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李摯臉上的潮紅漸漸褪去,一張嘴,一口濃如墨汁的黑血噴出,擊打在小溪邊上的一塊岩石之上,竟然生生地將石頭擊出一個大洞。緩緩納氣如丹田,體內紊亂的氣息總算是恢復了平靜。
「大帥,您好些了嗎?」卞梁在一邊憂心忡忡地問道。
「好不到哪裡去。出雍都之時,與鄧朴打了一場,現在又與賀人屠打了一場。」李摯道:「雖然都擊敗了他們,但也受了不輕的傷。畢竟都是宗師境界,實力在哪裡擺著呢!」
「他們還不都是仗著李帥您不會把他們怎麼樣,這才敢上來挑釁。」卞梁憤憤不平的道:「如果真是放開手腳,公平較量,他們哪裡還有性命在?」
李摯微眯起了眼睛,淡淡地道:「這世間哪來的真正的公平?先前鄧方所說的,你也聽到了,這幾十年來,我對他們鄧氏就公平了?這幾十年來,鄧氏英才輩出,實力穩步漸長,而卞氏,卻沉浸在了紙醉金迷之中,被酒色財氣快要掏空了底子,卞梁,你自己算算看,這幾十年來,真正成氣候的卞氏子弟有幾個?鄧方說他們這二十年來戰死在邊疆的鄧氏子弟有一百餘人,讓我很慚愧,你知道嗎?」
卞梁臉紅耳赤,垂下了頭。
「鄧朴出雍都與我一戰,是為了出氣,出一口惡氣。」李摯嘆息道。「但凡卞氏的真正實力還能與鄧氏相抗衡,又如何會出得這樣的下作之計,居然想著去刺殺閔若兮?當真是異想天開。就算賀人屠沒有跟在閔若兮的身邊,你們就能刺殺得了她?」
「是我們做錯了。」
「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想辦法,卻只想著去如何削弱對手的實力,這讓我很失望。」李摯失望地搖頭道:「鄧方今天還說了,我還能撐大秦幾天?其實也沒有說錯,如果這樣下去,等我死了,你們終究不是鄧氏的對手。」
「大帥春秋綿長,必然長命百歲。」卞梁道。
李摯冷笑:「然後才護佑你們卞氏幾十年?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你們還是這個老樣子,那還不如讓鄧氏把你們吞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鄧氏掌權,說不定就又是一番氣象。」
聽得李摯這番話,卞梁驚得呆若木雞。
「這件事情的尾巴不是那麼好容易處理的,不管是鄧氏哪邊,還是明國那邊,都還有一大攬子的事情要做。不管怎麼樣,這一次皇室也好,還是你們卞家也好,終是要大出血的。不管是安撫明國,還是安撫鄧氏,這都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是,大帥!」卞梁低首道。
「天快要亮了,小憩片刻,再趕路吧。」李摯擺了擺手,橫臥在溪邊,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卞梁。
盤膝坐在李摯身側,卞梁又哪裡睡得著,心思百折幾回,將李摯的話翻過來倒過去,嚼了又嚼,實在摸不清李摯所說到底是真是假。
恍恍惚惚之中,似乎剛覺睡去,耳邊卻已經傳來了李摯輕微的咳嗽之聲,慌然睜開眼,卻見李摯已經在掬水洗著臉,見他醒來,李摯道:「洗一把臉,袋子裡有乾糧,吃幾口,我們便上路吧。」
「是,李帥!」卞梁不敢多言,胡亂洗了一把臉,從袋子裡拿了一張大餅,還沒有吃完,看見李摯已經收拾妥當上路了,只能提起袋子,緊緊地跟上。
半個時辰之後,李摯看著遠處橫亘著的一座山峰,「翻過柔雲峰,便算是出了邊軍掌控的範圍了。」
「是,李帥,這柔雲峰以竹出名,有馳名天下的竹海之景。」卞梁道。
「這一次可沒有機會欣賞了。」李摯搖了搖頭,「大好河山啊,卞梁,一著不慎,我們輸掉的就是這大好江山,鄧氏勢強,卞氏再不奮起直追,終有一天,秦國失去了穩定的權力制衡,內亂必起,內亂一起,山河焉保?」
「大帥說得話,我都記得了。」卞梁低聲道。
「但願你們能記得。」李摯道:「不然終有一天,你們會在秦國煙消雲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要以為站在皇帝一邊便會一直長盛不衰,當你不能再幫到皇帝的時候,你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上到峰頂,身處竹海之間,眼前除了清清的綠竹,幾乎再不見他物,便連頭上,遮天蔽日的竹葉亦幾乎將天空遮住,偶有晨陽透過竹葉的縫隙照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暈。
既有碗口粗細的叢竹,也有細手拇指的金竹,一眼望過去,便能分辯出數十種竹子生長在這片竹海之中,風吹竹嘯,陽光也隨著竹葉的起伏騰挪而忽隱忽現,樹梢上頭,鳥兒嘰嘰喳喳,一片詳和寧靜之態。
