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米深處,冰冷渾濁的河水呈現出一種朦朧的黑藍色,天光黯淡,只有探照射燈不甚明亮的光束落在屍骨堆中,安雪鋒知道很多公侯將相的墓葬都有殉葬坑,裡面有奴隸、馬、狗之類的骸骨,水下這具銅棺里葬的很可能是昔日某位土司王,他的墓葬配有殉葬坑理所當然。但這裡可不是他原本的墓葬,按衛洵的說法,這具銅棺是從山裡被水一路衝出來的。
那這些骨頭和石人俑從何而來?總不能連同殉葬坑一起衝出來吧。說是這麼多年來兩岸山民祭祀拋下的祭品骸骨也不太能對得上號,這些骨頭不知道在河裡沉了多少年,多半都埋在淤泥里,有些骸骨大的一看就不是人骨,露在外面的部分不像石人俑上爬滿了烏黑滑膩的粘液,而是露出了骨頭本身的慘白色,『乾淨』的不合常理,就像經常被水流沖刷,或者被什麼水下生物常常啃食一樣。這邊堆起的屍骨堆不對勁。安雪鋒懸在河水中,腳蹼微晃維持著平衡,拉著衛洵沖他打了個手勢。衛洵沒系統學過各種手勢代表的含義,但他即便看不懂手勢,也能聽懂安雪鋒的念頭。【小心】【危險】很奇怪,明明穿著全身的連體潛水服,哪怕手拉著手也沒有肢體皮膚直接的接觸,但乙零卻覺得他和安雪鋒之間的聯繫更緊密了些。今天一上午都沒怎麼聽到過的念頭再次響在他腦海中,他也能感受到安雪鋒穩定的情緒。是因為現在就只有他們兩人嗎?還是和他與安雪鋒之間門的接觸有關?畢竟他們剛一起騎了摩托車。乙零隻分出一點心思去想這個,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這些骸骨堆上。有玉米筍能隨時拉他們出水,乙零半點都不害怕,只有那種一起探險的興奮。他沖安雪鋒點了點頭,安雪鋒拉著他繼續下潛,直至落到正中微微隆起的淤泥上,放眼望去,周圍皆是石人俑,如影影綽綽的人影矗立著,它們都非常高大,完整帶頭的那些有兩米多高,圍著周圍一圈很有壓迫力。尤其是距離最近的幾具石人俑都是帶頭的,被粘稠黑泥糊滿的鏤空面龐全都注視著這邊,死寂陰森,水波晃動間門石人俑也像活過來了一樣,幽幽注視著水下的人,讓人脊背生寒,心生膽怯。尤其當乙零摸到淤泥中一顆骷髏時,幽冷寒意從生前身後同時襲來。他就像抓住一顆甩不掉的冰球,身後似是有鬼在呼氣,冷意似小蛇直往腹部竄,想要竄到他內臟里去。然而不等陰寒竄變全身,一股暖意便從潛水衣上傳來,轉瞬間門寒冷就被盡數驅散,黏在他手上的骷髏也能被乙零扔出去,剛才和他潛水手套碰觸的地方隱約多了塊燒焦似的黑斑。乙零驚喜,不愧是聖水附魔保養過的潛水衣!安雪鋒說這潛水衣上除了有聖水保養,還有北歐荒海之神的賜福,在安雪鋒鬆開他,拿出水下照相機記錄現場的時候,乙零就自己嘗試著在水下游泳。他發現自己哪怕沒怎麼下過水,但游泳時卻能感受到周圍的水流在推著他走,划水動作不自覺就變成了最省力的正確動作。安雪鋒在水裡靈活的像條魚,那乙零現在也能算得上是學會游泳的小海豹了。他興致勃勃在水裡游來游去,安雪鋒拍好照片後見他自己在這邊玩,沖乙零比了個手勢讓他過來。乙零剛游到旁邊,故意和一具石人俑面對面站著,大眼瞪小眼,見安雪鋒叫他過去還以為是讓他不要亂跑,要認真嚴肅挖掘天賜墳。要是安雪鋒給他比叉,那可是沒意思透了,乙零心裡嘖了下,一擺腿遊了回去,誰知道安雪鋒把他招呼過去後竟然只是把照相機給他,讓他隨意邊玩邊拍,似是水流的慣性,乙零接過相機時感覺安雪鋒似乎勾了勾他的手指,隨後他就自己清理起最中央的淤泥和骸骨堆來。乙零端著相機,怔在水裡。這種自由讓乙零詫異,隨後心生滿意,他反倒不到處去探險了,就浮在安雪鋒不遠處拍攝他挖掘,隔著潛水鏡和面罩,他也看不出安雪鋒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嚴肅還是在笑,但卻能感到安雪鋒的心情很好,情緒特別穩定,尤其是在發現乙零沒有游遠,而是就飄在他旁邊拍照時,安雪鋒心情更好了。就這麼高興啊。情緒會傳染人,乙零也不覺得浮在這沒意思了,反倒仔細觀察起安雪鋒的動作來。他雖然手上沒拿著什麼工具,但清理骸骨堆和淤泥的速度卻很快,一招手就有水波紋震顫,緊接著一層淤泥就像被無形的力量掃開,深埋在淤泥中的骨頭也推到一旁。 