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韓錕是盧一定所倚重的謀士,也是他多年的兄弟,對盧一定也算是忠心耿耿,不遺餘力的為其謀劃,但他沒有盧一定那樣的執念,一旦發現事不可為,立時便是改弦更張。
盧一定大軍離開青州郡占據了丹陽郡,青州郡失去了高壓之力,壓抑已久的憤怒,立時便如被春雨滋潤過的野草,頑強的生長了出來。起初之時,韓錕還竭盡全力穩定青州的局勢,彈壓反抗的力量,但當留在青州郡的軍隊也出現了不穩定的苗頭之後,他便知道,事不可為了。
這些留下來的軍隊與盧一定帶走的精銳不同,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在橫甸之戰後招募起來的兵丁,不論在戰鬥力還是在忠誠度上都是大打折扣的,更多的,都是為了混一口飯吃,弄個肚兒圓而加入的軍隊,他們的待遇,較之盧一定的心腹之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家人,現在在青州郡過著宛如奴僕一般的生活,他們的那一點軍餉可不足以讓家人過上溫飽的生活。
怨言早已存在,只是以前不敢表露出來而已。而在這個時候,明人幾年來默默不語的滲透,終於開始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到現在為止,韓錕根本不知道在青州郡,到底還有多少人完全可信?
那些在他明前恭恭敬敬的留守軍官,那些笑語晏晏與他往來的紳商地主,說不定在背地裡,早就已經投奔了明朝,正在他的背後準備隨時拔刀砍下他的腦袋呢!
民怨如沸湯,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越來越烈。青州郡與開平郡相鄰,而開平郡明國百姓的日子是怎麼樣的,在青州郡知曉的並不乏人,人比人,那可是氣死人的。
誰不想過上好日子呢?或者青州郡的那些百姓,以前連飯都吃不飽,現在勉強能填飽肚子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但人總是往前看的,吃飽之後,自然不會滿足於眼前的境遇,還想將日子過得更好一些,而明人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標準。
我們為什麼不能過像明國人一樣好的日子呢?
如果當一個秦國人不行的話,那麼,我們成為一個明國人,是不是就能過上這樣的好日了?
這樣的念頭一旦滋生,就會像野草一般瘋狂生長,這個時候再來上一把火,立刻就會燃起能焚毀一切的沖天烈焰。
韓錕深刻的明白了眼前的局勢,所以當他再一次抵達開平郡見到陳志華,而陳志華向他拋出橄欖枝的時候,他立即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份好意。
想盡一切辦法說服盧一定無條件投降,而他,將會在事過之後,擔任青州郡的郡守,成為明國的一方封疆大吏。而盧一定,生命無憂,富貴得享,當然,他最渴望的擁兵割據一方,是想也不用想的了。
青州有了韓錕的配合,向明國靠攏的心思自然就更熱切了。其實可以說,現在的青州,已經不再盧一定所有,之所以還沒有公開易幟,只不過是不想過分刺激盧一定,讓他惱羞成怒狗急跳牆罷了。
能和平解決的問題,現在明國便不想用武力來解決,打仗是要死人,打仗是要毀壞地方的,打一仗容易,但善後卻需要更大的力氣。
所以,和平過渡,對雙方都是最好的一種選擇。
盧一定還沒有拿定主意,所以明人決定再幫他一把。
韓錕回到青州後不久,野狗甘煒親率蒼狼營,沿著青州的邊境線一側,疾插丹陽郡所屬的縣治貞豐縣。這一路上,他們橫穿了青州三個縣治,卻通行無阻,向盧一定發出了無聲的警告。
丹陽青州軍大營,盧一定的中軍大帳燈火通明,軍官們的爭吵之聲,遠遠的傳出帳外,將領們的意見並不統一,有的憤怒之極要求決死一戰,有的不想投降卻又畏懼明人軍威,建議離開丹陽,率兵遠竄,有的建議向明人投降,避無無謂的損失。
爭吵無果,將領們各自憤憤然離去,中軍大帳之中,如果不是盧一定餘威猶在,險些便要上演一出全武行。
而目睹這一切的盧一定,更是頹喪萬分,出現這樣的場景,已經說明他對軍隊的控制力在急速的下降之中。
不少的將領們已經對他離心離德了。如果不是他的嫡系部下占據著絕對的優勢,只怕有的將領的大刀已經向著他的脖子上砍下去了。
