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只好先殺了你們,然後再帶她們走。」
郭嘉道。
「哦?」
長孫駕鶴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肥肉從他的指縫中溢出,他的指尖,卻在輕輕敲打著自己的鼻尖。
一停一頓,一平一仄,似乎是在敲打一首詩,又或者是在奏著一首曲子。
如果是詩,一定是一首淒涼的詩。
如果是曲,一定是一首悽苦的曲。
世上最悽苦的曲,豈不都是笑著寫出的?
可是這首悽苦的曲子中,卻又有一種殺伐之意。
淒風苦雨,殺氣騰騰。
「瀟湘夜雨!」
一個平實中又帶著跳脫的聲音。
——水東流。
屋子的頂,不知怎麼的就忽然開了一個洞。
不大不小的洞,正好能容得一個人從屋頂走下來。
水東流就是走下來的。
人當然不能踩著空氣走下來,要想走到地面,一定要有梯子。
水東流的腳下有梯子。
剛剛明明還沒有的,可是水東流想走時,它忽然就有了。
這個梯子就像是孫大聖吹了一根毫毛變出來的一樣。
水東流一邊負著手向下邁著步子,一點在口中念道:「瀟湘夜,雨斷魂,片葉殘花最傷人。涔涔湘江樹,荒荒楚天路。零亂點孤蓬,風袖倚蒙茸。問家何在,水遠山重。」
『重』字說完,他也正好走到了郭嘉身邊。
他向長孫駕鶴微一頷首,道:「這首瀟湘夜雨的曲子,在長孫四爺身上奏出來,真是讓人覺得詫異。」
「這首瀟湘夜雨的詞牌,在水大俠的口中念出來,才讓人覺得詫異。」
長孫駕鶴道。
「你可千萬不要叫我水大俠,水大俠從來只有一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令尊大人當然是當之無愧的『真武王』水大俠,可近些年來,水瑋彤大俠退隱,您子承父業,將江南黑白二道治理的井井有條。況且,就憑您那把抱月七星劍,您若不是大俠,還有誰敢當這個大俠?」
水東流的臉上,已經有了笑意。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真是一個亘古不變的真理。
「那我現在說,我們要走了,你能不能讓你們抱月閣的人,給我讓開一條路?」
水東流道。
「這個,可叫我有些為難。」
長孫駕鶴面露難色。
「你覺得憑你們這些人,能擋得住我和郭嘉的兩把劍?」
「您當然絕不會對我們出手的。」
長孫駕鶴微笑著道,他的眼睛中,露出了一種狡黠的光。
水東流抿著嘴,搖了搖頭,然後他輕輕咳了一聲。
從屋頂的洞中,立即丟下了一具屍體。
『西』的屍體,屍身還沒有僵硬。
屍體身上,看起來沒有一點傷痕。
他看起來死的很歡樂,嘴上還猶自帶著笑容,似乎是在一場春夢中隕了命。
長孫駕鶴的臉色,卻變了。
微笑成了苦笑,卻還在笑。
水東流在郭嘉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咱們走!」
郭嘉沒有直接動身,他去找趙曉丹。
帶她一起走。
隔簾掀開,趙曉丹一手拉著婉兒的手,一隻手中握著一把小刀,緊緊貼著牆壁。
她的霧蒙蒙的眼睛中,滿是驚恐,直到看清是郭嘉的臉,才稍稍放鬆。
「我們可以走了。」
郭嘉柔聲道。
他伸出手,拿過了趙曉丹手中的刀,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出得來。
她的身子,有些軟。
她剛才看見了太多的血。
所以郭嘉的手,一直緊緊摟著她的腰。
郭嘉一手摟著趙曉丹的腰,挽著她的手,一手抱著婉兒,已經踏上了第三級階梯。
水東流在郭嘉身後。
他負責斷後。
這時,卻有一聲怒喝。
「站住!」
話是從趙無極口中說出的。
趙無極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這間屋子。
本來這座閣樓,這間屋子,他是死都不會來的。
趙曉丹一聽見趙無極的聲音,身子不經意打了個寒戰。
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
郭嘉甚至能感覺到,趙曉丹的手心,在一瞬間變得冰涼。
手心有汗。
冷汗。
「你們走可以,但不能帶走我趙家的人。」
趙無極道。
郭嘉沒有理會,依舊往上走,可是趙曉丹,卻不動了。
她不敢動,甚至連眼淚都不敢流。
連氣都不敢喘。
「二少爺,您最好還是鬆開趙家小姐,和那個小丫頭。」
長孫駕鶴道。
郭嘉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趙曉丹的眼睛。
她的眼睛紅腫還未褪去,就像兩顆核桃。
即使是核桃,也是世上最美的核桃。
至少在郭嘉的眼中。
現在趙曉丹的眼睛中,有淒迷,有無奈,更有關懷。
郭嘉的瞳孔在收縮,他苦笑,卻送開了手。
婉兒也被輕輕放在了台階上。
他轉身看了水東流一眼,水東流一臉無奈,攤了攤手。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唯有樓前流水,應念佳人凝眸。
郭嘉在樓頂深深嘆了口氣。
「走吧!」
水東流的手,搭在了郭嘉的肩上。
「去哪兒?」
郭嘉茫然道。
「去你該去的地方。」
水東流道。
「哪裡是我該去的地方?」
「西樓!」
「你呢?」郭嘉道。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該做的,不得不做的,必須去做的事情,所以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快樂,無奈。」
水東流沉吟了很久,才又道:「天將亮,今天是七月十三。」
「還有兩天。」
「對,還有兩天。」水東流遙望著東方,他每天都希望能看見一天最初的一絲光亮。
據說,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能洗刷掉人昨天所犯的罪業。
天已漸漸明了,明而不亮。
今天卻是個陰天。
烏雲壓的很低,似乎要下雨了。
水東流的嘴中,低低地咒罵了一句。
「這個該死的鬼天氣。」
郭嘉不在他身邊。
此時,郭嘉正在牽著馬,一個人走在路上。
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是根本不會騎他的馬的。
他覺得,馬兒也像人一樣,沒有人喜歡被人騎在身上,所以,也沒有一匹馬喜歡被人騎。
況且,這匹馬是他的朋友。
或者說,是他的知己。
一人一馬,去西樓!