越往下清理,淤泥越少,骨頭越密集,人的頭骨開始成對出現,射燈一晃,骷髏空洞眼眶中就閃起光芒,好像活過來了一樣。乙零撈起一個骷髏仔細查看,才發現它眼窩裡竟然嵌著一層薄薄的金子。不只是眼窩,骷髏鼻孔,嘴裡乃至耳洞處都或多或少有薄金片的痕跡,安雪鋒接連挖出的五六個骷髏頭都是這樣,像是某種詭異離奇的祭祀儀式,這些頭骨的擁有者生前恐怕不是普通的奴隸祭品。乙零把鑲金的頭骨都拍了下來,順手都裝到防水袋裡。在人的骷髏起一個巨大的野獸頭骨,轉身給乙零看。乙零不是學獸醫法醫的,無法根據骨頭就認出這是什麼動物,但安雪鋒一手捧著頭骨,一手指了指自己,乙零就明白。這恐怕是老虎的頭骨。老虎的骸骨只有兩具,剩下的都是其他獸類。乙零看到有鹿角,也有些龜殼之類的,光是骨頭就疊了將近有十米,當安雪鋒把最後一堆貝殼清理出去的時候,閃爍著幽微光芒的銅棺蓋終於出現在了他和乙零面前。這時他們已經在河底向下挖出個十米大坑了,推到一邊的骸骨跟淤泥堆成小山,周圍沒挖掘的河泥中更有數量極多的慘白骨骸,這具銅棺就像是被擱置在骸骨之上,安置在殉葬坑裡。這就和之前的猜測不同了,安雪鋒原本推測是銅棺里的殭屍有什麼特殊力量,會將骸骨聚攏在棺材旁邊,作為陣法也好,作為凸顯他尊貴地位的殉葬坑也好。但現在這具銅棺材就相當於處在殉葬坑裡面,那可就和『陪葬』的奴隸畜生等同了。『或許他是被土司王派來押送鹽神的,但鹽神顯然逃走了一部分或全部。』百飛白提起過的其中一種可能翻回到安雪鋒腦海中。『天賜墳究竟是天賜,還是天罰,這具銅棺流落在外,也許是土司王讓這條河攔住鹽神通往烏螺山的路,銅棺淹在這裡,是對棺中死者的『懲罰』。土家族最古老傳統的喪葬習俗就是火葬,水與火正相反。棺材沉在水裡,對棺中死者是無盡的折磨。而現在,為了銅棺,他們兩人也相當於是處在殉葬坑裡了。幽深河水中似乎隱隱多了一股暗流,但這細弱詭奇的水流在觸碰到兩人的潛水衣時自動散去,只是有一瞬間門在黑色的潛水衣上留下了個滑膩的,黑灰色的油脂手印,須臾就不見了。乙零倒是感到背後潛水衣一燙,就像符紙遇鬼自動燃燒了一下似的,周圍氣氛逐漸緊繃起來,但乙零從不會感到害怕,他抓著水下照相機的雙手仍舊平穩,拍下了整個銅棺——安雪鋒已經清理完了銅棺周圍的淤泥和骸骨,讓完整的銅棺顯露出來,這具銅棺極大,足有兩米五長,一米多寬,射燈的光芒從這具古老的青銅棺上緩慢划過,映照出棺蓋上用青銅雕鑄的虎頭。青銅虎頭齜牙咧嘴,怒目圓睜,獠牙畢露,惟妙惟肖,虎頭口中噬咬著一顆青銅雕的人頭,這麼多年過去,青銅人頭面上扭曲恐懼的表情仍舊十分清晰。銅棺蓋上和四壁都雕琢著大量圖案花紋,一圈圈方形雲雷紋連接著虎紋、豹紋等獸紋,在銅棺左右兩邊各有兩個吊環,似乎它曾是懸吊在陵墓里的。而安雪鋒現在游到棺材頂上,長臂一伸攥住這兩個吊環——他竟然正在試圖把這具棺材提起來!這具青銅棺材一看就極重,僅憑人力不可能抬得動,更何況它底面還被緊緊埋在淤泥里,安雪鋒這一嘗試顯得就有些不自量力。然而在乙零的鏡頭中,在安雪鋒第一次攢力抓緊銅吊環向上提的時候,這具銅棺材竟然真被他提的晃動了一下,棺材底一片黑乎乎的淤泥溶到了水裡,捲起一片污濁水浪。當安雪鋒換了個更容易發力的姿勢,第一次緊抓吊環提銅棺的時候,銅棺晃動的幅度更大了,前頭已然離開了河底淤泥——竟然真被安雪鋒提起來了!這得是什麼恐怖的力量啊!乙零看的兩眼放光,卡嚓卡嚓拍照,隨著銅棺材的移動,河底淤泥被卷了起來,烏黑渾濁一片,連射燈的光芒都很難穿透渾濁的河水。寂靜的河底攪動起來,淤泥和骸骨被水流沖的到處都是,整個河底都像在晃動,這裡的動靜大到能吸引河裡所有東西的『目光』——正拍攝安雪鋒提棺的乙零忽然感受到了從上而來的細微窺視的目光,似有似無,像某種冰冷濕滑的生物。他冷不丁抬頭看去,卻正看到在骸骨淤泥堆起的坑邊頂上,有一張青白浮腫的臉,正悄無聲息窺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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