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人上書,想讓聖上把當初司馬相公那批人的名字刻在石頭上,還說他們都是奸臣!」
「胡說八道,要是司馬相公他們是奸臣,恐怕朝堂上就找不出一個好官了。/www.qВ/」
「現在稅那麼重,再這麼下去都沒法活了!」
「切,天下烏鴉一般黑,司馬相公他們要確實是好官,怎麼不見他們廢了免役錢?元祐的時候看似那些新法的條條框框都廢了,唯有免役錢照收不誤,還不是掛著羊頭賣狗肉?」
「人都死了,有什麼好說的!往死人身上潑髒水,也只有那些齷齪官員做得出來!」
議論歸議論,當發現一群護衛簇擁著一輛馬車經過時,眾人還都是閉上了嘴,目光中既有殷羨和敬畏,也不免夾雜著些許不屑。他們當然知道馬車的主人是誰,那個儼然是當朝宰輔的年輕男子,也曾經是和他們一模一樣的市井中人。
「咳,別說那麼多廢話了!聽說蔡相公和高相公在朝堂上把那個上書的傢伙罵得狗血淋頭,事情不會那麼嚴重,大家看著好了!」說話的是一個一身短打扮的中年漢子,他一邊摳耳朵一邊沒好氣地道,「反正我們小民百姓只要能過活,管那麼多閒事幹什麼?」
這句話一出,周圍眾人便漸漸散了,只是不少人仍舊在搖頭嘆息。大宋雖號稱只收兩稅,但在此之外還有名目眾多的苛捐雜稅,甚至連打仗都往往要在邊地攤派各種名目的錢款,對民眾來說負擔極重。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一日不做工,一日就可能餓肚子。因此閒話歸閒話,誰也不敢誤了正經營生。
準備上朝的高俅在車廂中閉目養神,心中轉過了千萬個念頭。若是按照當年舊制,御史中丞一旦彈劾宰相,則宰相必定去職,由御史中丞進位宰相,那麼蔡京絕對不會這麼快捨棄錢遹這麼一個好不容易扶持上來的人。只是如今錢遹顯然投靠了另一邊,那麼,蔡京便只能快刀斬亂麻了。就在昨日的朝會上,趙佶頒布了張商英以保和殿學士出知真定府地詔令。而自以為得計的錢遹公然出來叫囂,結果當場被自己和蔡京言語擠兌了一番,再也不復那種囂張的氣焰。
入了禁中,高俅一路便遇到了不少打招呼的人,自然是一一含笑應了。正當他預備走進文德殿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叫喚。
「高相!」
看清了來人之後。高俅方覺心中一動,連忙點頭回禮道:「陳諫議!」
陳次升微微拱了拱手,然後便示意高俅到一邊說話。「高相,我只是想通知你一聲,今日我們幾個台諫準備彈劾錢遹。」
終於開始翻舊帳了!高俅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但說實話,這個時候,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來勸阻陳次升的做法。更何況,連蔡京和他自己都想要讓這個不知輕重的御史中丞走路。他沉吟片刻便問起這一次參與的官員。聽到有宗澤等好幾個御史台的御史之後,更是覺得荒謬。要不是錢遹趨炎附勢的嘴臉太過明顯,堂堂台長又豈會遭到屬下御史彈劾?
「陳諫議,你們這麼做,是否會不合規例?」
「橫豎眼下早已破了諸多規矩,彈劾一個錢遹也沒什麼大不了地!」陳次升的臉上露出了激憤的表情,突然冷笑了一聲。「當初鄒浩大人的事情便有錢遹在背後搗鬼,這一次他又公然違背聖上心意上那樣的奏摺。分明是居心叵測。若是不能讓他丟官去職,我們這些台諫又哪裡能對得起那些被迫去職的同僚?」
高俅聞言無奈地一攤手道:「既然如此,陳諫議就放手去做吧!」
陳次升本以為高俅會像以往那樣勸阻兩句,見對方一反常態,不由感到大愕。隨即才恍然大悟:「高相地意思是說……」
「昨日的朝會上發生了什麼,陳諫議應該很清楚才是。」
「原來如此。」陳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看來,這一次我無須有所避忌了!」
看著陳次升獨自入殿的背影,高俅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屢屢勸阻陳次升的做法,雖然為朝廷留下了一個諍臣,卻未必符合陳次升自己的心意。身為言官而能夠暢所欲言地上書言事,這大概才是陳次升最想做的。只不過,大宋的台諫制度雖完善,發展到後來卻已經畸形了,從唐代的規衡內廷到大宋的完全針對外官,台諫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了宰輔攻擊政敵的武器,再這樣下去,恐怕就失去了太祖設台諫地本意了。正在他胡思亂想時,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伯章,時辰快到了,怎麼還不進去?」
