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在福建待了半個多月,調研和走訪了一些地方,期間也下到基層和茶農聊過天,最後趕在四月末動身回南京。
這期間福州日報每天都是連版報導,而且說了這麼一句。
『領袖的到來為福建發展指明方向』
這裡的領袖一詞並不僅僅代指國家的領導者,也可以用作對名士賢達的讚譽,比如說唐玄宗在為《孝經》做序的時候,就寫到過『韋昭,王肅,儒之領袖也』。
陸遠無官無職,但也是進士出身,以陸遠如今的名望,稱一句儒學領袖有什麼問題。
所以也無須過分解讀,至於福建藩司衙門經歷司這裡延用領袖字眼到底是出於什麼居心那就只有福建官員自己心裡清楚了,反正若是真有人拿這事做文章來攻擊福建有司居心不正也做不到。
陸遠趕回南京的日子是五月初四,時間卡的剛剛好,沒有錯過和家人過端陽節。
「通政使司組織端陽節在秦淮河划龍舟。」
陸遠對施芸說道:「咱們一家人一起去玩吧。」
「不去。」
「為啥?」
「還為啥,你看看你兒子的課業。」施芸拿出一摞子書卷,氣呼呼的扔到陸遠面前:「我的大相公,您什麼時候能抽出一丁點時間來關心關心你兒子,妾給他請了那麼多名師,就沒有一個不被他給氣走的。」
陸遠拿起一本書捲來看,臉色也黑了下來。
這是一本《孟子》,課業要求是做注,也就是所謂的閱讀理解。
其中有一段是王曰『何以利吾國』,士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孟子曰『王何必曰利,亦以仁義而已矣』。
這個閱讀理解很好做,標準答案就是引用孔子的話。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仁義治國才能平天下,核心精神就是導人向善。
但是陸平安這小東西做的解是。
「世人皆重利,若以仁義待之必遭惡噬,反不如以利導之,方得妥全。」
講師氣的鼻子都歪了,批句『褻瀆先賢,狗屁不通』。
「你看看你兒子都寫的什麼。」
陸遠惺惺一笑:「夫人勿惱,其實孩子吧,唉,話又說回來,咱也不能說孟子全對是不是。」
「啥?」施芸不可思議的看向陸遠:「孟子不對難道你兒子對?」
「在做注這件事上,那小東西確實錯了。」
陸遠拉著施芸落座,好聲細語的說道:「這句話怎麼說也不能這麼做注,意思一目了然就是要以仁義治國、以仁義治家、以仁義修身,不過一碼歸一碼,他這個注確實是做的不對。
但為夫的意思是,孟子對治國齊家修身有自己的理解,不能說他的理解就是真理,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說的是真理,咱兒子就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了?
夫人勿惱,孩子那么小就能有自己對義和利的獨到見解,咱們應該高興才對。」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施芸氣道:「孩子才多大,他才八歲,就如此重利而輕義,這樣能行嗎。」
「可是媳婦,孟子口中的仁義終究是鏡花水月,無論是國與國還是人與人,永遠都是利益的紛爭,仁義是理想,現實是現實,咱們不能讓孩子從小活在理想世界中,他將來大了怎麼融入現實?
這個世道人吃人連骨頭都不吐。」
「停停停。」
施芸直接起身:「我的大老爺,您就不要給妾上課了,您要是好為人師就自己教兒子去,別那麼多年不管不問,反過頭來再說教妾。」
「你看你,咋又生氣了。」
陸遠陪著笑臉:「為夫錯了,為夫知道你這幾年帶孩子不容易,這樣,把兒子送學堂里上學行了吧,省的在家給夫人添堵。」
「你這個當爹就不能自己帶他。」
「那肯定不行。」
陸遠言道:「再說了,為夫這都是國家大事,他一個孩子跟著我這萬一亂塗亂改或者拿著印瞎蓋還得了,那不是拿國家當兒戲嗎,不行,絕對不行。」
眼見施芸還是氣呼呼的樣子,陸遠又是一番好言好語的規勸。
「夫人放心,忙完這兩年,為夫一定把時間用在教孩子上,啥也不干天天就帶孩子,你看成不,彆氣了,再氣壞了身子。」
「沒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爹氣不壞。」
「是是是,都是為夫的錯,都是為夫的錯。」
好容易將媳婦哄好,陸遠便寒著臉叫來陸直。
「去,將大公子帶來。」
「是。」
不多時的功夫,陸直帶著陸平安走了進來,然後便腳底抹油逃跑。
陸平安提心弔膽的喊了一聲:「爹。」
「跪下!」
陸平安老老實實跪下,耷拉著腦袋。
陸遠拿著他的課本到其面前。
「重利而輕義,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認知,誰教你的。」
「沒人教。」
「嗯?」陸遠氣道:「沒人教你懂什麼利,什麼是義?那你還真是個神童了,說,你都是跟誰學的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叔爺爺。」
陸平安垂首道:「叔爺爺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都是靠著利益維持著罷了。」
陸遠被頂的胸口發悶。
「陸直!」
陸直又跑了進來,膽戰心驚:「老爺。」
「叔父來南京了?」
「叔老爺上個月到的,那時候您在閩粵視察呢。」
陸直小心看了一眼陸遠:「要不,小人去將叔老爺請來?」
「不用了。」
陸遠負著手來回走動,氣呼呼說道:「你去,去告訴叔父,就說教孩子的事用不得他來替我操心,他實在是閒的沒事,就去澎湖盯著。」
「是。」
陸直剛退出房間,又被陸遠叫住。
「算了!」
人家陸東畢竟對陸家有功勞、有苦勞,為這麼件事就訓斥一頓實在是不合適。
重新落座,陸遠對著陸平安言道。
「我們為人立世當以仁義為本。」
「但仁義的人會被欺負的。」
陸平安頂了一句:「父親您就是太仁義,才會被欺負。」
「胡說八道。」陸遠失笑道:「誰敢欺負你爹我?」
「當今皇上唄。」
陸平安昂著頭道:「叔爺爺和爺爺說,您就是太仁義,這才丟了官,叔爺爺還說,只要您一聲令下,他立馬帶著兵和戰船去天津,非得逼著」
「啪!」
陸遠直接一巴掌抽在了陸平安的臉上,臉色也極其難看。
這種話也當著孩子的面說?
讓孩子從小就覺得他們家有實力造反嗎!
然後養出一個曹丕還是司馬昭出來?
憤怒之餘,陸遠又頓覺內疚。
自己確實太疏於對孩子的管教了。
這樣長此以往下去,這陸平安會變成什麼樣?
「從明天開始,送公子入國子監讀書。」
新教育是來不及了,陸平安這個小崽子現在功利心太重,這個歲數還得了。
將來大了,這要是再接手他陸遠留下的事業,鐵定造反。
得給他好好洗洗腦子。(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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