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三跳下了車,笑著自言自語道:「這個客棧,能開到現在真是個奇蹟。」
馬車的剛門,郭嘉就已經站到了老阿三身邊。
他看著客棧上已經破落的招牌,皺了皺眉,沉吟道:「斷腸客棧!」
老阿三卻沒有答話,只是用自己粗啞的嗓音,柔聲道:「你不該下車的,你該照顧車裡那位姑娘。」
郭嘉道:「你也絕不該走進這間客棧。」
老阿三苦笑道:「古道、西風,馬卻不是瘦馬,斷腸人也不在天涯。人要是斷了腸,涼了心,就不會再畏懼任何危險。」
郭嘉道:「所以我應該進去,而你卻應該守著她。」
老阿三道:「你不怕?」
「我為什麼要怕?」郭嘉道。
「讓我這樣一個黃土埋到了脖子的老不死去保護一個年輕姑娘,任何人都應該要擔心的。」
郭嘉看著老阿三的手,微笑著道:「要是連你都保護不了她,我才應該擔心。」
他說完,便掀開了門帘,走了進去。
老阿三直到門帘完全擋住了郭嘉的背影,才嘆了口氣,道:「如今的年輕人,眼睛為什麼都那麼尖?」
郭嘉一走進客棧,就被一個人晃了一下眼睛。
人又不是鏡子,況且他身上並沒有穿什麼華麗的衣服,怎麼會晃人的眼睛?
可是此時獨坐在一張方桌旁的一個男人,卻偏偏有這種能力。
他看起來已經有四十歲了,而且長得並不怎麼美。
不怎麼美,也許就是丑。
可是他也並不醜,他只是十分普通。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布鞋。
人們每天都能在各種地方見到這樣的人。
他唯一能讓人記住的地方,就是他臉上的一道從左邊眼角直到右邊嘴角的一道傷疤。
還有他身邊立著的一把刀。
這只是一把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刀,甚至比不上江湖三流刀客手中的刀。
可是當這把普通的刀和這個普通的人連在一起時,就發出了一種十分耀眼的光。
明亮了郭嘉的眼睛。
與這張方桌隔了不遠,卻是一個大圓桌。
共有十一個人圍著圓桌坐著。
他們每個人身上穿的衣服,都十分華貴。
每個人的身邊,也都分別立著一把刀。
幾乎每一把刀的刀鞘上,都鑲著不菲的寶石。
郭嘉雖然不認識他們的人,卻認識他們的刀。
最中間一人的刀,是山西五虎斷魂門門主彭天霸的五虎斷魂刀。
而在他兩邊,依次是遠古神刀,刀長三尺的鳴鴻刀;苗刀之祖,刀長一尺二寸的雲南苗刀;上古三刀龍牙、虎翼、犬神;而後卻是青龍、寒月、新亭侯。
最後的那把刀,看起來卻只是一把尋常的菜刀。
這把菜刀,似乎是用最普通的鐵刃和最常見的木柄製成,可是卻自有一種古色古香的韻味。
郭嘉的眼睛,也從這把刀上,移到了它的主人身上。
什麼樣的人,才能用,才會用,才敢用,才配用這樣的一把神刀。
——庖丁。
可是郭嘉卻看不見他的臉。
這人身上的衣服雖然十分華麗,可是他的臉竟然是模糊的。
這十一個人,在郭嘉進來之前,本來十分熱鬧的,可是此時卻都閉上了嘴。
他們的目光,都移到了郭嘉的身上。
他們的眼睛中,也都多了幾分殺氣。
除了『庖丁』的主人。
他雖然處在眾人之中,可是他看起來卻是十分孤獨的。
郭嘉的眼睛沒有停留,此時掃到了前台。
高高的櫃檯後,只有兩個人。
一個留著三縷短須的中年人,他左手拿著算盤,看起來是掌柜的,另一個年輕人,卻是個夥計。
他們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郭嘉,還在自顧自的對著今天的賬目。
「年輕人,要不要過來喝杯酒?」
最先開口的不是掌柜的,不是小夥計,而是這個獨坐的普通人。
「我只是進來看看。」郭嘉微笑著道。
「進了客棧卻只是為了看看,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普通人道。
「看過以後,也不是不可以喝幾杯,只是……」
「只是什麼?」普通人左邊的眉毛向上挑了挑。
「只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在酒里下毒?」郭嘉道。
普通人聽罷,卻哈哈大笑著連飲了三大碗,道:「若是酒里有毒,首先就毒死了我。」
郭嘉道:「要是你下毒,你能沒有解藥?」
普通人的笑聲停止,正色道:「也對,要是我真的想下毒害你,我在喝酒前就一定會先服下了解藥。你這小子,心眼倒是不少。」
郭嘉笑道:「江湖上人心險惡,不得不多幾個心眼。」
普通人道:「可是你心裡總是防備著別人,便不能真心交朋友,你遇事時就沒有人會幫你。」
