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百姓的讚揚,令武東明既自豪又慚愧。
那些曾經的榮耀,並未淹沒在時光中,人們還記得他,但也同時記得他的兒子兒媳做下的那些錯事。
武東明長揖到地,再抬起頭來時,已是雙目赤紅:「父老鄉親,犬子與兒媳做下的錯事,武某已經知曉,原該將他二人抓來,向眾位鄉親當面謝罪,然而軍中時疫盛行,犬子還在軍中,那惡婦聞訊脫逃,是武某之過,不該放任犬子,讓他被那惡婦蒙蔽,如今釀成大錯,武某悔恨交加,愧對父老鄉親。
武某在此替犬子向父老鄉親致歉,請諸位責罰!」
話音未落,武東明竟然跪了下去。
四周有一剎那的安靜,接著百姓們便竊竊私語,武東明是他們見過最大的官了,這樣一個大人物竟然給他們下跪,這何止是驚訝,已經是驚嚇了。
「我說,咱們是不是做得過分了,武大將軍一把年紀,身體還有病,竟然給咱們當場下跪了。」
「是啊是啊,男兒膝下有黃金,何況還是武大將軍,要不,今天就算了?」
「就是這個理兒,今天我都不想來,是你們硬拉我來的,你看這叫什麼事啊。」
躲在人群中的晚晴微微眯起眼睛,好一招苦肉計!
不僅是苦肉計,還是禍水東引。
現在何淑婷跑了,他就把所有過失全都推到何淑婷一人身上。
呵呵,何淑婷只不過是一個沒有根基的女人而已,若說她的所做所為武驥全不知曉,那就連傻子都不信。
武驥不僅知道,而且放任!
晚晴咬牙切齒,大聲說道:「既然武大將軍要代替兒子兒媳道歉,那就以死謝罪吧!」
百姓一片譁然,眾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想看看說話的是哪個狠人。
站在晚晴身邊的都是驚鴻樓的人,自是不會讓人發現晚晴,正在這時,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又有一個聲音高聲說道:「萍姑老掌柜的血還沒有干呢,現在時疫面前,滿城百姓又要為你兒子的愚蠢霸道付出生命,武大將軍,別說一死,你就是死上十次二十次也是不夠,你的命是命,萍姑老掌柜的命也是命,滿城百姓的命同樣是命!」
眾人扭頭看去,這次看到了,說話之人居然是一個文文弱弱的少年人。
少年個子不高,但他此刻高昂著頭,睥睨著身材高大的武東明,如同一株站在高崗上的小樹,挺拔威峨。
「這是誰家的娃,膽子這麼大?」
「可是他說得很有道理啊,出了這麼大的事,總不能當爹的說上幾句話就沒事了?」
「是啊是啊,他說得輕巧,可咱們去哪裡找大夫,哪裡找藥材,時疫來了,咱們還是要等死。」
「我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靠我一個人養活,我若是死了,他們也活不了。」
是啊,能好好活著,誰又想死呢。
武東明也看到了那個少年,生平第一次,他在一個少年面前羞愧無言。
且,還是一個弱雞般的少年。
武東明的嘴唇抖了幾下,聲音乾澀如斷裂枯枝:「少年人,你叫什麼名字?」
武東明雖然已經蒼老憔悴,不良於行,然而那雙在戰場上淬鍊過的眼睛卻仍如鷹隼般銳利。
然而少年沒有退縮,他挺起胸膛,大聲說道:「在下米脂耿方雨!」
武東明點點頭:「耿方雨,你說得很好,武某下跪謝罪也難辭其咎,妻不賢,夫之過,子不教,父之過,武某縱一萬,也難釋罪責。」
耿方雨冷笑:「說說而已。」
一陣羞辱湧上心頭,武東明冷聲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武某便一死以謝百姓!」
右手伸出,掌心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匕首,侍衛見到上前便要搶奪:「大將軍,不可!」
武東明虎目圓瞪:「不許過來,今日之事是本將軍的選擇,你們不可牽怒於人!」
