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浪子 第十四章、婦人之仁

    人怎麼會無故就不見了？

    難道郭嘉是閻王殿裡逃出來的小鬼？

    當然不是！

    郭嘉也並沒有逃。

    他甚至一動都沒有動。

    可是拓跋無敵的眼睛，卻一瞬間看不見他了。

    不僅僅看不見了郭嘉，而且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能看見了。

    因為他已經瞎了。

    此時他的眼前，已經是一片漆黑。

    他原本應該聽到的是自己的拳頭打碎郭嘉的鼻骨是發出的沉悶的碎裂聲。

    可是他此時卻什麼都聽不到了。

    世界在剎那間似乎靜止了，只留下他的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呼。

    就在他的拳頭離郭嘉的鼻骨距離只剩下半寸時，兩點寒星忽然變進了他的眼。

    刺痛了他的瞳孔，粘住了他的上下眼瞼。

    其實這兩點寒星並不是無聲無息的。

    它們有聲。

    那是一種蜜蜂震動翅膀的嗡嗡聲。

    不徐也不疾。

    只要拓跋無敵的拳頭能緩一緩，一抬，一擋，一擊，便能輕鬆將它們擊飛。

    可是拓跋無敵卻任由它們進了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雖然聽見了這兩件暗器的聲音，看到了他們的形狀。

    卻不能去阻擋。

    若是擋了一擋，拳勢緩了一緩，郭嘉便有可能逃脫。

    這是打敗郭嘉的最好的機會。

    自己好不容易為郭嘉創造了一個夢魘，讓他心神不寧。

    若是這一拳不能得手，以後就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況且，勝利就在眼前，為什麼不去緊緊抓住？

    拓跋無敵此時的心中已太過興奮，太過激動。

    能一拳擊倒了郭嘉，對於任何在江湖中打滾的人來說，都是一個莫大的榮譽。

    況且，這樣還能得到那個可愛的人。

    一想到趙曉丹那張兩腮上帶著嬰兒肥，淺笑時酒窩若隱若現的臉，拓跋無敵就不禁流下了口水。

    而這一切，只要自己的拳頭再進半寸，便唾手可得。

    可是人在即將得手之時，往往會放鬆了警惕。

    低估了周圍潛在的危險。

    而最終功敗垂成。

    所以最終能得到大利，得享大名者，往往只有寥寥幾個能時刻保持冷靜的人。

    可是，這幾人中一定沒有拓跋無敵。

    既然這一拳未能打到郭嘉的臉上，所以他永遠也無法再打到郭嘉的臉。

    拓跋無敵此時的拳頭已經鬆開，他在一聲尖嘯之後，這時卻在低聲的嘶吼著，如同負了傷的野獸一般。

    他一手緊緊捂住自己的雙眼，另一隻手卻護住了胸口。

    弓腰，屈膝，全身的每一塊兒肌肉都緊張了起來。

    他驟然遇襲，受傷，可是卻絕不慌亂。

    他雖然受了傷，可是卻還沒有敗。

    他還是一個高手。

    他還是『小神拳』拓跋無敵。

    拓跋無敵高聲道：「郭嘉，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堂堂正正的俠客，沒想到你卻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郭嘉身子向後退了三步，道：「我並沒有打瞎你的眼睛。」

    拓跋無敵道：「你不用狡辯，這裡除了我們兩個，難道還有第三個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妖法，但我知道，一定是你。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明日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連雲山莊的二少爺郭嘉是個陰險狠毒的小人。」

    郭嘉靜靜道：「天下人都知道，我既不願，也不忍殺人。況且，我是不是小人，你說了不算，天下人說了也不算。」

    拓跋無敵冷笑一聲，道：「你他媽的少來假仁假義，你不殺人？難道抱月閣的唐頭痛、東方霸王、習劍飛和長孫駕鶴不是你殺的？」

    郭嘉的臉上卻變了顏色，他的語氣依然平靜溫和，可是其中已經有了一些顫動。

    他道：「誰告訴你我殺了他們？」

    拓跋無敵從鼻子中哼出了一口粗氣，高聲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今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你殺了抱月閣護閣八神中的『箭神』唐頭痛，『槍神』東方霸王，『劍神』習劍飛，甚至還殺了四閣主長孫駕鶴。昨日裡二閣主諸葛鴻鵠已經下了明月令，江湖中無論是誰殺了你，抱月閣立即便賞黃金萬兩，美女百人，甚至還讓其當抱月閣的當家的。」

    郭嘉冷冷道：「唐頭痛和東方霸王是我殺的，可是習劍飛和長孫駕鶴卻不是。我殺了人，我該食惡果，可是我若沒有作惡，那惡果便不該由我來食。」

    拓跋無敵道：「說的倒是好聽，你就是一個偽君子。」

    郭嘉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我現在百口莫辯，已是眾矢之的，江湖中人人都欲殺我而後快。」

