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鬼也不見了。」長孫乘雲道。
「我記得昨晚他將酒送進來之後,就出去了。」郭嘉道。
「他那樣的人,本來是絕不能進屋的。」
「因為他只是個馬車夫?」
郭嘉的明亮的眼睛,停在了長孫乘雲的臉上。
長孫乘雲的臉,似乎比之前更加黃了,可是他的眼睛,卻不像以前那麼灰暗。
他眼睛中的灰塵,在漸漸消散,變的清亮。
「他不過是個馬車夫,不管怎麼樣,他都只能是個馬車夫。」
長孫乘雲深深嘆了口氣。
「他的雙手托千斤的功夫,似乎是崆峒派的功夫,像他那樣的年紀的崆峒門人中,有這一手功夫的,不超過五個人,不在崆峒派的,只有一個人。」郭嘉道。
「二少爺好眼力,他確實就是他。」
「我原本以為他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他當然還活著,可是他卻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長孫乘雲道。
「像他那樣的人,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
「也許他已經……」郭老七忽然道。
郭老七的臉上,竟然已經有了驚恐之色。
「能在不知不覺間讓他消失,還能把一把刀嚇的痴痴傻傻的人,天下能有幾個?」
長孫乘雲的手,指了指郭嘉,又指了指峭壁上的『連雲山莊』。
「恐怕除了你們六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了吧。」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若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長孫乘雲輕輕咽了一口唾沫,頓了一頓,接著道:「『驚鴻』就是你,二少爺郭嘉;『游龍』——你大哥,連雲山莊莊主石漫蕭;『輕雲蔽月』——江南『真武王』水瑋彤的兒子,『抱月七星劍』水東流;『流風回雪』——紅葉山莊莊主柳如煙;『飄忽若神』——我們閣主,『神龍見首不見尾』蕭央;還有蓬萊仙島洛神山莊『出塵公子』原隨風,你們六個人中無論是誰,都可以輕鬆在一招之間就殺了他。」
郭嘉道:「你覺得是我?」
長孫乘雲道:「不是你,就是石漫蕭!」
郭嘉不禁笑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想,你知道我們四人此行的目的。你們『連雲山莊』不想加入抱月閣,就只有用這種辦法,裝神弄鬼,企圖將我們嚇走。」長孫乘雲道。
這時,那邊的一把刀終於脫了力,像一灘爛泥一般軟到了地上,嘴依舊不停,卻只是張大了口,發不出聲來了。
「還上去嗎?」郭嘉對長孫乘雲道。
「當然!」
長孫乘雲點了點頭。
「他們呢?」
郭嘉指著地上的一把刀和習劍飛。
「抱月閣不養廢人,也不要死人。」長孫乘雲道。
「你們抱月閣,還真的是做大事的地方。」郭嘉眯著眼睛笑道。
「哼!」
長孫乘雲從鼻子中狠狠噴出一股氣息,道:「抱月閣的每個人,都會為他們報仇。」
「那你現在,就應該來殺了我。」郭嘉冷笑道。
「我用不著殺你,我也殺不了你。」長孫乘雲白眼一翻,冷冷道。
「原來,你是一個只會吹牛皮的偽君子。」
郭嘉說完,沒有在去理會長孫乘雲,他去拉住郭老七的手,柔聲道:「七爺爺,我先上去了,一會兒我再下來陪你。」
郭老七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他看著郭嘉,就像一個老人在看著自己尚且年幼的孫兒。
「你帶著他上去吧,下面的事情,我會處理停當的。」
郭嘉帶著長孫乘雲,順著小屋前的小路,沿著河水,往上走了一會兒,河越來越窄,終於成了小溪。
溪水潺潺,溪水邊竟然有花。
一朵一朵的小花,大多是白色的,中間夾雜著幾朵亮紫,幾朵艷紅。
長孫乘雲忽然停住了腳步,他此時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這些小花吸引住了。
「曼陀羅華!」
長孫乘雲指著他眼前的一片花兒,不禁脫口而出。
「對,曼陀羅華!」
「想不到在這裡,居然能看見這種花。」
「你也懂花?」郭嘉道。
「曼荼羅華,因為開花在秋彼岸期間,故人們又稱之為彼岸花。它們據說是生長在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需無根之水澆灌,花香甚有魔力,能喚醒人生前的記憶。佛經中言,曼荼羅華,原意為天上之花,是佛教中的天降吉兆四華之一。佛家又說,荼靡是盛開於花季最後的花,開到荼縻花事了,只剩下曼荼羅華,故有曼荼羅,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長孫乘雲一口氣說完,此時忍不住大聲吸了幾口氣。
「你說的沒錯。」
郭嘉仰起頭,望著天上的太陽。
清晨的陽光,溫暖,溫和,一點都不會刺激人的眼睛,就像懷中輕輕擺動著,廝磨著的情人的身體。
「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郭嘉將這句話在口中默默念了幾遍,他已經出了神。
意為誰而亂?
