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營地之內的一個偏僻的角落,有一個特殊的地方被圈禁了起來,裡面並不是營帳,而是一個個的囚籠。一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的漢子或躺或坐,不少人身上都帶著傷,奄奄一息的躺在籠子裡,半天也不動彈一下。
拓拔燕胳膊底下挾著一大罈子酒,在這個小營地之外,來回徘徊了半晌,最終,還是一咬牙,跨步走了進去。
囚籠大小不一,有的關著三五人,有的卻只關著一個人。拓拔燕走到中間的一個小囚籠跟前,俯身看著一個四仰八叉躺在裡頭的漢子,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
漢子的臉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身體之上滿是血痂,頭髮鬍子長成了一片,糾纏在一起結成了板塊,看到拓拔燕,他伸手撥開了覆蓋在臉上的毛髮,露出了本來面目,赫然竟是拓拔燕曾經的副手慕容海。
慕容海翻身坐了起來,靠著囚樓,盯著拓拔燕,突然笑了起來:「怎麼?鬼影兒的人把我折磨得欲仙欲死都沒有讓我屈服,現在換成你來打感情牌了嗎?別費勁了!」
拓拔燕一屁股坐在囚籠外頭,搖了搖頭,「不是,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不會作無用功,我也是剛剛知道你被抓住了押來了這裡,怎麼就沒有跑脫呢?」
他倒了一盅酒,從囚籠的縫隙里遞給了慕容海。
慕容海接過酒,一口喝得乾乾淨淨。「老子本來是跑得脫的,只可惜匡老三他們幾個被抓住了,狗日的鬼影兒將他們倒吊在哪裡往死里折磨,明知道是陷阱,老子也要闖一闖。」
「你總是做事不想後果,結果是匡老三沒有救出來,你也搭進來了。」拓拔燕嘆息道。
慕容海嘿嘿的笑了起來:「我沒有你那麼多花花腸子,就是看不得兄弟們受苦,老子衝上去了,狗日的一刀就斫了匡老三的腦袋,匡老三的腦袋骨碌碌就滾到了我面前,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懷疑他也想沖我咆哮。說不定還想向我吐唾沫,你知道那臭王八蛋最喜歡吐人唾沫星子。不過老子不後悔,至少老子衝上去,匡老三得了一個痛快不是嗎?拓拔燕,你還記得匡老三是誰嗎?就是我們第一次打跑馬坪的時候,那個替你挨了一箭的傢伙,在床上掙了半年命才活過來的,可惜啊,這一次再也沒得救了。」
拓拔燕舉起酒罈子,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悶悶地道:「我當然記得他。海子,你恨我嗎?」
幕容海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道:「沒什麼可恨的,這些年在戰場之上,你救了老子不止一次,權當是將這條命還你了。」
「海子,只要你願意還跟著我干,我現在就能把你放出來!」拓拔燕突然道。
慕容海哈哈大笑:「你真敢?你就不怕我假意答應你,然後趁著你不注意的時候,一刀便砍了你的腦袋,就像匡老三被人砍了腦袋那樣?拓拔燕,我知道你心中有愧,但也用不著在老子面前假模假樣,老子沒什麼可遺憾的,老婆娃子現在過得好得很,娃娃轉頭出了京師大學堂就能得一個縣令,老子怎麼可能讓他們因為我而受到牽累,這些年,老子快活過夠了,死了也不覺得委屈。」
拓拔燕一仰頭又喝了一在口酒,莽漢子隨口說出的話,總是能這樣直指人心,毫無掩飾,是啊,就算現在慕容海答應投降,自己敢用他嗎?只不過是求一個心安罷了。
「別光顧著你喝啊,你帶著酒來,不就是給我喝的嗎?」慕容海叫了起來,「你說說,抓住了我,又不砍我的腦袋,巴巴的將我弄到這裡來是個什麼意思?」
他伸手去抓拓拔燕手裡的酒罈子,噹啷啷一聲響,手上的鐵鏈卻讓他的手伸到了一半便再也夠不著了。拓拔燕倒了一盅酒,遞給了他。
「齊國的皇帝與大明的皇帝要在這裡會面。」他道。
慕容海一楞,「這麼說來,老子很可能死不了啦?齊國皇帝巴巴的將我們弄到這裡來,難道是想將我們賣給大明皇帝?可我們就是一些窮廝殺漢,不值錢的。」
「我不知道。」拓拔燕搖頭道。
慕容海呵呵的笑了起來:「看來你也沒有我混得那麼得意嘛!拓拔燕,我就不明白了,你幹得好好的,幹嘛要向齊國人投降?以後有的是你後悔的時候,齊人,干不過大明的。」
「你為什麼不投降?」拓拔燕反問道。
「廢話,老子婆娘娃娃都在大明,過得不錯,投降了齊國,他們就要遭殃。」慕容海道。
「我的孩子,妻子都在齊國。」拓拔燕幽幽地道。
「可是沒人知道你是誰?」慕容海楞了一下,「我覺得你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你老婆的身份與我老婆可不一樣,人家出身名門,就算你暴光了,她也不見得有事。」