    拓跋無敵的臉上有了一絲得意，道：「你知道就好。」

    郭嘉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情，你昨天就已經知道了？」

    他這句話，卻不是對拓跋無敵，而是對他身後的人說的。

    他雖然始終都沒有回頭，可是他卻聽到了自己身後的腳步聲。

    腳步聲雖然很輕，甚至比清風拂過人臉的聲音還輕，可是郭嘉卻還是聽到了。

    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你知道是我？」這人道。

    「你別忘了，我見過你，而且見過你走路，也聽見過你走路時的聲音。」郭嘉道。

    這人攤開了手，輕輕『呸』了一聲，道：「主人真沒有看錯你，你真的是個可怕的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可馨。

    可馨本來在郭嘉身後，可是她的身子一轉，便到了郭嘉的面前。

    她伸手撫了撫郭嘉的臉頰，就像母親愛撫自己的兒子。

    郭嘉卻沒有閃躲，只是平靜地說了一聲。

    「他的眼睛沒事吧。」

    可馨的臉卻忽然變了色。

    她的小嘴一嘟，宛若少女，拂袖嬌嗔道：「你只記得他的眼睛，卻不來問我我為什麼要來見你。」

    郭嘉看著可馨的樣子，腦袋立即大了，苦笑道：「好，那我現在問你，你為什麼要來見我呢？」

    可馨卻轉過了身，道：「你現在知道問我了？你問我，我就偏偏不告訴你。」

    郭嘉被可馨說的哭笑不得，手足無措，可是一旁的拓跋無敵卻忽然之間對可馨出了手。

    他此時的眼睛雖然已看不見了，可是他的耳力依然靈便。

    況且他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了來。

    一個專心出手置人於死地的拓跋無敵，是任何人都應該害怕三分的。

    他的拳勢，比剛才更盛，仿佛如千萬匹脫了韁的野馬，朝可馨身上壓去。

    可馨似乎已經被拓跋無敵的聲勢鎮住了，蹲下了身子，高聲的尖叫著，卻忘記了閃躲。

    郭嘉忍不住想出手，可是他終於在最後一剎那，放棄了出手。

    相救！

    因為他忽然看見了，可馨雖然用雙臂緊緊抱住了腦袋，可是她的的一雙既大且賊的眼睛，卻穿過雙臂間的縫隙，偷偷的看著自己。

    郭嘉馬上明白了，這樣的女人，本來就用不著他相救的。

    世上的女人，大多天生就帶著表演的天分。

    她們天生就似乎是個很好的演員。

    只要自己此時不救她，她立刻便會自救。

    果然，可馨啐了一口，身子不知怎的一扭，已經如出塵的仙女一般，離開了那裡，到了郭嘉的身後。

    拓跋無敵的一拳，於是又落了空。

    可馨一手捂著上下起伏的胸口，嬌聲喘息著，另一隻手卻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繞到郭嘉面前，在他臉上重重摑了兩掌。

    「小壞蛋，見死不救的小壞蛋！」

    可馨的口中罵著，卻絲毫沒有理會那邊已經兩拳落空，猶自不信的拓跋無敵。

    郭嘉的兩頰，立即浮現出兩隻粉紅的手掌印，可是他卻沒有在意，只是問道：

    「他的眼睛，真的沒事嗎？」

    「你怎麼總是想著別人，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痛。」可馨跺著腳叫道。

    郭嘉柔聲道：「他的痛，比我更疼。況且我不是幫他，而是幫你。就算是老天爺，也不能由他的一己好惡來決定別人的生死，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凡人。我殺了兩個人，我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這是我的因果。他殺了人，他也一樣會遭到報應，受到懲罰，可是那個人卻絕不該是你。我看你只是用帶了毒的冰晶迷了他的眼睛，並沒有損傷到他的瞳孔，所以你就當是救人，給他解藥便是。救了他，也算是給自己積德。」

    可馨卻不禁笑出了聲，對郭嘉道：「這麼說，你是為了我好？」

    她頓了一頓，道：「既然你開口了，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救他一救。唉，你是男人，卻是一味的婦人之仁，只知道忍氣吞聲。你這個樣子，又怎麼能娶到趙家小姐？」

    郭嘉道：「要娶她，為什麼一定要殺人？」

    可馨笑道：「這時的錦繡山莊，已經完全成了一座地獄，你若是想在這裡活下來，帶著趙家小姐出去，就必須狠心，殺人。」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藥瓶，丟到了拓跋無敵腳下，道：「我看在郭二少爺面上，給你解藥，若是你還算是一個人，你就明白該怎麼辦。」

    拓跋無敵忽然仰天大笑道：「老子行走江湖，殺人無算，想不到今天卻要受一個女人的施捨。」

    然後他的一隻碗口大的拳頭，就打在了自己的鼻子上，額頭上。

    從前從別人的臉上發出的骨頭碎裂的聲音，此時卻從他自己的頭上傳了出來。

    郭嘉看著拓跋無敵的腦上迸濺而出的**，卻沒有覺得反胃，難受。

    他悠悠對可馨道：「這個人，是個男人！」

    可馨卻扭過了臉，她不想去看這張血肉模糊的扭曲的臉。

    「你想幫他，可是卻害了他。婦人之仁，不但害己，而且害人。」

    郭嘉道：「可是仁慈並沒有錯，你不去試著寬恕別人，就永遠不會知道寬恕別人的過錯，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可馨白了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快樂？」

    郭嘉道：「在原隨風手下，只會得到恐懼，又怎麼能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