想見蕭央,就得去西樓。
西樓是江南最大、也最豪華的一個妓院。
它永遠像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簇立在西湖邊上。
就像一位詩人說的,你在或不在,她都在那裡,不離不棄,不悲不喜。
所以儘管此時是白天,可是去那裡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去的人有男人,甚至有很多女人。
西樓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一個來這裡的人。
只要你願意去,你就是西樓的客人。
每個客人,都是衝著櫻桃兒的大名去的。
去那裡的男人,不管是浪跡天涯的浪子,還是成了名的大俠,或者是衙門中的差役,亦或是舞文弄墨的文人,甚至是高居廟堂之上的高官,只要見了她,無一不被她的國色天香,雍容華貴而折了腰。
去那裡的女人,沒有見到她時口中罵著『那個騷狐狸勾了自己男人的魂』,等到見了她時,卻都自慚形穢,低下頭避讓唯恐不及。
郭嘉抬眼剛剛看到了西樓的影子,此地距離西樓還有半里。
一個街邊小亭中,坐著一個錦衣少年。
他見到郭嘉,立即上前,向著郭嘉行了一禮,道:「郭二少爺,蕭大哥命我在此恭候您的大駕。」
郭嘉上下打量著這個少年,他穿著一身紅衣,膚白勝雪,腰間繫著一根軟鞭。
郭嘉道:「你是赫連紅梅?」
少年點了點頭,笑道:「我早就聽人說過郭二少爺的大名。」
郭嘉道:「你的大名,我也常常聽人說起。『神鞭』赫連紅梅,十七歲就是抱月閣的護閣八神。」
赫連紅梅一笑,從郭嘉手中換過了馬韁。
馬兒驟然聞見不同的氣味,前蹄立即高高揚起,縱深長嘶,便要甩脫了馬韁,欲發足狂奔。
赫連紅梅不動聲色,剛才圍在了腰上的長鞭,不知何時已道了手中。
他身子游魚一般從馬兒下滑過,又一個翻身,從馬兒身上略過,將軟鞭緊緊系在馬身上。
他手上微一用力,馬兒前蹄立即落地。
同時,他身子滴溜溜轉了個圈,輕輕撫著馬的鬃毛。
馬兒竟然立即變的安靜起來。
赫連紅梅向郭嘉一抱拳,道:「這馬是匹好馬,就是性子太烈了些。」
郭嘉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懂馬的人。」
赫連紅梅輕輕拉住馬韁,撫了撫馬兒的鬃毛,道:「你這匹馬,是萬中無一的汗血寶馬。這種馬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它們寧可自絕,也決不侍二主。」
郭嘉笑道:「這點,大多數人卻都比不上它。」
「這個世道,人能吃的上一口飽飯已是萬幸,還談什麼忠誠不忠誠。人的一切善良天性在面對生死存亡是,都會變得不值一提了。」
郭嘉點了點頭,道:「可悲的不是百姓,是這個世道。」
赫連紅梅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話已盡。
無話。
二人並肩而行,不一會兒便到了西樓前。
西樓的門前,一左一右,站著兩個門衛。
他們身上都穿著三百兩一身的長袍,甚至連束髮的髮帶,都能在這裡換的著三個不錯的姑娘。
他們身旁不遠處,剛剛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翁,因為過度飢餓,死了。
周圍路過的人,眼睛卻都在直勾勾地盯著西樓門內的歌舞昇平。
赫連紅梅苦苦地笑著,低下了頭。
郭嘉的臉上,卻升起了一種異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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