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往事變成了繁花的灰燼,死之樹在其上拔地而起。世界人浮於事,匆匆錯過彼此。
陸瓊牽著許琛暮的手,手指冰涼似乎是很緊張的樣子,她不由得擔心她是不是生了病或是其他,幸好不是,許琛暮踩著雨身上凍得哆嗦,沒有穿很厚的衣服,寒氣就沁入骨髓。
手上提著零食大包,許琛暮一點兒也不著急,她低頭非要和陸瓊走的步子一模一樣,低著頭調整著步子,幼稚得要死,她常常做幼稚的事情,拉著她走磚沿,兩隻手高高抬平,仿佛將要起飛那一刻的鴿子對著食物顧盼生姿。
陸瓊於是任憑她去消磨時間,生活的長度卻因此被拉長了,許琛暮很開心,比在家裡待所謂有意義的事情更要長久。許琛暮從前不是這樣的,雖然是有著很孩子氣的一面,卻從不曾展露出來,好像在她面前扮作大人一樣遮遮掩掩,兩人懷揣各自秘密為對方著想,隱瞞無謂的事情好像欺騙一樣。
可是那不是這樣的。她想起來第一次和許琛暮吵起來的場景,也並不算是真的吵起來,那是為了唐益,不知道為什麼許琛暮總是和唐益過不去,唐益是她陸瓊的表兄,自幼年照顧她,情誼深厚,以前許琛暮也和唐益虛情假意笑一笑,到後來竟然變成了冷漠的表情,眼睛裡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來要將唐益扯進去一般。
有一次,明面上,許琛暮和唐益過不去,給他難堪,讓她同時也難堪了很多,她不動聲色地告訴許琛暮,對唐益有什麼誤解的話可以說出來。許琛暮於是就笑了起來:「誤解?很好的誤解。」
&是什麼意思?」陸瓊被她這似笑非笑的表情惹怒了。
&沒什麼意思。」
「……」
&是你表哥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許琛暮涼涼地笑了笑,「就這樣,我不對。」說著一攤手,轉身不見了,自那之後她們的情況就變得淡薄了起來,誰也不肯覺得是自己錯,分明是這樣一件很是無謂的事情,她們偏偏因為這件事情,仿佛□□一樣積蓄著的矛盾都宣洩了出來,於是她們冷戰了。
這就是許琛暮失憶之前的場景,在那之後陸陸續續吵架幾次,直到最後一次吵架,吵到無論如何就要分手的地步。
許琛暮接了個電話就拉開門出去。她問她明天回來嗎?
許琛暮說回來。然後回過頭來笑。真情實意地笑著。
第二天在夢裡回來了。
一場持續到昨天的噩夢。她被打了,失憶了,狗血到昨天。
陸瓊黯然地想著,現在的許琛暮還是她的嗎?昨天和唐益的隔閡已經好像是深入記憶深處一樣,她不明白唐益和許琛暮有什麼糾葛。誰也不說,保持著尷尬的默契。
許琛暮正在漸漸記起什麼來,唯獨記不起她陸瓊。
有朝一日她想起了從前的矛盾,還會是她現在的許琛暮嗎?
小區裡的燈光都統一熄滅了,世界靜寂。而她站在這裡心事重重,許琛暮一蹦三跳地跑過來,目光炯炯:「陸瓊。」
&
&開心嗎?」
&思索一下,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平和的笑來。
她太患得患失了。
&果明天我記不起你的名字,你也千萬不要傷心啊,我總會記起來的。」許琛暮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很努力的記了,但是如果明天出現不可控因素,我就沒辦法了是不是?」
&關係。」陸瓊也不對這事抱有期望。
&我記起來,我要回去工作,然後你就可以不這樣辛苦了。」
&回去工作就跑了。她抿了抿唇,只是她始終支持這廝的,口不對心。
&們要養一隻狗,一隻貓,一隻雞,一條魚——」
&
&只狗。」
&以。」陸瓊覺得她真會搗亂。以前她們有過一隻狗,有一次,因為許琛暮膽大包天,報道了一個不能報道的對象,對方給她封口費,她傻乎乎地不要,當天主編也請假了,負責的是許琛暮,二話沒說登出去了,也沒有和領導匯報,反響很大,轟動效應,後來那邊道歉處分,還是沒能怎麼樣,報復的時候,許琛暮去國外做採訪了,陸瓊當時正火,也沒對她做什麼,那人也有毛病,把狗拖去宰了狗頭掛在陸瓊家門口。
陸瓊一出門看見那隻狗頭面無表情,心裡跳得慌,面上好像和狗一樣面無表情,提著狗頭去埋了起來,立了一個小小的墳頭,儀式性地紀念了一下,把土包剷平了,等許琛暮回來,告訴她狗狗離家出走了。
她竟然一下子想起了這麼多事情,許琛暮全都不曾知道,想到這裡她默然伸過手去把她扯進樓里,整棟樓都停電了,於是掏出手機來打開手電筒,從樓梯上緩步上去。
