文那肅穆的目光，也只能無聲下去。

    不過她的提議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從這談話可以看出，洛倫佐似乎沒想著欺騙大家，而是他真的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認知的錯誤。

    「回答我的問題，042，這是為什麼？」

    安東尼繼續追擊著，緊接著不等洛倫佐回答他再次拋出問題。

    「那麼你說你殺死了梅丹佐，可為什麼你身上使用的是他的縛銀之栓？」

    突然一切都安靜了，洛倫佐呆呆的看著安東尼，目光僵硬的挪移著。

    「你說……縛銀之栓……」

    「作為獵魔人，你應該清楚縛銀之栓的作用，它不僅僅是限制你們獵魔人的力量，通過靜滯聖殿，當你們突破臨界值時，我們能通過其確定你的位置。」

    說到這裡安東尼視線的餘光觀察著亞瑟的反應。

    「可在前些日子，靜滯聖殿偵測到了047縛銀之栓的反應，位置是舊敦靈北部……如果說你親手殺死了047，那這反應報告又是怎麼回事？」

    不給洛倫佐任何反擊的餘地，安東尼揮出了最後的重拳。

    「你應該清楚，縛銀之栓無法拆卸。」

    神父做完了最後的彌撒，在家屬們的注視下，最後一捧泥土掩蓋在了042的棺木之上。

    047似乎是失去了語言能力，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美好的夢境破裂了，展現出殘忍的真實。

    「梅丹佐，你被偽聖杯侵蝕了。」

    安東尼憐憫地看著這位廝殺了一生的獵魔人。

    「陷入這長久的瘋狂之中，久到就連這令人癲狂的噩夢也被你視為了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