「原來是元長公。」高俅回頭見是蔡京,便語帶雙關地笑道,「該來的總要來的,元長公你說是不是?」
狂風驟雨來的是那麼突然,朝會之上,當陳次升、陳瓘、席旦、宗澤等十名台諫聯名彈劾御史中丞錢遹時,所有的官員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先前由於拿不出證據,啞巴吃黃連的張商英認承了那份奏摺落得出知真定府,大多數人都以為趙佶即將認可錢遹地上書,誰都沒想到,其後蔡高兩人居然會對錢遹表現出了深重的敵意。這也就罷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次居然是十位台諫官一起彈劾錢遹!此時此刻,不少人便偷眼打量起最前面地兩個宰輔,見他們面色自若,更多的人便開始揣測背後的玄機。
以一對十是怎樣的局面,錢遹此時算是完完全全體會到了。雖然晉升御史中丞,但一直以來,他都沒辦法影響宗澤等幾個御史,和擔任諫官的那批人更是水火不容,所以理事本就不太順利。之所以會上那樣一道奏疏,一來是受人攛掇,二來他自忖摸准了蔡京地心意,想要藉機再立一功,誰想到竟會遭到如今的結局。他越辯越覺得理屈詞窮,根本無法應付陳次升等人的詰問,最後索性撩袍跪倒連連頓首。
「聖上,臣之所以上書完全是一片忠心。想聖上承大位於先帝,正該承繼神宗哲宗法度,豈可容元祐時那些毀謗新政的奸臣?倘若不能讓天下子民知道聖上的心意,難保還會有更多的人指斥政令,此風不可再長!臣既然為御史中丞,便當諫人所不能諫,陳次升等人結黨營私,所言絕對不可信!」
雖然錢遹說得異常動人,但是,當御座上的君王拂袖而去時,文德殿中的群臣便都明白了一點,錢遹的御史中丞怕是已經做到頭了。深悉內情的人不免都疑惑於蔡京的撒手不管,聯想前一日蔡京的態度,再看看高蔡兩人的談笑風生,一眾官員不由感到了深刻的戰慄。以蔡京的智謀才幹加上高俅的寵眷信任,這一對組合的強強聯手,對於凱覦著政事堂空位的人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果然,剛剛在都堂坐下沒多久的高俅便接到了趙佶的傳召,匆匆又趕到了福寧殿。對於為什麼沒叫上蔡京,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堂堂一國之君,自然不可能在當朝首相面前發泄情緒,自己之所以被叫過來,恐怕也不是作為宰輔,而是作為當年的藩邸舊人。
「全都出去!」
厲聲吩咐了一句之後,趙佶方才疲憊地倒在了御座上.等到大殿中再無旁人,他方才長長嘆息了一聲。「伯章,當初欽聖太后權同處分軍國大事的時候,曾經對朕說過,朕的父皇神宗皇帝雖然銳意改革,卻對不少舊黨中人欣賞有加,只是迫於形勢也無法任用。朕當時還覺得父皇顧慮太多,如今自己坐上了皇位,方才發現確實不能事事遂心。朕下令將元祐故臣遷出嶺南,安置於佳地,僅僅如此便有人不能容忍,甚至連其人子弟都不肯放過。你說說,他們究竟在怕什麼?」
「聖上,他們自然是怕他們的子弟有朝一日能夠入朝得君王任用,到時候滄海桑田,說不定元祐故臣的遭遇便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僅此而已。」高俅知道趙佶的心結在於何處,也明白自己的心結在何處,思量片刻便毅然建議道,「政不分新舊,人只問賢德,這既然是聖上即位以來的宗旨,那麼,就應該一步步堅定推行。似錢遹不過是趨炎附勢的投機小人,處置一個便能令天下看到聖上的決心,便可平息百姓的議論。眼下朝廷的重心雖然放在西北軍事上,但內中政事關係重大,聖上若要改革軍制,便不可對此掉以輕心。」
趙佶卻一直沉默不語,過了許久,他方才斟酌著語句說道:「伯章,張天覺的事朕已經命人去查了。有內侍回報,此事有涉崇恩宮。」
高俅心中一凜,立刻想到了蔡京先前隱晦指出的疑點。崇恩宮太后劉珂干涉政事的端倪已經越來越明顯,可是,趙佶無疑也在投鼠忌器。一來劉珂在其即位時頗有幫助,二來那是皇嫂,名正言順的太后,不可能輕易觸動。想到哲宗當初早亡的內幕,再想想那個老是指手畫腳的女人,他逐漸在心中掂量起了整件事。看來,要是自己真的什麼都不做,光是乾等劉珂事敗自盡的那一天,也許自己早就吃了大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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