拓拔燕楞了半晌,終於還是頹然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海子,你說我們出生入死,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做人上人嘛。可是我現在在齊國已經做到了,我是大將軍,手握數萬重兵,位高權重,在齊國,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在明國,我算什麼?一個暗探。一個見不得光的人。」
慕容海歪著腦袋想了想:「你說得也沒有錯,不過將來齊國被大明滅了,你可就什麼也沒有了,你好好的做下去,將來大明贏了,你不照樣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厭倦了這樣膽戰心驚的生活,見不得光的日子,我就像一隻老鼠一樣活著黑暗之中,我每天戴著假面具活著,真得過得很累。」拓拔燕低聲道:「我不想再這樣了。你不知道,郭大帥,我岳父,還有我妻子,他們對我真得極好,每次面對他們的時候,我都感覺自己被撕裂成了兩半,內心的那種苦痛,你是永遠也不會了解的。大明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很早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小人物,為了生活進了鷹巢,然後開始了隱姓埋名的生活,我見過大明最大的官兒,就是鷹巢的一個副將,海子,我連郭九齡都沒有見過。大明皇帝對我來說,更是一個遙遠的存在。後來我在大齊地位愈來愈高,倒是能接到他們的一些嘉獎了,但這對我有什麼用,他們對於我來說是陌生人,反而是齊國君臣,對我來說是活生生的存在。」
慕容海看著拓拔燕,「好了,你不用對我說這些,我早就說過了,我沒有什麼可責怪你的,你也不用向我解釋。」
「我不是向你解釋,我只是需要有一個人聽我傾訴而已,這些話,我都沒地兒說去。」拓拔燕幽幽地道。
慕容海哈哈大笑:「你跟你出賣的兄弟伙們說你內心的苦悶,這可真是夠怪的。拓拔燕,我沒你那麼多想頭,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你選措了,大明肯定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你到最後會被砍頭的,說不定真得會連累到你的妻兒。」
「誰說大明一定就會勝利?」拓拔燕的眼睛亮了起來:「海子,你還站得不夠高,看得也不夠遠,明齊兩國之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你說大明會獲勝,我卻認為齊國更勝一籌,現在曹大帥成了皇帝,與以前更不一樣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慕容海扁了扁嘴,「以前在橫斷山區的時候,你是主將,不能離開,我卻是經常往明國那邊跑,我看到了很多你看不到的東西,而在齊國,我也看到了很多的東西,我沒有什麼大智慧,但我卻知道兩邊的大不同,所以我堅信大明一定會獲得最後的勝利。拓拔燕,如果我這一次不死的話,將來你成為了大明的囚徒,被押上刑場的話,我一定會來為你送行的。」
拓拔燕點了點頭:「行,有你這句話,就不枉了我們十數年的兄弟。海子,叛出大明,我沒有覺得自己對不起明國的那些人,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只有你們這些跟著我在戰場之上拼殺了這麼久的兄弟。」
慕容海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八百多兄弟,你能告訴我,走脫了多少,死了多少?這裡只不過關了不到兩百人,其中一小半還是一些密諜。」
「這一次的大追捕,一共殺死了近五百人,被活捉的都在這裡了,剩下的那一些,應當是跑脫了吧!」拓拔燕道。
慕容海難過的垂下頭去。聽到拓拔燕離去的腳步聲,他又猛然抬起頭來:「拓拔燕,這裡許多兄弟們都受了傷,你好歹也給他們弄個大夫來瞧瞧,不是要把我們賣了嗎?賣相好一些,豈不能更值錢一點?」
拓拔燕腳步微頓,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中軍,皇帝輦駕所在地,一個人跪伏在曹雲的面前,正在重複著早先拓拔燕與慕容海的對話,曹雲面露微笑,對站在身邊的郭顯成道:「三天後我與秦風會面的時候,就讓拓拔燕與卞文忠兩人充當我的隨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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