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的發言讓約翰的眼睛亮了起來。雖然對於這個頂著「朋友」名號的護衛所表現出的態度很感謝,但伯爵依然嚴肅,似乎不抱任何期待的表情,才是他更加在意的。
「賭什麼?」
「賭萊奧涅爾閣下的自尊,賭國王陛下對貴族們的忌憚,賭國王陛下對您的信任程度。」
「你想要說什麼?」
「……如果萊奧涅爾閣下知道,有人打算重複兩年前的事情,而且這次被推出來的犧牲品就是他呢?」
盧卡斯看到了伯爵眼神的改變。
「說下去。」
「假設,萊奧涅爾閣下主動求去,陛下一定會放人,畢竟這是最符合王室利益的事情。」
「讓他徹底消失不是更好?」伯爵提出反論。
「不到萬不得已,陛下不會那麼做,而且現在的陛下也沒有精力去考慮那麼多。」
「目前國王陛下還不知道明天要發生什麼吧?知道的人是王后陛下。」伯爵繼續提出反論,同時向約翰求證,並在收到了肯定的反饋後,自己也點了點頭。
「所以要讓國王陛下知道,最好是讓萊奧涅爾閣下去告訴國王陛下。」
「因此……至少陛下會看在他護衛王室的前提下,准許他主動求去嗎?」沉吟了一陣,伯爵還是搖頭,「不行,可能性太低了。對陛下來說,一網打盡更好。」
「但那需要時間來反應。」盧卡斯緊抓著所剩不多的可能性,「相比起一個主動放棄的潛在威脅,國王陛下一定更希望優先解決近在眼前的危機。」
往前邁一步,盧卡斯看著伯爵已經開始動搖的眼睛,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最遲,明天早上,庫爾特老公爵他們就要行動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巴席提亞奈利伯爵低垂著眼睛沉思,約翰站在三人中離門最近的地方等待結論的公布……
……盧卡斯緊張到覺得自己的襯衫都要濕透了。
「……好吧。」終於,伯爵的思考結束,下定了決心,「賭一把。」
!!!!!
盧卡斯在內心握拳歡呼。
「你去救濟院找萊奧涅爾,把整件事情跟他解釋清……不對,要往我們希望的方向去解釋。」伯爵對約翰說,盧卡斯估計他還是沒記住約翰的名字……明明跟你女婿的名字一樣啊。
「你現在立刻回王宮。」一轉頭,伯爵開始囑咐盧卡斯,「帶著科拉迪回去,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然後到雜役側門等著,我會安排馬車過去接你們,今晚就出發去塞迪斯。」
「關於這一點,我有個請求。」
盧卡斯搶斷了伯爵的話頭,雖然很沒禮貌,但此時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科拉迪還是別跟我去塞迪斯了,把他留在這裡多鍛煉幾年更好,他現在有點染上壞習慣了。」
「壞習慣?」
「分不清主次優先順序。」
「……好吧。那就讓他陪你走完榮光大道,到王都城門的時候,跟萊奧涅爾交換,之後讓他直接到這個宅子來報道。」
「好的。」
「去吧。」
約翰退開,讓出出門的通道給盧卡斯,兩人最後對視了一眼。
今天晚上有的忙了。
向著樓梯走去的途中,盧卡斯聽到了呼叫鈴。當他返回一樓後,宅邸中唯一的總管向他行了一個簡禮後,從他身邊經過,上了樓梯。
盧卡斯看著對方走路的姿勢,突然想起來一個很久沒有見過的人。
老巴伯。
除去外貌,他們倆無論是年齡還是習慣性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盧卡斯大概知道這位老總管是從什麼地方出身的了,也知道伯爵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了。
回到一樓之後,盧卡斯沒有停留,隨手攔下一個僕役,讓他去傳話給不知道在哪兒的科拉迪,通知他要回王宮,然後自己到門廳穿好外套,靠在置物台上等著。
沒多久,科拉迪就拿著他自己的外套跑了過來,臉上的表情讓盧卡斯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身份尊卑有別,他絕對會給自己一巴掌。
「少爺?!怎麼了,突然就……」
「沒時間了,路上說。」
自己推開門走進室外有些料峭的寒春夜風裡,自己拉開宅邸僕役叫來停在玄關的馬車門,先一步登了上去。
緊跟著他,科拉迪也登上了馬車。
「到底怎麼回事。」
