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卿的死,裴聞鈺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東境戰線拉的長,加之南疆作怪,要處理乾淨並不容易,帝崩的消息傳到前線,軍中也無人敢開這個口。
包括顧謹言。
待戰爭結束,裴聞鈺再也克制不住,毛頭小子似的,拿著敵國皇帝的協議書,縱馬連夜趕回京都。
這可是敵國的降書,第一個給陛下看,理由再合適不過。
裴聞鈺迫切地想讓時卿知道,他贏了,他讓時卿贏了。
大魏沒有在他手裡覆滅,他也好好的,活著回來了,他們會聯手締造一個屬於他們的盛世,然後成婚,退位歸隱,浪跡江湖。
只要一想到以後的生活,裴聞鈺就高興得瘋了!寒風刺骨,血卻在沸騰,他恨不得憑空生出一雙翅膀,或者一眨眼,就站在少年面前,摟著人睡覺。
原本需要三日才到,裴聞鈺日夜兼程,風雨兼程,不到兩日便抵達京城。
裴聞鈺一路縱馬,直奔皇宮。
來福照舊守在殿外,大半夜見到來人,下意識驚呼出聲,而後被男人止住。
「小聲些。」裴聞鈺聞了聞身上的味,都餿了,將佩劍遞給凌七,轉身就要去華池,「你別告訴陛下,本王親自說。」
寒風中,來福瞬間雙目通紅。
「王、王爺……」
裴聞鈺目光一沉,心臟也不受控地忽上忽下,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在發抖:「出了何事?」
來福雙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
裴聞鈺沉著臉就要推門進屋,抬手,門卻從裡面敞開。
少年披散著發,揉著眼睛出來,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外衣,冷風一吹,當即打了個哆嗦。
「誰?」
不是卿卿。
裴聞鈺驟然爆發,單手攥著少年喉管將人重重抵在牆上,速度快到看不清,氣勢嚇得周圍跪伏一片。
「魏、馳。」男人眸底森寒,「你好大的膽子。」
「……」冷不防嗆了口冷風,魏馳卻連咳都咳不出來,額角青筋暴起,手指痙攣著,顫顫巍巍抬起又垂落。
來福忙膝行上前,抱住男人的腿磕頭求饒:「王爺,您先鬆手,陛下快不行了……」
「陛下?」裴聞鈺笑了,「本王怎的不知,大魏的皇帝何時換了人。」
「是、是……」來福聲淚俱下,豁出去道,「是先帝親口封的!」
掌心一松,少年便無力墜了下去,裴聞鈺轉身,在他驚天動地的嗆咳中,死死盯著地上的來福:「先帝是誰?」
來福閉上眼,不敢提時卿的名。
裴聞鈺:「王政何在!本王留的暗衛呢?都他娘的去哪了?!」
凌七早在第一時間傳了信號,不過片刻,被留在宮中保護時卿的暗衛紛紛現身,王政施展輕功趕來,單膝跪在男人面前:「王爺。」
「本王要你們守的人呢?」
王政只得如實相告。
時卿臨走前命他們在裴聞鈺回來前保護好魏馳,王政卻打心底里不願,便在宮裡尋了處不遠不近的地方護著。
一聽到訊號便趕來了。
裴聞鈺卻覺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什麼神明?什麼消失?」
他轉身拔了劍,語氣輕飄飄的,「幾十號暗衛,都護不住一個半大的人,如此無用,還不如死了。」
王政閉上眼沒有反駁,他沒能完成王爺給的任務,本是死罪。
來福卻看不得,急聲:「王爺,陛下生前有令,他之死乃是意外,非人力可控,您不得為難一眾下屬。」
「不得為難……」
裴聞鈺扶額,悶聲笑了出來,「是啊,卿卿一向考慮周全。若本王亂生殺孽,必是不高興的。」
四周陷入死寂,反襯得這笑聲詭異非常,裴聞鈺笑累了,又指著牆角的魏馳:
「那敢問公公,這位又是怎麼回事?」
來福護完那邊,又護這個,衣衫都濕了好幾層:「回王爺,陛下說,賢安王是最適合如今那個位置的人,他求您……求您護他一二……」
「哦?」裴聞鈺又問,「陛下原話?」
來福身子壓得更低。
當日時卿出了寢宮,好似一切都很趕,生怕來不及似的,召集朝臣,下達指令,看似有條不紊,可來福在旁磨墨,分明瞧見他的手指都在發抖。
最後還是來福代擬的聖旨。
原話,自然也聽到了。
時卿推心置腹,把話拆開,同朝臣說的清楚:「若大魏內外安寧,賢安王未必不是好皇帝,父皇親封的太子,又豈會差到哪去?