情為誰而迷?
直到長孫乘雲的枯瘦如乾柴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他才在一個寒慄中間,回過了神。
他下意識的拔劍。
絕沒有一個人能在他不知不覺中近了他的身,除非
他想起了她。
——趙曉丹!
她現在,不知道走到哪裡了。
上山。
自古華山一條路,連雲山,卻比華山更險,更絕,去連雲山莊的路,也更加難走。
與其說是棧道,不如說是鏈道。
近乎光溜溜的萬仞絕壁上,鋪著一條只能容下一隻腳的窄窄木板。每條木板下方,釘著三根極短的圓木。
木板似乎剛剛換過不久,圓木卻不知已經在這面峭壁上安靜地呆了多少年。
有些圓木甚至已經完全腐爛了,成了一堆木屑,藕斷絲連。
木板上方一人處,懸著一條鐵鏈。
比碗口還粗的鐵鏈。
反射著陽光,晶瑩明亮。
這似乎不是鐵鏈,而是用精鋼千錘百鍊而成的。
木板上還有清晨凝結而成的露水,使它變得更加濕滑難走。
鋼鏈上的水珠,卻忍不住要滴下來。
手摸上去,立刻有一種刺骨的寒。
郭嘉一腳踏上木板,一手順勢抓住了鋼鏈,輕舒猿臂,身體靈巧的就像一隻猴子,攀援而上,雙腳卻踩著一種十分奇特的步法,仿佛在跳舞一般。
長孫乘雲也學著郭嘉的樣子,可是他的身手,卻十分不協調,腳步也變的十分凌亂。
於是,他索性只用一手一腳,將半邊身子凌在空中,跳躍著前行。
長孫乘雲的目光,本來一直是緊跟著郭嘉的背影的,可是等走到一半時,他忽然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
只一瞥間,他的整個身子幾乎完全軟了,蠟黃的臉色也一瞬間變的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下面的一切,都已經像螞蟻一般大,只有滾滾的河水在咆哮著,似乎要吞噬上面掉下來的一切美味。
「你如果想活著上去,最好不要向下看。在這裡,就算你的輕功比柳如煙還強,一旦失足,也救不了你的命。」
郭嘉在前方聽到長孫乘雲的腳步聲停了下來,立即高聲道。
長孫乘雲用了好大一會兒,才定住心神,接著用他滑稽可笑的身法,一步一步往上走。
或者說,是往上蹦。
他蹦了很久,直到太陽從山的那邊,移到了他的頭頂上,他才終於走完這五里的棧道。
他的雙腳一接觸到平地,身子立刻前傾,趴到了地面上,大口的喘著氣。
郭嘉卻早已在站在這裡,等著他了。
這時,郭嘉將長孫乘雲輕輕扶了起來,笑道:「這五里路,還好走嗎?」
長孫乘雲喘息著道:「老子這輩子只走這一次,若是讓老子再走這種鬼路,除非扒了老子的皮。」
郭嘉道:「你知道就好。」
前方不遠處就是『連雲山莊』。
金瓦紅牆,似乎從山腰,一隻連綿到山頂。
郭嘉輕叩大門上的純金門環,門上小格立即打開,露出一張人臉。
是個年輕的男人。
「是二少爺回來了!」
他一見郭嘉的臉,三分驚訝,三分歡喜。
他立即興奮地沖裡面大聲喊道:「二少爺回來了!」
大門緩緩打開,卻是被四匹馬拉著打開的。
門一開,從裡面衝出四個青年,有的緊緊握住郭嘉的手,有的摟住了他的肩,還有一個身子瘦弱的,被擠在外面,伸長了脖子,越過圈子,去看郭嘉的臉。
他們看起來都十分激動,在不停地對郭嘉噓寒問暖。
「這半山腰上,怎麼會有馬?」
長孫乘雲卻看著那四匹白馬,不解道。
「連雲山莊不但有馬,而且所有的馬,都是絕世的寶馬。」
一個聲音從門內悠然傳來。
「抱月閣的長孫三爺遠道而來,石某招待不周,還請恕罪。」
聲音緩慢、沉穩、溫柔而有力。
門前站著一人。
一個年輕人。
這人臉上的線條,似乎是劍刻斧鑿一般,堅毅而分明,兩道眉濃而粗,雙眼大而有神,一張薄唇宛似刀鋒,身上卻只是十分普通的青色長袍。
他的人,也像是這座連雲山一般。
他一說話,就不自覺的微笑,他笑起來很靦腆,讓人覺得很溫柔,很親近,就像一股清風在輕撫著自己的臉。
長孫乘雲微微抱身,道了一句:「你就是莊主石漫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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