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說以前的事情就那麼過去吧?
送走老徐之後陸瓊心裡盤亘著這個想法,它在腦海中迴旋著,背叛了自己所出的狂言,她覺得過不去,以前有那樣多的溝溝坎坎過不去,她關上門的那一刻扭過頭,身子倚在門上遠遠看著裝作沒事人在收拾盤子的許琛暮,許琛暮好像還是什麼都記不得的樣子,可是她當時對老徐的話有情緒的波動,她分明記得!
這廝隱瞞了東西,像是以前一樣隱瞞了許多東西,她要辭職要換工作也不同自己講,去黑作坊也一聲不吭地假裝沒有,一聲不吭地發生了許多事情,而自己被她這許許多多蓄謀已久的決定推搡著往這邊沉往那邊浮。
這是比從前看見許琛暮以為她對自己冷淡下去還要深沉的怨懟,她擰著眉頭倚在門背上,最後還是揉揉眉心,強迫自己冷靜自持著,像素常一樣,像自許琛暮失憶以來自己表現出的模樣,她該冷靜下來,讓許琛暮覺得可以依靠。
她什麼都做得到。
&琛暮。」她發覺自己的聲音涼涼的,踩著穩健的步子走到餐桌旁。
許琛暮正在悶頭擦桌子,抬起眼來,哆嗦一下,往後退了退,但又掩飾一般往前蹭了蹭,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繼續低著頭,將自己擦過了五六遍的那一處又擦了七八遍。
&記得。」她輕聲說,「可我不知道。」
&我不記得啊,我失憶了!」許琛暮攤開手。
&出來我又能把你怎麼樣呢?你要穩定下來,這難道不是好事麼……」陸瓊默然探過手,給她把亂了的髮絲別到耳後去,掌心觸碰到她的臉,有些發燙,許琛暮臉紅了。
&想……」許琛暮被這樣的柔情攻略了下來,正要說出自己的初衷,正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來,把自己隱藏起來的話都告訴她,可是,她這時候意識到,自己還是失憶了的,她記不起細節,記不起這片段以先的背景,她張了張口,可是說不出來,卻總覺得有東西在腦子裡沒有被喚醒,它們呼之欲出,現在隱而未現。
和記憶里的自己幹了個無意義的杯,杯里的冰塊兒像玻璃一樣堅硬,敲碎了杯壁。
&
&想不起來……我……你別生氣——」見陸瓊要走,忙拉著她的袖子,自己踉踉蹌蹌撲過去要抱她,被掙脫開了,這是陸瓊第一次掙脫她的懷抱,似乎真的生氣一般,可是面色如此平靜,不像是生氣該有的模樣,陸瓊以前從不是這樣的,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通過此處,追溯到以前的陸瓊,可是她發覺不是這樣,她被推開,淒悽然地瞧著陸瓊,攤開雙手,拉開,合上,雙手合十在眼前,「陸瓊你信我,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我只是記起我要跳槽,我想……我想要安定下來,不去跑採訪,不去做危險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要隱瞞什麼是對不起你的,坦坦蕩蕩的,我只知道這個,我要是對不起你了什麼,你一定要說出來把我扔出去,我一定沒有要對不起你的事情,不管怎麼樣,我一定不會隱瞞你,或許,萬一我要說出去的時候,要給你一個驚喜,剛巧就發生了大家都不想要看到的事情,我就沒來得及說呢?」
陸瓊揉揉自己的肩膀,眼神在虛空中的一處匯聚,她瞧不見什麼,可是眼神就是不肯注視著對方的眼睛,擦了擦桌子,手指摁在桌角不停地擦過去擦過來,嘴裡鼓鼓囊囊不知道咀嚼什麼,她也沒有咀嚼什麼,只是讓舌尖抵著上膛緩慢而用力地划過,眼神空虛。
&瓊……」許琛暮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是自己隱瞞了什麼東西讓陸瓊生氣了?還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讓陸瓊覺得不舒服?
恨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尋不著一切的開頭和末尾,「現在」這個時段只有八秒,專家說的,可是這八秒變得無比漫長,她盯著陸瓊,陸瓊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坐著小動作,她陡然間覺得很生氣,可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又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去生氣,只好默然拽了拽陸瓊的袖子。
&陸瓊扭過頭來。
&生氣了嗎?你聽老徐瞎說……」她不知怎麼說,張嘴就是瞎話,眼睛亮閃閃的覺得眼淚隨時要迸出來,那委屈的淚花就藏在眼眶裡,只要陸瓊的態度再強硬一點,她就發出大殺招,哭給她看!
