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盧卡斯的手碰觸那個晶球的時候起,他就喪失了意識。
更準確的說,他雖然還醒著,但卻覺得「自己」已經不存在了。某種龐大的意識將他淹沒,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喜怒哀樂,感覺不到自己的五感反射,連他現在是不是睜著眼睛都不知道了。
但與之相對的,他能感知到的世界似乎無限的擴大了,大到他甚至無法分辨自己所身處的空間到底還是不是那間備課房。
他能看到某處燈火通明的祈禱堂,有許多身著嚴肅裝扮的人在布置著祈禱儀式前的準備,他還能看到某個山崖頂上,那些在金月光芒下翻滾著的雲海,他甚至還能看到在遙遠的冰封大地上,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陽……
而那似乎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了的意識,根本無法負荷如此龐大的感知信息。很快,盧卡斯就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取而代之控制了他身體的,是某種集體意志。
「他」站起身,走到通往懺悔石室的門前,抬起手,將一根手指放在了鎖扣上面,輕輕向下一划。帶著寒意的銀色光芒閃過,鎖扣立刻裂成兩半。
「他」拉了一下門,沒能打開。
「他」歪過腦袋,似乎有些不解為何破壞了鎖扣門卻依然打不開,但這並沒能令「他」困擾多久。
「他」張開手掌,攤放在門板上。
和之前同樣的銀光閃過,門板立刻碎裂成了幾塊,露出了被黑暗吞噬了的,懺悔石室的通道。
「他」毫無猶豫的走入其中。
幾乎所有的聖光教會建築都會有懺悔室,哪怕連祈禱大堂都沒有條件建造出來,但一定會有懺悔室,甚至有些家庭也會在家中準備這麼一個專用的空間,當然,祭台會設在裡面。
聖光信仰中注重坦誠與寬容,反而對於布道儀式或者經典的傳遞相對不那麼重視。因此懺悔室的存在,相當於一個教會建築中最為重要的地方,不管平常會不會使用,一定會有。
「他」知道這個救濟院的懺悔室在哪兒,不如說,當初主持建造這所救濟院的時候,懺悔室的石壁是「他」親手一塊一塊壘砌出來的。
即便是在一片黑暗當中,「他」依然準確的找到了那已經被厚厚的灰塵覆蓋的老舊祭台,甚至不需要摸索便直接碰觸到了祭台上的精美雕刻中的太陽。輕輕地摩擦著太陽雕刻,那些黏著已久的污垢隨之落下,暴露在空氣中的是和被稱為聖體的晶球同一材質的球體,並且是嵌入雕刻中的。
在「他」手指摩擦下,「太陽」開始發亮,並且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徐徐滾動著,不一會兒,原本暴露在外的一半就翻進了內側,而因嵌入自祭台落成之日起就不曾見過光芒的一半,此刻終於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第一次見天日的一半小球的球面上,有著極其細小的文字,細小到讓人懷疑那是否是由針尖而非刻刀雕刻而成。
「他」最後撫摸了一下「太陽」,使之散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茫。
某種震動從石室開始,慢慢的傳入地下,傳導到四周,擴散到整個救濟院,甚至更進一步的向著救濟院之外而去。
「盧西……奧?」
「他」回過頭,對上了因為察覺到震動,而返回來的伊諾克的視線。
「……久疏問候了,大人。」
似乎是察覺了在這個身體裡的人是誰,伊諾克收起了一開始的驚訝,雙臂交叉放在胸口,上身微傾,鞠了一躬。
「他」點一下頭,表示回禮。
「看您的行動這麼流暢的樣子,果然是因為有血緣關係,『用』起來更適應吧?」
伊諾克的話幾近無禮,但「他」似乎並不在意,只是默然的指了指祭台。
「啊,按照您的囑咐,從來沒有動過,也沒有讓人動過。」
聽到了回答,「他」似乎感到了滿意,也就沒有再執著於祭台的事情,轉身回到了備課房。
「這段時間一直都按照您的命令駐守在這裡,沒有離開到視線範圍之外的情況,確保只要有人進入建築物範圍,我一定是第一個找到對方的人。」
伊諾克跟在「他」身後也進入備課房,一邊走一邊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工作成果。
但「他」似乎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在臥榻邊坐下。
「我已經在這裡守了快十年了,現在您能告訴我了嗎?為什麼要讓我來卡內羅?而且偏偏是在那些貴族們撤銷援助了之後?」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通往大堂的門。因為伊諾克匆匆忙忙跑進來的關係,門還大敞著。
伊諾克露出了有些小孩子脾氣的表情,憋著嘴,不情不願地走過去關上了門。
「反正您也沒法開口說話,犯得著麼……」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伊諾克驚訝的瞪大了眼。
「真能開口啊……不過這聲音您還是別說的好,太嚇人了。」
「他」揚起眉毛,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發火了,伊諾克也從善如流地縮起脖子假裝害怕。
這是獨屬於他們之間的交流方式,因為伊諾克從小就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在聖光教會的眾人眼中令人敬畏的「他」,對伊諾克來說,只是一個苦於人世不朽的長輩而已。