侍衛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武東明凜然一笑,揚起手中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人群發出驚叫,有人大聲喊道:「死人了,快跑啊!」
還在怔忡的人們猛然反應過來,是啊,出人命了,武大將軍死了,會不會牽怒他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沒人去管緩緩倒下的武東明,也沒有人再去逼迫長安王府還他們大夫,所有人四處奔逃,有人的鞋子掉了,有人摔倒後爬起來,身上已經不知被誰踩了幾腳。
片刻之間,剛剛還圍堵在長安王府前的百姓便全都不見了,只留下一地掉落的鞋子。
武東明靠在親信懷中,用最後的力氣緩緩說道:「.保.武.駒.」
武東明自戧的消息送到咸陽時,何大力的軍隊捲土重來,幾名將軍都在病中,武驥只得親自帶兵出城迎戰。
經過七八日的休整,此時的苒軍人強馬壯,精神抖擻,就在兩日前,他們收到了京城送來的糧草和十門最新的奔雷炮。
前三批奔雷炮全都給了南方戰場和駐守邊關的符燕升,何大力這支被戲稱為何苒親衛軍的部隊,反而什麼都沒有。
自從得知符燕升用奔雷炮轟開了榆林城門,何大力就急得抓耳撓腮,他覺得他就是後娘養的,第一批奔雷炮給了陸臻和馮贊,第二批給了何秀瓏,第三批給了符燕升和武安侯,而他,至今還不知道奔雷炮長啥樣兒,不是後娘養的還是啥?
可想而知,何大力急成什麼樣了。
這下好了,奔雷炮終於到了,何大力神清氣爽,嘴上的火泡也消了。
除了奔雷炮,兵部甚至還送來了二十位炮手,這下好了,何大力都不用熱身試炮,就能推著火炮車直接上戰場了。
其實有一點何大力並不知道,他拿到的奔雷炮雖然是第四批,可卻也是性能最穩定的一批,董近真不斷改進,工匠們的技術也日漸成熟,放眼整個苒軍,何大力的奔雷炮最新最好最強悍!
而且,就連炮手也是前三批沒有的,這些炮手不但會放炮,還會維修,奔雷炮在使用中出現的問題,他們都能處理。
武驥帶領軍隊剛剛出城,迎面便是一發火炮打了過來。
並非是長安軍的斥侯能力不強,而是現在正是草木扶疏的季節,而這一批的奔雷炮全部都被漆成黃綠相間的顏色,而且還有用假樹葉編成的「炮衣」,往林子裡一放,斥侯根本就沒有發現。
哪怕是現在,武驥看到的也只是黑壓壓的軍隊,根本沒有看到隱藏起來的奔雷炮。
雖然武驥早就聽說了奔雷炮的大名,也知道奔雷炮體積不大,便於移動,可卻沒有想到,奔雷炮竟然輕輕鬆鬆就能隱藏於山石之後。
直到此刻,這一聲炮響打破了長安軍的一切夢想,血肉橫飛間,武驥從馬上摔下來,在親兵的掩護下向城中退去。
何大力哈哈大笑,他揚起手中的大朴刀,高聲喊道:「火炮手,攻城!」
炮聲連綿不絕,長安軍能上戰場的僅是原本的一半,就是這一半人,也有很多已經開始腹瀉,還有一些是剛剛退燒便被硬逼著來的,本就淒悽慘慘,現在看到同伴們被炸得血肉模糊,本就不多的精氣神徹底瓦解,軍心渙散,恨不能立刻就當俘虜。
這年頭當俘虜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只要將官不是變態,是不會殺俘的,今天當俘虜,明天便被分到軍營里繼續打仗,頂多損失一個月的軍餉而已。
武驥好不容易才退回城中,讓人掛出免戰牌,可是炮聲卻仍然沒有停歇。
武驥尚未站定,一名小兵便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城門破了,苒軍把城門轟開了!」
武驥大吃一驚,何大力這個不要臉的,對手已經鳴金收兵了,他竟然還要繼續攻城,誰家這樣打仗?
何大力:趁你病要你命,此時不打你,更待何時?
咸陽破城了!
