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不說話了,他覺得有些線索浮出來了,要在腦海里理順一下。雖然那位中年大姐仍然滔滔不絕地說著鎮上的瑣事,不過長年做心理醫生工作的經驗使他有本事一邊和她搭話,一邊想事情,何況他只要稍有反應就行,這位好心又多話的大姐只是想說而已,並不在意他的回答。
一開始,他們就認定這件事可能和窯場有關。現在雖然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和窯場聯繫上,不過卻從側面證實了那些困在空城鎮裡的人之間確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都是官員,他們一起升遷,他們關係密切,他們共同為這個鎮子謀過福利,而且一起秘密做過什麼關於瓷器的實驗。
會不會是他們共同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然後請了個有法力的人鎮住了怨靈,而這一切或無意或有意的被司馬南得知,結果他釋放了怨靈,並幫怨靈設了這個局來報仇?當然,他也為了達到自己的某些目的,他那個人無利不早起!
看來要馬上和阮瞻聯繫一下,互相通報一下情況,然後好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現在謎底呼之欲出,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謹慎,因為關鍵時刻最容易出意外。
「哎呀,天已經這麼晚了!」中年大姐正說得高興,忽然大叫了一聲,「孩子大人都要回家了,我得去做飯了。」她說著風風火火地轉身就走,但才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一樣扭過頭來對萬里說,「我也要給風娘準備一份的,乾脆我多拿點過來,這位先生吃了再走吧!」
萬里本想推辭,但大概好久沒有人陪這位大姐聊得那麼痛快了,所以她格外熱情的挽留萬里,說她做的本鄉特色菜比飯店的強很多,萬里不好再拒絕,只好答應留下來。
趁大姐去做飯的時間,萬里試圖和風娘攀談,因為自從他進了這個院門,她就沒說過一句話,就是一邊溫柔的反覆擦拭那四件瓷器,一邊寧靜的笑著,看萬里和那位大姐說話,一臉幸福的模樣。想到她可憐的身世,萬里只覺得心酸,很想幫她點什麼。
可是無論他說什麼,風娘只是和他笑,還撫摸了一下他的臉,最後他只好放棄,用她喜歡的方式和她無聲的交流。他知道風娘想讓他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於是也不客氣,把這個小院子參觀了一下。
這個小院子一進門的地方有兩間簡易的小棚子,一看就是廚房和雜物房,不過煙火氣很冷,顯然是許久閒置不用了。對面是一排三間房間,中間是風娘的房間,簡單樸素,甚至是寒酸的;左邊的房間是佛堂,很小,但相當乾淨,還有一小爐香在靜靜地燃著;右邊的房間也不大,家具簡單,雖然也很乾淨,但一開門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陰寒撲面而來。
「這是我家勇子的房間。」風娘突然說話,嚇了萬里一跳。
轉頭一看,見風娘搬著那個放著瓷器的木箱站在他身後。他連忙伸出手幫忙,但風娘卻閃開身,不讓他碰那個木箱,自己把木箱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床上,之後還撫摸了許久,嘴裡喃喃自語著,好像那個木箱有生命一樣。
萬里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忽然有點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打擾了什麼,於是退出了房間。好在沒多久,那位快嘴的大姐就端著個大鋁盤走進院子,盤子裡放著兩大碗菜和幾個饅頭。
「嘗嘗我的手藝吧,包你吃了上頓想下頓!」她熱情地打招呼,然後把風娘也叫了出來。
正值夏天,吃飯的小桌就擺在院子裡,快嘴大姐幫風娘裝了飯後就要幫萬里,但卻讓風娘攔住了。萬里和快嘴大姐都有點意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才要詢問,卻見老人走進了右邊的那個房間,出來時手裡捧著那一對雪白的碗盤。
「給你用這個!」風娘笑咪咪地說。
萬里聽到身邊的大姐倒吸了一口冷氣,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我的天哪!」快嘴大姐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那可是風娘的寶貝,平時別人碰一下,她都要和人家拼命,今天竟然給你裝飯用?!」
萬里不知道說什麼好,就見風娘殷勤地幫他裝飯夾菜,然後就塞在他手裡,盯著他、讓他吃。他天生膽子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的,從沒有過分緊張過,好幾次死到臨頭都沒眨眼,但此刻捧著那精緻的飯碗,手卻一直發抖。
值錢不值錢的先不管,就是風娘這樣在意它,如果自己打破了這碗,不是罪大惡極嗎?
「吃啊!」老人再催促,萬里戰戰兢兢的扒了一口飯在嘴裡,隨便咀嚼了兩口就咽了下去。
一旁的快嘴大姐發呆地看了一會兒,急忙跑回家去爆料八卦,把萬里一個人扔在這裡坐立難安。而且越是緊張越是覺得手裡的碗特別沉重,吃著吃著竟然覺得碗還抖了一下,嚇得他立即把碗捧緊,生怕會摔碎了。
可是,當他把碗緊緊捧在手心裡,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襲來,為什麼這個碗開始發熱,最後竟然開始發燙起來,讓他的手心感覺像被咬到一樣!是自己捧得時間太長了,還是出現了幻覺?