現在的盧部,內里成分相當複雜。極少數仍然忠於朝廷,另一部分卻是鄧氏死忠,這兩部分人在鄧洪被處斬之後,彼此已經相當尖銳對立,但有一點他們卻是相同的,就是不願向明軍投降。
要求決一死戰的是忠於朝廷的人馬,要求率兵遠竄的自然是鄧氏死忠,他們無所謂朝廷與明軍的決戰誰勝誰敗,甚至兩敗俱傷他們才高興。剩下的,才是願意跟隨盧一定的。
原先,生存這一共同目標把所有人捏合在一起,而現在,到了十字路口,究竟要走那一條路的時候,彼此之間的矛盾終於完全爆發了出來。
野狗率領的蒼狼營出現在貞豐縣,徹底擊碎了盧一定的幻想。出現這種情況唯一的可能便是青州,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要不然,明軍怎麼可能會有一營兵馬,大搖大擺的幾乎橫穿了整個青州郡抵達了貞豐縣,對自己的側翼形成了巨大的威脅。
沒有了青州,丹陽郡自不可守,與朝廷同心,則自己馬上面臨敗亡,率兵遠竄,或可一時免禍,但卻難保長遠。一支流竄的軍隊,比土匪也好不到那裡去。擺在盧一定面前的,其實已經只有一條路了。
「大將軍,蔡強率本部人馬跑了。」盧毅一陣風似的衝進了中軍大帳,臉色蒼白,蔡強是盧部大將,麾下足足五千人馬。「末將已經集結了人馬,只要大將軍下令,末將便去把他追回來。」
盧一定抬起頭,看著盧毅一陣苦笑,擺了擺手:「算了,大難來時各自飛,他要跑,便由他去吧!」
「可是大將軍,蔡強必竟是我們多年的兄弟,他這一路,只怕便是在往死路上走了。」盧毅道。
「人各有志,豈能強求,你如去追他,說不定咱們自己就先火併起來。盧毅,我已經決定了,向明軍投降,但在今夜,如果有人想走,也不必阻攔。」盧一定心灰意冷地道。
「大將軍,如果走的人太多,將來在明人哪邊?」盧毅沒有說完,但內里的意思,盧一定卻是明白。
「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即便是這三萬大軍一個也不少,我盧某人也不可能在統率你們作戰了,倒是你們這些將領,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盧毅,你記好了,以後夾緊尾巴做人。」盧一定站了起來,擺了擺手:「你去吧,我想好好的睡一覺。」
青州軍大營,整整一夜的時間,都是亂鬨鬨的一團糟,不時便會有一支或多或少的兵馬,離開大營,走進漆黑的夜裡,向著未知的遠方奔去。
而中軍大營,雖然燈火通明,嚴陣以待,但卻沒有任何人來干涉左右大營的行動。直到天色大明,盧一定穿戴整齊,再一次擊鼓聚將的時候,昨日還濟濟一堂的將領們,今天已經少了一小半。
「大將軍,昨夜一共有一萬二千名士卒離開了營地。」盧毅低著頭,兩眼浮腫,顯然一夜未睡。
「他們是合兵一起走的嗎?」盧一定問道。
「不是,各自離開,最多的就是蔡強的那一營五千人馬,其它的千餘人也有,百餘人也有。」盧毅回頭掃了一眼帳內的將領。
十數名將領出列,有些羞愧以低頭道:「末將御下不嚴,請大將軍治罪!」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談什麼治不治罪?」盧一定輕笑起來:「各位兄弟,相聚一場,總緣分,今天也是我最後一次以大將軍的身份跟你們說話了,以後你們之中如果有人飛黃騰達,還請多多照拂我盧某人啊!」
眾人愕然看著他,盧一定卻是大笑了起來,一旦決定徹底放棄,他反而輕鬆下來。
「擊鼓,出營,列陣。」他大聲道。
隆隆的鼓聲之中,青州軍一隊一隊的開出了軍營,在曠野之上列陣,而與此同時,在遠處那一道丘嶺縣上,黑色的追風營騎兵們也正在緩緩地走下高坡,在他們的身後,更多的步卒一隊一隊的緊跟而下。
盧一定望著愈來愈近的明軍部隊,垂頭半晌,再抬起頭來時,臉色已是恢復了平常:「所有人,下馬,棄兵!」
剩餘下來的一萬八千餘青州軍齊唰唰地翻身下了戰馬,將自己手中的騎槍,佩刀,放到了地上,牽著戰馬默然而立。
對面的明軍扎住了陣腳,片刻之後,數騎越眾而出,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大明皇后閔若兮。在他身後,楊致與於超左右分列。
盧一定抱著自己的頭盔,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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