「我今天晚上就要離開卡內羅,去塞迪斯了。」
馬車內一片黑暗,但盧卡斯感覺連科拉迪的氣憤已經從呼吸之中蔓延到了整個車廂,如果自己再不給出個解釋的話,他或許就真的會突破身份差別的那一條線了。
遺憾的是,關於內情,盧卡斯真的一個字都不能說。
「總之回去之後就先收拾東西,之後把東西搬到雜役側門,會有馬車來接。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少……」
「從今天起,科拉迪,你要記住。」盧卡斯打斷了科拉迪幾乎衝口而出的反駁,「有些事情,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不該你管的就不要管,最重要的,不該你想的就不要想。有很多事情,連去思考都會是一種罪惡。」
成功的堵住了科拉迪那張容易惹禍的口,盧卡斯下意識的瞄了一眼前面車夫坐上的人影。
這輛馬車是王宮的配置,並不是貴族座駕那種不敲車廂頂外面就什麼都聽不到的高級品,很難說那個車夫會不會把他聽到的事情胡亂散播出去。
至少,在約翰將萊奧涅爾閣下的信件傳遞給國王陛下之前,明天早上將要發生的事情不能泄露。
否則,那封信件的重要性將會大打折扣。
此後一路無話。
伯爵的宅邸還是比較靠近王宮的,或許是感覺到了盧卡斯是在趕時間,沒花多少時間,他們就已經抵達了王宮的雜用側門,很簡單的檢查了一下通行證和乘客身份後,就進去了。
將兩人放在洗衣房和小樹林的交界處空地,馬車就此離開。盧卡斯攏了攏衣領,又一次走在了科拉迪的前面。
兩人就又像這樣無言地走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後,盧卡斯整理自己的書籍和筆記,堆放到房間裡唯一的桌子上;科拉迪整理衣物和保暖的褥子,堆放在床上。
過了幾分鐘,盧卡斯下意識的回頭,想要看看科拉迪的進展,發現了問題。
「宮廷禮服不用收了,那件亮白的皮草也不要。」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說過那件皮草不要了……盧卡斯怎樣都無法適應那上面的濃厚的血色和隱約纏繞的腥臭。
科拉迪露出了一個很明顯的委屈表情。
「那個表情也收起來,以後要注意,不要在臉上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少年略顯意外又有些疑惑的樣子,徹底表現出,他會露出那個表情完全是無意識的。
盧卡斯更加確定了自己把科拉迪留下的決定是正確的。
拉開一直閒置在屋子角落裡的木箱,盧卡斯挑選了一些比較重要的書籍放進去,然後再在上面放下做滿了筆記的羊皮紙,最後再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書壓上去。
蓋好蓋子,鎖好,用漿紙封好,簽字。完成自己的收拾任務後,盧卡斯回過頭,檢查科拉迪的任務完成的如何。
保暖的褥子已經統一收在了一個箱子裡,現在他正在往另一個箱子裡放一些保暖的衣物。盧卡斯翻看了一下已經放進去的衣服,確認了都是盛夏季的輕薄衣衫,最重要的,沒有那件血腥的皮草。
雖然也沒在外面看到,但床上各種各樣的衣物都亂堆成一團,大概是埋沒在其中的某個地方吧。
從科拉迪手中拿過衣物,盧卡斯揮了揮手讓他去叫雜役來幫忙搬運,自己替代他繼續將衣物裝箱,然後同樣像書箱那樣,蓋好蓋子之後,上鎖,用漿紙貼好封條,簽字。
在連火都沒有點燃的壁爐前呆坐了一會兒之後,科拉迪帶著幾個雜役回來了,都是已經成年了高大漢子。在他們的幫助下,三個箱子被扛出房間,被運送到了雜役側門。
果然已經有一輛寬闊的廂型馬車在等候著了。
盧卡斯看著他們將三個箱子搬上馬車,有些著急。最恰當的情況下,現在約翰應該拿著他和萊奧涅爾閣下的,由陛下簽發的通行證也來到這裡匯合了才對。但是環顧四周,除了守衛雜用側門的騎士,周圍根本看不到除了自己這一幫人之外的其他人影。
心急如焚的盧卡斯繞到馬車前面,想問問車夫座上的人,是不是伯爵的計劃和自己的理解有什麼不同。
但是借著車頭提燈的微弱燈光,看到對方的臉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伯爵的計劃和自己的理解並沒有不同。
因為車夫座上的人,就是約翰。
