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臨近清晨,遠方的天空濛蒙亮。
街頭涌動著冰冷的霧氣,在這日夜交接之際凝固在每一個物體之上,將一切披上一層霜霧。
已經有行人出現在了街上,他們悠然的散步著,但視線卻止不住的望向斯圖亞特的宅邸,昨夜的槍聲與騎警們帶來的噪音驚醒了大多數人,他們都好奇這裡發生了什麼,竊竊私語著。
仍有少部分偽裝成騎警的士兵守在街道的附近,將那些窺視的目光逐一駁回。
氣氛就如同這舊敦靈的冬日,寒冷中帶著刺痛皮膚的凜冽。
洛倫佐正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眼神有著幾分疲憊,腦海里仍有痛苦迴蕩,他叼著香菸,吞雲吐霧著,試著這樣令自己舒服一些。
清道夫們正在外面處理著室內的血跡,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是最優秀的室內保潔,在短暫的勘測現場後,便處理起了屍塊與血跡,濃重的血腥味瀰漫,這就像屠宰場一般。
亞威守在門外,他與那些清道夫交涉,雖然塞琉對於這個宅邸毫無情感可言,但這也是斯圖亞特的財產,亞威得好好處理。
塞琉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柔軟的床上,看起來神情有些低落,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他們還在收拾嗎?」
聽著門外嘩啦啦的水聲,想必那些清道夫正在用力的拖著地板。
「大概吧。」
洛倫佐隨意的回答著,他看了看窗外逐漸甦醒的城市,又看了看塞琉。
「你確定不睡一會嗎?」
從淨除機關抵達後,塞琉便一直沒有睡覺,很顯然女孩是個作息十分規律的人,熬夜令她看起來很不舒服。
塞琉搖了搖頭,她睡不著。
這不是塞琉第一次遭遇這種詭異的衝擊,那幾乎撕裂腦海的夢境,那隻一隻如影隨行的獵犬。
「洛倫佐,你說那是……來自精神上的攻擊?」
塞琉想了想問道。
「準確說是直接施加在意志上的攻擊,越過空間的距離,越過**的阻礙……當然我說的也不一定準確,妖魔這種東西,至今也沒有人清楚它們的全貌。」
洛倫佐也有些不太肯定自己的猜測。
「可那樣的力量,真的存在嗎?」
塞琉不敢相信,不敢去面對那真實的世界。
其實塞琉的反應很正常,最正常不過的反應了,那一直流傳於傳說中的怪物有一天撕開了書籍,真正的降臨在了你的身邊,所有的常識法則全部被隨意的摧毀,只留下了你一個人無助的哀嚎恐懼。
洛倫佐沒有說話,這便是獵魔教團與淨除機關這樣組織存在的原因。
並不是所有人能都接受那未知的恐懼,總有人要站出來,作為絕望的壁壘,將恐懼與理智死死的隔絕開來。
將那恐怖的世界與常態的世界相分離。
人類不能繼續活在恐懼之中了。
「塞琉,你需要休息。」
「可我真的睡不著,我一閉上眼睛……」
塞琉有些顫抖的說道。
她是個心智成熟的孩子,按理說無論是什麼樣的事件都難以撼動她,可那詭異的夢境不同,它抓住了塞琉最脆弱的一點,只要一閉上眼塞琉就會回到那個寒冷的小巷裡,等待著另一個命運的降臨。
那是她的噩夢。
「我不敢入睡。」
塞琉看著洛倫佐,神態有著幾分憔悴。
「你難道不害怕嗎?」
她問道,眼前這個獵魔人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恐懼也沒有什麼對於未知的焦慮,他就像平常一樣,仿佛這恐怖的生活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日常。
「你是指什麼?」
「做夢,誰也不能保證,我再次入睡會不會再夢到那個詭異的一切。」
「而且……」
塞琉恐懼的回想著,那個夢境裡的新命運,沒有洛倫佐的到來的命運,她依舊是個乞兒,活在高盧納洛的寒風裡。