說難聽點,即便奉行中庸之道,只要君臣一心,也能將大魏撐住。
可錯就錯在他年歲太小,大魏也並不安穩,因此需要裴聞鈺施以雷霆手段,上下一心。」
「如今賢安王已沉穩許多,這點梅太傅和安國公應該比朕清楚。」
這段時日時卿已陸續讓魏馳接觸朝政,奏摺也由沈忠年及六部分門別類,先送往賢安王府。
帝師和安國公親自授業,加之時卿有意栽培引導,完全有能力成為一國之君。
「朕言盡於此,還望眾卿放下芥蒂,如何對待朕,便如何效忠未來的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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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擔心:「王爺那邊……」
幾個月前,兩人還你死我活的,如今要他輔佐魏馳,恐怕裴聞鈺會氣得直接弒君上位。
時卿只道:「他不會。」
如今,看著少年天子脖頸上的掐痕,來福戰戰兢兢開口:「陛下原話,他、他說相信您。」
裴聞鈺又是一笑。
魏馳顫抖著爬起來,內心極度恐懼,他說:「皇兄有話要我轉達給你。」
裴聞鈺猩紅著眼看他。
少年又是一顫,強撐著,梗著脖子道:「讓你的人退下。」
裴聞鈺很快便失了耐心,長劍一橫。
魏馳受驚,語速飛快道:「他他他問你,之前說你跟著他,他去哪你便去哪,這話還算、算數嗎?」
裴聞鈺瞳孔微顫。
魏馳無緣皇位,禁足賢安王府時還帶著極端的惡意,看戲一般。
可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也打心底里認可了這位素未謀面的皇兄,縱萬般私心,也無法不被時卿的人格魅力折服。
更何況,時卿事事都在為大魏考慮,為了讓他放下戒心,還多次和魏馳分享外面的世界,說等他退位,便帶著裴聞鈺遊山玩水。
聽的魏馳都有些神往。
也因此,沒有錯過少年眼裡真切分明的愛意。
此刻,大庭廣眾之下,難免覺得燙嘴:「他,他說,裴聞鈺最重要。」
魏馳不敢去看男人的臉,反正都是極端可怕的,他等著王爺惱羞成怒,卻聽見長劍落地的聲響。
再睜眼,只看到男人孤寂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裴聞鈺不相信時卿已死。
什麼身形消散,什麼天降神明,通通不信。
裴聞鈺喚來國師。
無影猶豫片刻,從人群里鑽出來,告訴他,國師已經退任了,無人知曉他的方位。
裴聞鈺看著無影,不自覺發呆。
他不理解,時卿考慮到了所有人。
申請辭官的沈相。
在朝中站穩腳跟的沈霖。
因禁足早被裴聞鈺拋之腦後的魏馳。
即便是從前線回來,被醫治好的師兄,也派沈霖親自送回了江南。
就連一眾下屬,他都能考慮到。
為何就不能想想我呢?
我明明,已經贏回屬於我們的未來了啊。
無影被盯得發毛,試探著開口詢問:「主子有何吩咐?」
裴聞鈺抬手遮住眼睛,讓他退下。
口口聲聲說裴聞鈺最重要。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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