兩人視線相對,但沒有交談或問候,僅僅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後,盧卡斯就回到馬車後面,踩著木梯進入了廂型馬車,一回頭卻看到科拉迪還站在馬車外面猶豫著。
盧卡斯明白,因為科拉迪沒有一件衣服在馬車內的行李中。
「先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聽到這句話,科拉迪雖然依然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安,但他還是選擇相信盧卡斯,進入了馬車。
雜役收起木梯,推入馬車車廂下面。側門的守衛見雜役的工作完畢,也退回了崗亭,讓開了馬車的通行道路。
車夫座上的約翰抖了一下韁繩,口中呼嘯了一句什麼,馬車開始在兩匹馬的拖曳下向前移動。
當馬車已經離開王宮相當遠之後,盧卡斯還在思考要怎麼在不涉及到萊奧涅爾閣下的情況下,跟科拉迪說明清楚他必須留在卡內羅。一方面他不想讓科拉迪覺得是被拋棄的,但他同時又認為,應該要讓科拉迪對於自己的缺點有所認識,否則等他到了伯爵宅邸以後,日子會過得很艱難。
「咳咳。」
約翰在前面假咳了兩聲,盧卡斯從思考中驚醒,抬頭向外望去,發覺已經很接近王都的都城門了。
無論萊奧涅爾閣下會不會出現,沒有通行證的科拉迪都要在城門口下車,返回伯爵的宅邸。
「……科拉迪。」
「少爺?」
「等一會兒就到城門了,你在那裡下車,然後回伯爵的宅邸去,其他的……你該知道的,會有人告訴你,如果沒人跟你說,就不要問,也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少爺您不能跟我解釋嗎?」
「……不能。」
「為什麼?突然就不要我了,到底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少爺您告訴我,我一定改,求求您別讓我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不敢,我會被父親打死的!」
「不是你的問……我要去塞迪斯城邦是很久以前就決定的事情了,你應該在來我這裡之前,就已經聽伯爵說明過了才對。」
「我也可以一起去啊!雖然時間有點趕,但是只要再給我一個小時,我一定能收拾好東西的!」
「來不及了,我必須在天亮之前就趕到要塞……」
「我可以不要行李,只要讓我跟著少爺就好了!」
「別胡鬧了!」
眼看著城門越來越近,盧卡斯終於忍不住了。
「我不帶你走是因為你越來越幼稚了!你根本適應不了王宮內務的那些工作,積累的壓力又無處發泄,我把你當親弟弟,不計較你的一舉一動,就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可以發泄情緒,調整自己心情的地方,但你卻單方面的把我這裡當垃圾桶。我以為你年幼,想著說你長大了總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理會的,就應該徹底忘記,結果你卻變本加厲,不僅沒有成熟起來,反而變得更加幼稚!如果是因為我提供給了你以為自己可以徹底放肆、懶惰的地方,那么正好借著這次機會,讓你戒掉這種依賴。」
城門近了,盧卡斯透過科拉迪背後的建築物的輪廓,判斷他們距離分離的地點,大概也就只剩下能交談一兩句話的時間了。
「我走了以後,你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王宮裡任職了,所以我已經請求了伯爵,他答應了會關照你接下來的生活,你不必回到你父親身邊去。」
科拉迪沒有回應。
「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會回來,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教導院的正廳席位又會多空出來一個。今年的考試努力一點,只要你考上了,伯爵會負擔你所有必要開銷的。」
感覺到馬車明顯放慢了速度,盧卡斯停下了單方面的言語。聽著馬蹄子響了兩三聲,車廂晃動了一下,馬車徹底停止了前進後,車夫座上的約翰跳落地面,摘下了提燈走向遠處,隨後傳來的微弱人聲似乎表示他是在和什麼人交談。
盧卡斯緊張地等著約翰把應該是「某人」的什麼人帶過來,緊張地等著馬車後面即將會出現的新的人影。
「所以……」
嗯?科拉迪?