她清楚的記得那記憶逐漸消散的感覺,塞琉會在那個夢境裡變成乞兒,而不是斯圖亞特的女公爵,所有的過往都在那神秘的力量下煙消雲散,她會忘記所有,直到分不清這一切。
「你能分清它嗎?」
塞琉問道。
「洛倫佐,你能分清現實與虛幻嗎?如果說現在你我都只是處於某個夢境之中呢?」
「我不清楚。」
洛倫佐幽幽的說道,目光里儘是複雜,他看不清這個世界的真相,又或者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所謂的真相可言,僅僅是無盡的虛妄。
如果沒有那個迴蕩在【間隙】里的幽魂,沒有梅丹佐的幫助,恐怕洛倫佐也無法從那詭異的幻覺中醒來,甚至說那不是什麼幻覺,而是有人在入侵自己的【間隙】,他將【間隙】塑造成了虛幻的世界,對洛倫佐的意志發動攻擊。
這真是可怕的力量,洛倫佐觀測不到敵人進攻的位置,不知道攻擊的條件是什麼,對於這一切全部都是未知。
「塞琉你相信我嗎?」
突然洛倫佐問道,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目光深沉,躲在陰影之中。
塞琉微微發愣,似乎不明白洛倫佐為什麼會這麼問她,但她隨即用力的點了點頭。
實際上塞琉的人生中,與她有所交集的人很少,少到仔細排除後,只剩下了亞威與洛倫佐,她是尊貴的斯圖亞特的繼承人,未來的女公爵,可實際上她身邊的人少之又少,雖然說有那三十二位家族作為她的後盾,可塞琉甚至記不全他們的名字。
除了洛倫佐她又能相信誰呢?是眼前這位偵探……獵魔人,總之叫什麼都好,是他把自己帶到了舊敦靈,塞琉只能相信他,唯一能相信他。
「我知道了。」
洛倫佐起身,一個複雜的計劃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浮現。
他從不是個什麼坐以待斃的人,平靜的目光下是沸騰的狂怒。
洛倫佐在憤怒,他喜歡保持這憤怒,只有憤怒才能令他充滿動力,無論是勞倫斯教長,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只要它是一種生命存在的形式,那麼它就可以被殺死。
生與死的相對應的,就像詛咒一般,沒有人能逃離。
握緊了溫徹斯特,然後舉起了手中的騎士劍。
光滑的劍體上,男人閉著眼,可隨著洛倫佐的呼喚,他睜開了眼睛,熾熱的焰火沸騰。
「梅丹佐。」
突然有凌冽的狂風吹打著窗戶,如同有無形的幽靈在兇猛的敲擊著,一切都在顫抖,緊接著便是時間的飛逝,所有的物質都在這作用下崩潰坍塌,整體破碎成無數的碎片飛揚,化作塵埃般的雪花。
於是雪幕過後梅丹佐微笑的看著他,他坐在長椅的一邊,為洛倫佐留下了位置。
洛倫佐已經離開了宅邸,位於那神秘的【間隙】之中。
龐大的落月與冰原,宛如夢境的世界。
「來讓我們談談吧。」
獵魔人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邊,看著那與自己有著幾分相似的面容問道。
「那究竟是什麼?」
梅丹佐看了看洛倫佐,就像意料之中一樣,他說道。
「洛倫佐你果然忘記了很多事。」
「你是指什麼?」
洛倫佐皺起了眉頭,隱約間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般。
遺忘的記憶。
在那痛苦的幻覺中洛倫佐確實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甚至說是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
洛倫佐還記得在永動之泵殺死那個妖魔時的一切,自己似乎便是進入了妖魔的【間隙】之中,他在【間隙】里殺死了那個妖魔,於是現實中的妖魔便死了,並且還有他的記憶湧入自己的腦中。
……難道說這個來自【間隙】的攻擊還能影響到記憶?
可梅丹佐沒有繼續解釋下去,他緩緩說道。
「還記得我說的嗎?洛倫佐,【間隙】就是我們精神的世界,可這個世界並不是封閉的。」
封閉?