郭嘉道:「事事多留個心眼,就不容易出事的。」
普通人道:「可惜,就算你每件事都十分小心,該出事時,還是難免要出事。因為總會有些事主動找上了你,這些你卻是避不開的。」
郭嘉盯著普通人的眼睛,道:「比如呢?」
普通人嘴角一揚,道:「比如今天的事!」
他的話音未落,他身邊那把十分普通的刀卻忽然出鞘。
剎那間,刀光將整個客棧照的通亮。
這把刀沒有斬向郭嘉,卻斫向了圓桌上的最後一個人。
和他手中的刀。
——庖丁。
可是這人卻仿佛沒有看見這一刀,紋絲未動。
可這抹耀眼的刀光,卻在離這個人的脖子不到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普通人手中握著刀,額頭上卻流下了冷汗。
他道:「你真的不出手?」
這人只是擺了擺手,柔聲道:「只要我不出手,你就永遠不能真正出手。」
普通人道:「我真的想看一看你的刀法。」
這人深深嘆了口氣,道:「我只希望,永遠沒有人再看見這種刀法。」
郭嘉道:「可是今晚,我卻不得不要看見這樣的刀法,對不對?」
這人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想再傷人命,但是卻總有一些無可奈何。」
郭嘉冷笑道:「諸葛鴻鵠的面子倒真是大。」
這人道:「他的面子大,你的面子也大。」
這時,坐在正中央的『五虎斷魂刀』彭天霸忽然道:「鮑十一,既然你不出手,為什麼還要來?」
鮑釘仁笑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手,使過刀了,現在我的刀法,似乎是有些生疏了,我都不一定能贏這位任小二。」
任小二就是普通人。
他的人普通,衣服普通,刀普通,連他的名字也一樣十分普通。
彭天霸眯著眼睛,打量著任小二,道:「是水東流讓你來的?」
任小二隻是淺笑,卻沒有說話。
彭天霸道:「江湖上每個人都說,『真武王』的兒子水東流運籌帷幄,心細如髮,我看也不過如此,竟然只讓你一個人來幫郭嘉面對我們十一刀王。」
任小二笑道:「我卻只聽說過十大刀王,這多出來的一個,是誰呢?」
彭天霸臉色立刻變成了紫色,可是他卻沒有出手。
窗外不知什麼鳥兒叫了三聲,彭天霸的嘴角揚了起來。
他笑道:「二少爺,看起來你已經用不著去唐門了。」
郭嘉的心已經有些亂了。
他的嘴唇也變的乾澀起來。
關心則亂!
他現在開始為自己的決定後悔。
他本來以為,來的不過是一些尋常武師,憑老阿三的本事,一定可以打發了他們。
可是抱月閣諸葛鴻鵠竟然一出手就請來了十大刀王,那負責外面襲擊馬車的是些什麼人?
郭嘉不敢想像。
郭嘉的眼角瞟了一眼任小二,任小二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他似乎並不擔心外面出了事。
可是郭嘉卻不禁有些擔心。
可馨畢竟與他們全然沒有關係,可是她卻是自己的女人。
彭天霸撫著須,得意的笑著。
然後他就拍了拍手掌。
一快二慢。
掌聲響亮,穿過了帘子,穿透了外面黑暗的空間。
沒有動靜!
只有風聲。
風卻連門帘都沒有吹動。
這時,卻輪到彭天霸焦急擔心了。
他又按著剛才的節奏,拍了拍手。
可是這次的掌聲,卻明顯有些急,有些燥。
依舊沒有動靜。
依舊只有風聲。
只是這會兒的風聲,卻稍稍大了一些。
門帘似乎被吹動了。
裡面的光溜到了外面,外面的暗也侵蝕了進來。
可是進來的,並不只是黑暗,涼風而已。
還有人。
——斷腸人。
無論哪個人的腸子被暴露在外面,斷了,撕裂了,那他一定不可能活的下去。
這兩個人也是一樣。
他們的面目雖然都是猙獰著,可是郭嘉卻看到,他們不是老阿三,也不是可馨。
郭嘉放下了心。
他竟然笑了起來。
不僅笑了起來,而且還拉住任小二的手,跳動了起來。
彭天霸卻忽然一聲怒吼,拔刀出鞘。
這一刀沒有任何招式,只有氣,只有怒。
氣與怒並不是氣勢,氣與怒也並不能讓人得勝。
相反,他只會讓人煩亂,迷失。
然後,就是失敗。
郭嘉手中的『驚鴻』並沒有出,可是彭天霸已經敗了。
彭天霸應該慶幸,他面對的是郭嘉,而不是任小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
否則,他就不只是敗。
而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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