「對了,剛才的震動是……?」伊諾克似乎終於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麼會返回的理由。
【金庫。】
僅僅兩個字,再一次讓伊諾克瞪大了眼。
「您說金庫……可是這間救濟院不是很久以前就……哪兒來的金子……既然有錢為什麼……!」
牢騷發到一半,被「他」一瞪,伊諾克還是老老實實地收了聲,垂頭立在一旁聽候發落狀。
【偷、藏。】
「您是讓我去把金子偷出來?那金子不是聖光教會的?」
「他」張開口,試圖回答伊諾克的問題,但上半身卻突然晃悠了一下,幾乎從臥榻上跌落下來。
「小心!」伊諾克飛快地衝上前,抱住了「他」已經無法自己使力支撐的身體。
「到極限了?」
「他」幅度很小的點點頭,緊接著,白眼一翻,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頭似的癱軟了下來。伊諾克趕快抱緊,以防他跌落到地面上去。
不過是呼吸之間,癱軟的身體似乎又恢復了力道。黃金色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你抱著我做什麼?」
「盧西奧……少爺?」
「幹嘛?」
「……您有沒有覺得頭疼之類的,不舒服的感覺?」
「頭疼到沒有,不過……」盧卡斯掙開伊諾克的雙臂,活動了一下上肢,「感覺好像被人敲了一棍,頭悶得厲害……還很困。」
說著,他就打了一個呵欠。
伊諾克不由得失笑。
「小少爺您就在這兒好好休息吧,叔叔我要去工作了。啊,對了,門我會鎖上,你也別亂跑了,這樣對你也安全些,您也明白的,對吧?」
盧卡斯沒回答,代替的是利落的翻身躺上臥榻的動作,還有趕狗似的超背後隨意揮了兩下的手。
伊諾克搖了搖頭,關上了通往祈禱大堂的門,再一次慎重地落了鎖。
等到備課房裡確實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之後,盧卡斯敏捷地翻身坐了起來,隔著被毯,重新捧起那顆晶球。
如果他沒有弄錯的話,自己剛剛應該是身體被「占用」了。占用的人不用說,只有可能是那位光之聖女,但重點在於,她「占用」了自己的身體之後,所做的那些事情。
在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的這段時間裡,其實盧卡斯並沒有完全的喪失意識。誠然,那一開始衝進腦海的龐大信息讓他暈頭轉向,連自己是什麼都不清楚了,但並不表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些什麼。
或許在身體被占用期間他無法分析判斷,但現在他恢復了,那段時間裡的他所聽到和看到的事情代表了什麼,他也有了分析甄別的能力。
首先,伊諾克並不是單純的駐守祭司。
雖然對聖光教會的等級並不是很熟悉,但盧卡斯還是知道,一個地區的負責長官是神官長,而不是祭司。但是一個人可以同時是神官長和祭司,表示他既是一個地區的教務最高責任人,同時也是擁有主持祝福儀式資格的人。
相對而言,神官長多數會在一個地區停留數十年甚至一輩子,但祭司通常是哪裡需要去哪裡,流動性比較強。
因為伊諾克一開始介紹自己的時候,說的是「祭司」,當時自己並沒有覺得這裡有什麼問題,畢竟一個已經半荒廢了的教會機構,並沒有什麼需要負責處理的教務,祭司的作用確實會比神官長要來的大;加上後來他還被叫去出診,這就更加坐實了他的祭司身份。
然而……雖然卡內羅境內並不多,但聖光教會畢竟是塞迪斯城邦人人篤信的宗教,所以祭司的數量絕對不算少。
但是這個祭司剛剛在跟「光之聖女」撒嬌啊!
而且,有一句話,盧卡斯印象極深。
【我已經在這裡守了快十年了,現在您能告訴我了嗎?為什麼要讓我來卡內羅?而且偏偏是在那些貴族們撤銷援助了之後?】
十年的時間,特地安排了一個親密到可以無視上下級關係的人在幾乎是廢墟狀態的建築里等著,而且偏偏是選擇了這個建築物必定會荒蕪的情況?
還有他們剛剛說的,金庫……
好,來重新梳理一下邏輯。
盧卡斯搓了搓臉,開始順著因果關係,一條條理清線索。
十二年前這所救濟院停止了救濟行為,十年前伊諾克來了這裡,應該在中間這段時間裡,原本提供資助的貴族一個一個的撤出了。
伊諾克完全不知道金庫的存在,但光之聖女知道,也就是說,金庫是一開始就建好的,並且光之聖女將伊諾克派來這裡原因和金庫有關。
那為什麼要用「偷」和「藏」這兩個詞呢?金庫既然是一開始就建好的,但是金庫又不是聖光教會的?!
這個奇怪的邏輯到底要怎麼……哦哦!!!
明白了!!
金庫是一個空間,那個空間確實是一開始就建好的,但並沒有當作金庫使用。用來存放金子是後來的事情!
這裡十二年前停止了救濟行為。
換做是盧卡斯,他覺得自己也會這麼做,畢竟出入的人雜了,秘密就很難保守,最好的辦法就是杜絕人們會來的理由,然後讓所有人都不會主動靠近這裡。
可是,一個金庫藏在救濟院裡,那這裡原來的那些神官啊祭司啊什麼的,就一點都沒發覺?
鬼才信。
所以才會另外派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來接手這件救濟院的一切吧。
至於為什麼光之聖女會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
盧卡斯看了看那個所謂的「聖體」,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她可能早就全部看在眼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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