洛倫佐聽著梅丹佐的話,不由的想起那個額前葉切除手術。
「每一個【間隙】都是黑暗之海里的一座孤島,大家都在黑暗裡瑟瑟發抖,不清楚對方的存在,可當有人知曉了你的位置,那死亡的海潮便會浸過一切……」
梅丹佐指了指腳下這冰原的世界。
「有人找到你了,知曉了這裡。」
「那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洛倫佐問道。
他和梅丹佐都清楚這罪魁禍首是誰,但他們都抱有相應的默契,沒有做聲。
「就像靜滯聖殿聯繫了所有獵魔人一樣,【間隙】的穿梭需要一個信標。」
梅丹佐說道。
「侵蝕。」
洛倫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每一根神經都在警告著他自己。
「對,發動【間隙】攻擊的條件之一便是侵蝕,由侵蝕做成信標。」
他繼續說道。
「你應該清楚自己為何遭到攻擊了對吧。」
那個妖魔,在永動之泵內殺死的妖魔,那時洛倫佐便受到了其的影響……有人通過它對洛倫佐施加了侵蝕,又或者說是那同源的侵蝕。
「你不該和那個女孩聯繫過深的,她已經被勞倫斯教長的侵蝕定位了。」
梅丹佐平靜的訴說著那可怕的一切。
這詭異的東西如同病毒般傳播,勞倫斯教長先是將霍納作為跳板侵蝕了洛倫佐,建立了攻擊的信標,又擴散到洛倫佐身旁的塞琉,她只是個普通人毫無抗性可言,只要有一點點的侵蝕,便可達成。
這就像聖杯一樣,那可以瘋狂傳播的「模因」性質。
「洛倫佐,你的【間隙】里有我的存在,甚至還有華生,所以你可以抵禦一定程度的入侵。
可那個女孩什麼都沒有,她只是個普通人,這一次你把她救了過來,可面對那虛無縹緲的意志,你又能保護她多久呢?」
洛倫佐沉默著,他攥緊了拳。
是啊,那是發生在腦海里的戰爭,洛倫佐什麼也做不到。
梅丹佐繼續說道。
「那是不具有實體的敵人,他遊走與精神的世界之中。」
「鐵鑄的劍,殺不死意志。」
一切都仿佛陷入了絕望之中,當然詭異的攻擊再次到來時,就會是女孩的死期。
於是有人在洛倫佐的耳邊說道。
「可意志能被另一個意志殺死,更為強大的意志。」
華生站在長椅之後微笑的看著洛倫佐,她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需要合作嗎?」
洛倫佐猛的站了起來,他退後幾步,警惕的看著華生。
「所以最後還是這樣嗎?與魔鬼做交易?」
就像在步入某個誤區一般,梅丹佐似乎在與華生合作,他們在企圖著什麼。
「是合作。」
華生糾正道。
「可不還是一樣嗎?將那這頭該死的魔鬼放出去?」
洛倫佐惡狠狠的說道。
對此華生失望的搖了搖頭。
「洛倫佐你還是沒能理解,我已經是與你們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了……也就是說以人類思考方式來判斷我是錯誤的。」
「你覺得我是可憎的魔鬼,可我又救了你多少回呢?」
「這麼久以來,我可曾欺騙過你嗎?」
華生不斷的發問著,將洛倫佐逼入那懸崖邊。
「我們只是目的相同而已……就像人類與螞蟻一樣。」
她幾分邪惡的笑道。
「我就是人類,你就是那渺小的螞蟻,以你們的能力,你甚至難以觀察到我的全貌。」
是啊,如果真的這麼類比起來,以螞蟻的視野根本無法直接完全觀察到人類的全貌,人類在螞蟻的視野下就是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片段,就像處於高空之中,你的無法完全的記下舊敦靈的樣子,那複雜的結構與細節不是螞蟻那淺顯的大腦能支配的。
「那麼換句話說,你們螞蟻需要以昆蟲而食,而我討厭昆蟲,於是我們的目的雖然不同,但打到目的的結果其實是一樣的。」
人類殺死昆蟲僅僅因為人類討厭它們出現在自己的房間之中,而螞蟻殺死昆蟲是為了食物。
「想想看,某種未知可怕的存在幫助你殺死了勞倫斯教長,可她真的是想幫助你嗎?」
華生貼近了洛倫佐的耳邊,那呼吸吐露著極寒。
「以人類的思維方式,你是永遠不會了解我的。」
無法觀察,無法描述,無法理解。
「這才是真正的不可名狀,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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