「是因為我太無能了,少爺才不要我的嗎?」
盧卡斯感覺到,科拉迪再說這番話的時候,身上傳來了一種絕望的氣息,仿佛如果只要再來一陣嘆息般的風,他就會向失去所有「生」的力量,墮入深淵。
真的,就像是一個母親所出的弟弟一樣,就連容易絕望這一點,都和被「光之聖女」殺個「半死」之前一樣。
「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嗎?那個時候的我就和你現在一樣大,那個時候的我也很絕望,但是我扛過來了。不管發生什麼,明天太陽依然照常升起,只要不選擇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明天總會有轉機出現,不論多絕望的情況,都一定能夠等到希望出現的時候。」
「那是因為,是少爺您才能……少爺本來就是特殊的……」
「我不否認我確實有特殊的地方,但那些特殊帶給我的只是更深的絕望而已。」
「但少爺……」
「我沒有徹底放棄希望,是因為看到了比我更有希望的人,早早的就選擇了絕望,我才知道,在那些比我更絕望的人眼裡看來,我放棄希望的行為會有多愚蠢……這不過是一種世俗的要面子而已。」
話音剛落,車廂後的地面上出現了提燈的光映出的三個人影。最先出現在盧卡斯的視野中的,是走在三人中最前面的約翰,他從車廂下抽出木梯,在地上立好。
「隨侍小弟,你該走了。」
科拉迪最後看了盧卡斯一眼,終於還是從木梯離開了。
衝動使然,盧卡斯也跟著探出半個身子,想最後好好地道個別,卻被發現了他的想法的約翰制止了。在對方的示意速戰速決的眼神方向,盧卡斯借著提燈的光,看到了馬車側邊背著布包行李準備登車的萊奧涅爾閣下;而另一邊,護衛萊奧涅爾閣下到城門來的人,居然是久違了的老巴伯,他也牢牢地將科拉迪控制在他自己的手臂里,隱身在低矮建築的陰影中,向著房屋間的小巷走去。
差點忘了,現在不是放任感情任性的時候。
盧卡斯收回了本打算踏出車廂的腳,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約翰將他手上提著的和萊奧涅爾閣下背著的兩個大布包扔進馬車,然後等萊奧涅爾閣下也進入車廂之後,熟練的收起木梯,塞回車廂下,還特地將原本掛起來的布簾放下,擋住車廂後部,這才返回前面的車夫座,駕駛著馬車重新出發。
萊奧涅爾閣下……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此刻卻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像行李一樣被放置在馬車裡似的。
但是盧卡斯沒有什麼心情去理會。
剛才……還是不應該衝著科拉迪說那麼嚴厲的。
但是後悔也遲了……接下來的一切,只能相信伯爵,和科拉迪那孩子自己的能力了。
而他們三個人,哪怕現在走出了王都的城門,但還有駐紮在周邊的護城軍,以及更遠處守衛要塞的兵團需要面對。
只有當他們徹底擺脫了這些軍隊的控制,才算是真正安全的,逃離了王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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