&琛暮。」陸瓊輕聲叫她,她們總是互相叫對方的全名,沒有年輕人慣有的暱稱,兩個人都好像會掉一地雞皮疙瘩似的對這種東西唯恐避之不及,反而有了一種好像同窗一樣的親切。
&
&我在一起是很無聊的,我很無趣。」
她有些悵然地說道,牽著她的手,那隻手還攥著零食袋子,被她勾了個小指過去:「我以前有抑鬱症,會出現幻覺的那種,也很患得患失,大概一百萬個理由可以讓我覺得很憂愁,和你在一起也總是莫名其妙就傷感起來,做很煞風景的事情,和我在一起是很累的。」
陸瓊自我剖白了一下,轉過頭來看看許琛暮:「你沒有記憶了,沒必要付出一輩子的諾言。」
&是嫌棄我了麼?」許琛暮重點又抓錯了。
「……沒有。」
&我想跟你在一塊兒。」許琛暮嘆了一口氣,「你看我才是很麻煩的那種人,什麼都不記得,活得跟米蟲一毛一樣,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思考,我們是天生一對的,剛好互補,你說是不是?」
「……」陸瓊沒說話了。低頭開了門,用肩膀撞開,穿好鞋子,去找了蠟燭點燃,蠟油滴在小盤子背面,接著穩固好,沒等許琛暮把東西都放下,就抽出了一副撲克牌,把牌摔在茶几上,「來,打撲克。」
「……?」許琛暮有些懵。
&再也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們做些平時都不會做的事情。」陸瓊指了指撲克。許琛暮腦子裡轟然一響,想歪了那麼幾秒鐘,盯著陸瓊看了看,燭影映照下,三分之一的臉頰被隱入了黑暗裡,顯得悠遠而神秘,手上緩緩洗著牌,抬眼看她。
「……唔?我不會玩。」
&也不會,我們拉火車好了。」陸瓊笑了,「玩到很晚,一直到我很困了為止。」
&瓊你真好看。」
「……」陸瓊把牌拆成兩摞,推了一摞過去,「我很高興。」
陸瓊好像突然間,放棄了對於患得患失的全部念想,放棄了未來的概念,生命太長了,來不及思慮就結束了。許琛暮以前說,要讓自己好過一點。
深吸一口氣把從牌堆里抽出的牌扔出去,翻過來,紅桃二,許琛暮抓起了另一摞,和她玩小孩子的那種拉火車的小遊戲,好像凝重地在玩三國殺一樣。這種遊戲簡直不用學,一看就會。
黑桃二。
茶几上已經拖了長長一條龍,陸瓊把這張牌翻出來,笑了笑,把自己的牌都收回去,重新放牌,黑桃九。
許琛暮迅速地丟下一張不知名的牌,然後迅速地把兩張牌都撿了起來,再丟下一張牌,等陸瓊放牌之後她隨隨便便再放一張牌,再迅速搶了起來。
耍賴。
&琛暮。」陸瓊笑了,「別鬧。」
&我沒有啊!」許琛暮起身坐到陸瓊那一邊去,湊過牌去要給她看,陸瓊還噙著笑意看她的牌數字是不是真的對上去了,許琛暮卻偷偷摸摸探過頭去:「你的皮膚真好。」
&去。」陸瓊把許琛暮神不知鬼不覺抬上來壓住她的腿甩下去。
&麼?」許琛暮假裝聽不見,整個人都湊上去了,「我沒有耍賴。」
陸瓊於是轉過頭去,她好不容易燃起了打撲克的熱情,許琛暮這真是太過分了,於是把自己的牌規規整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好像供著大爺似的,一轉頭眯起眼來。
&琛暮。」她的聲音涼涼的。
&對方答得熱情。
陸瓊的手像是蛇一樣悄無聲息地從她衣服下擺伸進去了。
冰涼冰涼。
&好涼!」許琛暮急忙跳開了,規規矩矩開始拉火車,剛剛耍賴的兩把就姑且不算了,抬眼看看陸瓊,陸瓊懷著極大的熱情端起了自己手裡的牌,開始繼續這個幼稚的遊戲。
陸瓊居然冰她。
她默然想著,她只是投懷送抱了一下,撲克牌哪裡好了真是。
低頭怨念地把牌甩出去,陸瓊心滿意足地下了一張牌,又把這一堆長龍收回來,開開心心地放下一張。
陸瓊是真的要改變什麼嗎?
燭火晃動了一下,自己的影子也跟著晃了一下,她低著頭和陸瓊玩遊戲,陸瓊樂在其中,於是她跟著笑起來,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變得開心了,樂呵呵地倒換著牌讓陸瓊總是贏,夜色深了,陸瓊不知疲倦地享受著勝者的遊戲。
許琛暮卻陡然覺得腦子裡晃悠悠的,空了什麼東西,漸漸昏沉了下去,人影幢幢,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夜晚慢慢流逝著,她合上了眼睛,好像那些人影幢幢也消失了一樣,她試圖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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