這是何大力此次迎來的第一場勝利,他當然不想到此為止,什麼免戰牌,那是什麼東西,防君子不防小人,都上戰場了,還當什麼君子啊,君子能當飯吃,還是君子能保命?
何大力以及他手下的士兵們,因為奔雷炮的加入全都興奮異常,那堅固的城門,竟然硬生生被奔雷炮轟開了,這是什麼?這是妥妥的碾壓,都破城了,如果不能乘勝追擊,活捉武驥,那他們肯定就是傻棒槌!
「活捉武驥,活捉武驥!」
喊聲震天,響徹雲霄!
何書橋也在隊伍中,他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了,軍籍一年,此番來咸陽,是他第一次正式參加戰鬥。
上一次苒軍兵敗,何書橋受了輕傷,可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點傷對他而言不算什麼。
這些天他無數次聽人說起長安王妃,他知道長安王妃是壞人,但是他不明白為何武驥也變壞了,武驥曾經去過善堂,雖然不是大英雄,可也是曾與大當家並肩作戰的盟友。
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面糾結,他是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何書橋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他要軍功,很多的軍功,他要把他的軍功全都攢起來,不晉升也不要獎賞,他要用他積贊的軍功,向大當家求情,免去二姐姐的罪責!
何書橋一直堅信,二姐姐還在晉陽,她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不敢出來。
如果知道自己沒罪了,二姐姐就會回來了吧。
這就是何書橋的願望,他要為了這個願望而奮鬥。
何大力一聲令下,苒軍如出籠猛虎,衝進咸陽城!
時疫的消息從西安傳到咸陽,咸陽百姓這才知道為何街上的醫館藥鋪全都關門了,百姓們擔心染上時疫,惶惶不可終日,只能縮在家裡不敢出門。
今天聽到街上鐵蹄聲聲,便知道長安王要出城和苒軍作戰了,大家又驚又怕,家家關門閉戶,生怕士兵不夠,來家裡抓壯丁。
此時聽到外面炮聲連天,百姓們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這是怎麼了,是有人放鞭炮嗎?什麼鞭炮響聲這麼大?
家裡有地窖的,索性帶著一家老小藏到地窖里,但咸陽這裡有地窖的人家不多,大多人家此時也只能聽天由命。
一個孩子小聲說道:「我知道這是什麼聲音,是奔雷炮。」
父親瞪他一眼:「瞎說什麼。」
孩子撅著小嘴,有些不服氣,他想了想,跑到自己屋裡,從門後的籃子裡拿出一本已經翻破了的連環畫,他把連環畫拿到父親面前:「你看啊,還是表哥念給我聽的,他說這叫奔雷炮。」
孩子剛剛開蒙,認識的字不多,連環畫雖然通俗易懂,但他也只是看個熱鬧,還是上了幾年學堂的表哥念給他聽,他才知道講的是什麼故事。
這是白馬銀槍陸將軍炮打魯雲成的故事。
那個魯雲成,老厲害了,看不起陸將軍,可是陸將軍一炮就把他打得滿地找牙,打臉打得啪啪的,要多爽有多爽。
孩子記住了,這叫奔雷炮。
父親用最快速度把這本連環畫看完,驚異不定:「這上面不是胡亂編的?真有這東西?」
又是一聲炮響傳來,父親身體猛的一顫,他下意識地把孩子拉進懷裡,四下張望,想著家裡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避炮火。
孩子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父親很少會對他這麼親熱,他有點受寵若驚,又有點不能適應。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父親說道:「表哥說了,苒軍來了也不怕,他們不打老百姓。」
父親失笑:「你表哥懂個啥?」
孩子不高興了,表哥懂得可多了,表哥家裡有全套的連環畫,他這本還是死纏爛打才從表哥那裡借來的。
「表哥看過好多連環畫,連環畫上寫著呢,苒軍來了不用害怕,只管關上門躲在家裡便好,到了能出來的時候,街上會有人敲鑼。」
啥?還敲鑼?
這還真不像是小孩子能編出來的。
父親半信半疑,卻沒有方才那麼害怕了。
他問娃他娘家裡的糧食還能撐幾日,待到聽說只要他們不挑食,足能堅持一個月時,他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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