似乎是受到了這片靜謐的影響,兩人都不再言事,腳步也刻意放得輕了一些,生怕一腳踏得重了些,便讓這絲氣氛被破壞掉。
一聲悠揚的竹笛聲在林間響起,笛聲宛轉,與林間鳥兒相合,與山風相合,與竹葉搖動的聲響相合,似乎這笛聲,本身便是這片竹海的一部分。
呼到笛聲,李摯踏出去的腳步驟然凝在了半空,這一步,遲遲沒有踏出去,臉上露出苦澀之色,看向竹海深處,好半晌,那一腳才輕輕落下。
不見人影,唯聞笛聲。李摯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竹梢之間的鳥兒仍然在歡快的歌唱,竹梢亦在隨風搖晃,陽光依然隨時會從風挪開的竹葉空之中照射進來,但卞梁卻是神色大變,全身骨骼啪啪作響,雙膝微屈,兩臂屈肘向上,似乎在竭力抵抗著什麼。
李摯仰天長嘯,嘯聲響徹竹海,破開竹梢,驚飛群鳥,笛聲亦驟然拔到最高點,卻戛然而止,與李摯的嘯聲同時停了下來。
卞梁如蒙大赦,臉色一片慘白,一個踉蹌,險些便跌倒在地上,短短的一瞬間,他已是汗透重衣。
喘勻了一口氣,前方的竹林叢中,緩步走出來一個人,青衣束身,青帶束髮,手持一根翠綠色的竹笛。
「萬劍宗主,畢萬劍!」李摯的臉色顯得很悲苦,看著對方,卻又有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李帥,我昨夜便已到了此處,準備送你一程。」畢萬劍看著對方,道。
李摯低頭思索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對方:「這個局是誰設得?老夫佩服不已。」
「說來李帥可能不信,是昭華公主,也就是現在大明帝國的皇后娘娘。」畢萬劍微笑道:「本來只是覺得有一線希望,沒有想到最後竟然真的變成了現實。」
「那個女娃娃!」李摯嘆了口氣,「倒真是沒有想到。」
畢萬劍郎聲笑道:「昭華公主出身皇家,飽覽群書,掌控大楚集英殿多年,李帥如果僅僅把她看做是一個金枝玉葉,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那可是大錯特錯了。」
「她設下一個局,希望我來自投羅網,抱著成亦欣然敗亦喜的心態,我卻果然來自投羅網了。」李摯嘆道。
「不錯,李帥,你不來,卞梁會被送到雍都,秦國將大亂,你來了,便不能活著回去了,你死了,秦國自然亦是大亂。正如李帥所言,成亦欣然敗亦喜。」畢萬劍微笑道。
一邊的卞梁聽得心驚肉跳,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所有的一切,原來都只是為了引出李摯,他們的目標,從來都是李摯,他們要殺了大秦的定海神針。
畢萬劍,萬劍宗主,世人相傳,他是如今天下,僅次於四大頂尖高手之下的第一人,更有說法是他的實力根本就不下於這四大頂尖高手,只不過一直避世不出,所以名聲遠遠不如上面四位。
「你就這麼有把握留下我?」李摯淡然道。
畢萬劍看著對方,「九成機會。李帥,我昨夜就到了這裡,萬畝竹林,十里劍陣,如果李帥身上無傷,你我五五開,但你如今連遭兩創,你我便成了九一開了。」
「所以鄧朴也好,賀人屠也好,連接向我發起挑戰,就是為了為今日作下鋪墊。」李摯嘆了一口氣。
「不錯。」畢萬劍點了點頭:「所以我很抱歉,在這一件事上,我很卑鄙。但沒有辦法,因為楊致,我欠了閔氏一個大人情,不得不還,今日如果你死在我手上,回到萬劍宗,我便會封劍。」
「一成機會麼?」李摯淡淡一笑,手一伸,搭在了身邊卞梁的肩上,畢萬劍臉露訝色,卻沒有絲毫動作。
下一刻,卞梁就像是一個氣球一般,瞬間澎漲,在他還沒有露出哪怕一絲絲驚訝之色的時候,便已經炸了,死得不能再死。
「萬里黃沙萬里煙!」畢萬劍嘿然道:「久聞李帥在千里大漠之中悟出的這獨門心法的威力,今日有幸能睹真顏,能生死一搏,不亦快哉。只是有些奇怪,如果李帥能與這卞梁配合起來,應能多上一絲勝算。」
李摯搖頭:「算上他,這一場戰鬥,我頂多只有二成勝算,那還不如沒有,因為我準備逃,帶上他便是累贅,但留下他讓他落在你手裡,最終還是會釀成大亂子,所以還是死了乾淨。」
「李帥要不戰而逃?」畢萬劍眉毛一挑。
「不錯,你覺得我有幾成能逃出去?」李摯問道。
畢萬劍歪著頭,似乎當真在用心的思索,「李帥想絲毫無損的逃出去,一分希望也沒有。即便李帥願意付出代價,也不過三成機會而已。」
「三成,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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