他連忙把碗放到了小木桌上,看了風娘一眼,然而老人沒什麼表示,只是慢慢吃著自己的飯,在他看來,一點作偽的表現也沒有,好像也沒發現碗的異常。
他鎮定了一下心境,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黃昏,光線很弱了,他們又坐在蔭涼的地方,沒有日光直射在上面,而且就算被陽光暴曬,也應該是溫熱吧,不可能有剛才那種燙手的感覺。
他又試探著伸手觸了一下碗邊――果然是火熱的,雖然沒到能燙傷人的地步,但溫度至少也在七十度以上。
「怎麼回事?」他低聲咕噥了一句。
仿佛是回應他,就在他眼皮底下,那隻美麗的白碗忽然動了一下。
萬里心裡一緊,抬頭看了一下風娘,發現老人平靜如恆,仿佛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難道是自己這幾天太疲勞,眼花了?他揉揉眼睛,緊盯著那隻碗,期望是自己看錯了,然而在接下來的幾秒鐘里,他眼睛看到的東西卻讓他差點像廣告裡那樣大喊一聲:它會動啊!
他猶豫了一下,拿手去摸碗邊,感覺它顫抖著,怕了自己一樣,慢慢向那隻盤子靠近,直到它們碰撞到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萬里皺緊了眉頭,心裡又冒出一個疑問。
這些瓷器有靈體附著嗎?老人總對人說,他的兒子風勇子沒有死,來看她了,不會是風勇子的靈魂放心不下老娘而多年徘徊不去吧?
看來要調查一下這四件瓷器的來歷!還有,假如大家對當年出過什麼大事閉口不談的話,那麼打聽一下風勇子的死因也許可以推測出事情的真相。
「風娘,這寶貝是誰賣給你的啊?」萬里見老人吃完了飯,正慈祥地望著他,試著詢問一些線索。
「寶貝啊,是我的啊。」老人把碗倒過來,飯灑了一桌也不管,只是愛憐的摸著碗的紋路,「我的啊,本來就是我的啊!」
「風娘啊,我知道是您的,可它是怎麼來的呢?」
「我兒子叫我娘的。」老人幸福地笑,「他是個孝順孩子,不會扔下娘不管的。」
萬里張了張嘴,他想用他平時治療病人的方法繼續詢問下去的,但不知為什麼面對著這個老人,他就是問不下去,不願意揭開她心底的傷痕,哪怕這是對治病有利的事。他雖然喜愛自己的工作,但他現在覺得自己也許不適合這一行了,他太心軟了,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和醫學的嚴謹。
他又待了一會兒,耐心地聽老人反覆說著那幾句誇獎兒子的話,等快嘴大姐來收拾碗碟時才離開。臨走前,他著實地稱讚了快嘴大姐的廚藝幾句,讓那位大姐歡天喜地的和他約好第二天再來品嘗其它的菜式。其實大姐的菜也許做的真好,不過他剛才根本食不下咽,當然也沒有感覺出什麼美味來,他這麼做是為了讓這位心直口快的好心大姐和其它輪值照顧風娘的鄰居換個班,明天他好進一步向她調查隱瞞起來的真相。
事情很急,阮瞻需要幫助!但他不能亂了方寸,追得太急了不見得有效果。所以,他先要回到旅店去,刺激一下那個陰陽怪氣的店老闆,然後和阮瞻交換一下情報,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這麼想著,就在鎮子的主街道上慢慢逛了一大圈,讓那些因為找不到他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盯梢的人『意外』地發現他,然後才回到旅店去。
一回到房間,他就打電話到前台大發雷霆,吵著要店老闆來一趟,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電話那邊的服務員趕緊把老闆給找來了。
「孫老闆,你們的服務也太差了吧!」他好像非常憤怒,「我剛才叫了晚餐到現在不送上來,做的飯讓人無法下咽,洗澡的水也不熱,你看,衛生也沒做乾淨,你還真好意思要那麼多錢一晚?」
孫老闆和他相處了幾天,覺得他是很溫和的一個人,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飆,一時間沒有回答上來。
其實這裡雖然不是五星級酒店,但也是這鎮上最好的一家了,條件和服務都很不錯,可萬里是故意找茬,就是為了讓這番無理取鬧被監視他的司馬南聽見。那個人自視風雅,一定會聽煩的。當他不屑於偷聽這場爭執的時候,就不會注意他。到時候,他的小把戲騙過其它監視他的草包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當然,他要記得不要做得太過,否則是會被懷疑的。
「這個――」
「別這個那個的。」萬里還是語氣很硬,但是卻保持著風度,不然就像他平時的樣子了。他很擔心真和孫老闆吵起來,畢竟吵嘴他不太擅長。這讓他想起了小夏,她雖然是個不怎麼樣的律師,但抓人家話里的漏洞的能力一流,吵起嘴來總是占上風。
然而孫老闆是個聰明人,見萬里雖然神情亢奮,但眼神卻很警惕,總是向四周望著,知道他可能有其它的事情,因而只是爭辯幾句。他說話圓滑,又好像很配合,所以兩個人一直就一點小事辯論了半個多小時,雖然很煩人,但卻根本沒吵起來,在外人看來只是萬里一個人在吠。
「好,你說你們服務好,你就來跟我看看衛生間。」萬里『當』的一下踹開了衛生間的門。
應該差不多了,這會讓司馬南誤以為他是因為找不到事情的線索,才在焦慮之下情緒失控!他實在吵累了,這才知道吵架也是很費體力的,估計效果應該已經達到,連忙進行下一步。