&陸瓊似乎不知如何開口一般,從無盡的回憶里抽出身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指甲修剪整齊,一雙手修長好看,又因為是常握筆,看起來是有力而剛勁的,心思又被自己的手牽引了過去,竟然一時間沒有開口,空餘了半句話給許琛暮,夭折了的一句話。
許琛暮抓住了她的袖子:「陸瓊你一定不生氣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她被牽了回來,「你為什麼總覺得我在生氣?」
&都不讓我抱了還不是生氣麼!」她激動起來,拍著桌子好像要和陸瓊打架一樣,抹了一把淚花,抬眼固執地瞧著陸瓊,「你傷害我了!」
「……對不起。」陸瓊很是錯愕,她沉在自己的想法里出不來,她記起來許琛暮走那天,家裡吃的是南瓜粥,好像一整天都是南瓜粥,她記不得是誰做的了,總之不是自己,應該不是,那時候自己不會做飯,許琛暮做好之後就要走了,於是她問說你明天回來嗎,許琛暮說回來,好像是這麼一個過程,竟然驀地變得模糊起來。
她以為許琛暮是把感情看淡了,厭倦了自己好像淡鹽水一樣的生活,就要在事業的轟轟烈烈中尋求人生價值,以為她不愛她了。
她沒能想過有一天,她得知真相是,許琛暮那時候已經自己做出了決定,要考慮到自己,安定下來,從一開始——懷著她初始的熱烈澎湃洶湧的愛而來,到那一天,許琛暮還是——
從來沒有變過。
她們誰都沒有變過彼此的感受。
她患得患失了那麼久。
她為什麼會患得患失那麼久!
說不上是喜悅還是其他的感慨,她陷入了沉思,回過神來許琛暮自顧自地誤解了什麼,在這裡說她傷害她了!
&說過了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許琛暮好像賭氣一樣說了好多個「一直」,這樣更顯得像是小孩子鬧脾氣一樣甩性子一般,可是她抬眼來揪著陸瓊的袖子那樣用力地扯回自己這邊,「我好久以前,前不久,剛剛,都說過,你為什麼不信我。我說話算話的,我以前經常說話不算話麼你就這樣不信我——」
前不久,她前不久也這樣說過?她陡然恍惚了一剎那,可是一剎那之後她還是注視著陸瓊,陸瓊還是挺拔著站在對面,眉目深邃像是蘊藏了一條星河在裡面,她就溺死在那條河裡無法渡到對岸去,她一下子不生氣了,像是軟綿綿地打在棉花上,什麼力氣都用不出來。
只要陸瓊站在面前她就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自始至終地慫著,害羞著,看見她對自己親密起來就會臉紅,好像初戀了七年,還將永遠初戀下去一樣。
陸瓊好好看哦。
她挺拔著,腰的輪廓好好看哦。
她的眼睛好好看哦。
她的嘴唇好好看哦。
她好好看哦。
臉驀地紅了起來,一道蒸汽從腦子裡炸出來,在兩耳吹出小汽笛的聲響,她捂著臉扭過頭去,把陸瓊丟在背後,鑽進廚房洗碗刷鍋,腦子裡亂亂的,洗潔精的味道充斥在手邊,腦子裡驀地現出一股冷香來,像是幽暗裡的浮木,讓她在最孤單的時候可供抓起來救生。
&生氣了——」腰上陡然有一雙手,像是笨拙的小獸一樣探在身前,驀地她落入一個軟軟的懷抱里,肩頭一暖,「我以後都信你,再犯錯的話,你也把我扔出去。」
風從地極刮過,在最南端的森林停駐,在那裡看見了猴子和香蕉林,還有從東到西橫貫整個森林的大河,它從森林穿過,穿過交纏錯落的藤蔓和無人見到的荒原,來到地的另一極,變成了柔和的春風輕吻柳梢枝頭的一葉,陸瓊像是那春風一樣在身後緩緩地說著,溫和如溪流潺潺,她垂下頭去狠狠地搓碗,耳朵被狠狠咬了一口。
&瓊你又騙人了,你知道我不敢把你扔出去的。」她慌張起來,扭過頭去,「我反正是什麼都不記得的傻子,今天說了明天就忘了,你還在意我說什麼麼,我明天反正就忘了……我明天就還是傻乎乎地在你身邊又不跑,我再跑你就打死我,我再跑也還是念著你,你還說這種會讓人當真的話……別這麼看著我我真的會當真的……」
陸瓊凝視著她,眸間倒映她的影子。
&沒有開玩笑,我以後都信你。」
&說傻話了,唐益的問題上你從來也不信我,你再這麼說我真的會當真的。」許琛暮條件反射一樣淒涼地笑了笑,卻陡然間意識到自己說了個陌生的人名,她慌張地用沾滿泡沫的手按住了額際,驚慌地看見,陸瓊的臉色變了變。
&益是誰?我和他什麼關係?」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她蹙起眉頭。
心裡難過地想哭。
可是,她還是想去擁抱陸瓊。
陸瓊還是掙脫了她,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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