當孫老闆一進來,他立即關上衛生間的門,『啪』的一下把一張符咒貼到門上。
那是阮瞻留下的符咒之一,雖然不能形成結界,但卻能使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不被外界的人窺探到。他之所以要那麼麻煩的先演上一場戲,而不直接用符咒,為的就是要讓司馬南以為他和孫老闆談的是旅店的事情,不會從萬里的行為上懷疑到他,這樣不會使孫老闆受到牽連。
最有利的是,這裡的衛生間是暗衛,沒有窗子,所以除非司馬南躲到馬桶里,否則他們就是安全的。
他貼符咒的行為嚇了孫老闆一跳,臉都白了。
「別怕,這是隔離符,貼上這個外界就聽不到我們說話了。」他順口亂起名子,「請原諒我對你大喊大叫,但相信我,這店裡有一個人是你我必須防備的。」
「什麼意思?」孫老闆緩過神來,「我開我的店,來者都是客,什麼事也和我沒關係!」
「少打太極。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如果不是我掌握了一點線索,怎麼會冒失地來找你?」萬里和他挑明了說,「你明里暗裡讓我去鎮西,不就是給我指了一條路嗎?怎麼,還不承認?和你說,我已經找到風娘了,也拿到了那些會動的瓷器。」
孫老闆沒說話,但是臉色陰晴不定。
「你父親是當年那位孫姓官員吧?」萬里繼續說,「實話說吧,當年做了那件天理難容的事的人都被困在了新鎮裡,生死不明,相信你明白是為了什麼。」
「你不用詐我。」孫老闆說,「明說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為什麼暗示我?這很矛盾,不過我能理解,也許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無論你出於善意也好,出於贖罪也罷,這件事鬧大了,誰也脫不了干係。」
「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那麼你把上次嚇唬岳小姐的那個檯燈和花瓶拿來,我親自問。」小夏在這個旅店的遭遇,阮瞻已經告訴萬里了。這一點,萬里有點厭惡這個孫老闆。有什麼事就說,何必裝神弄鬼地嚇唬女人,就算有難言之隱,作為男人而言也可以自己做出選擇。他這種行為其實就是心理學上的受逼迫願望,自己做不了決定的事,潛意識裡要別人逼迫他一下,好被動的讓結果去選擇他。
這是逃避心理!可惜現在事情太急了,他沒時間讓他逃避!
「你怎麼――」孫老闆驀然住嘴,但臉色卻變了,可見這句話正好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我怎麼知道是嗎?因為那位岳小姐和我是一夥的,同行的還有一位法力很高深的法師,現在他們正在新鎮子裡和怨靈周旋,我是在外面配合的。想必你看出來了,不然不會引導我去鎮西的風娘那裡去!」
孫老闆聽到這個,半晌沒有說話,然後才輕聲地問,「那些人怎麼樣了?」
「有幾個還活著,其餘的全死了,死得很慘。」為了打擊他的心理防線,萬里實話實說,「這些怨靈怨氣太重,不殺完最後一個是不會完的。」
孫老闆明顯地哆嗦了一下,「我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怨靈是不會管這些的。鎮上失蹤了人這件事,別人不知道,你也許會知道的。那些人里有的就是當年責任人的後人,雖然沒有親手做過錯事,但還是要償命!岳小姐與這件事根本無關,卻也卷了進去。所以,你想明哲保身是不行了。」
「可是我一直幫――」孫老闆衝口而出,但卻又及時住嘴。
萬里心裡煩躁,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話說一半,看來他那個難言之隱確實對他的心理壓力比較大。他其實還沒和阮瞻通過消息,說了一大堆話,有許多只是詐他一下,不過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知道這件事,至少是一點皮毛。
「一直幫誰?」看孫老闆還在猶豫,萬里毫不留情的說,「你不說也沒關係,到時候那個城裡困不住怨靈了,你就等著死吧。龍大師也許法力高深,可是那裡已經被人破壞了!」
「不,我不想死,我也受夠了。我爹死了,我一直幫風勇子一家,我還暗示你和岳小姐去洗雪當年的沉冤,我不該受報應!」
果然!
萬里長吁了一口氣,「是你把瓷器送到風娘手裡的嗎?當年你父親是參與第一窯的人之一,那些僅存的瓷器是他帶出來的吧?可是,那上面為什麼會附靈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孫老闆說,「我爹只是在去世前告訴我他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叫我把瓷器送出去,讓我接濟風勇子一家,還要我在搬進新鎮子前想辦法找人洗雪沉冤。他真的什麼也沒和我說,我只是覺得岳小姐是大城市來普法的,也感覺出你是找她來的,所以我――」
「至少你要告訴我,瓷器上附的是風勇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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