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雲飛再次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他的毒已經完全解了。
令他最大的疑惑便是什麼人救了他,或者說只是一隻通了人性的雪域獼猴。
他隱約之中還記得那呼呼的山風掠過耳際,撩起發梢,在濃密的雲霧之間,他又重新看到了那條標明著生死的輪迴道。
生不如死,死裡逃生。
總算他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的人,所以很多東西便不再害怕。比如現在他身前這個模樣怪異的人臉,雷公嘴,孤拐面,兩眼通紅,有如被煙火熏燒了一般。
他看著它,它也看著他。
忽然它叫出了聲來「吱——吱——吱——」,同時他也叫出了身來「啊——」,一個側身翻轉,從石台上滾落下來,背後驚出一身冷汗,他探出一個頭,看那對面之人原來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它摸了摸腦袋,往石台邊緣看去,很是不解,他為何會怕它,要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麼一個人和他在一起的,但是那個人一點都不怕它,反而與它一起練劍比武,賞花觀月。後來那個人死了,它便一個人生活在這深山之中,偶爾吹吹山風,偶爾摘摘野果,甚至有時候它也會去看看它的那個朋友,在那深深峽谷之下,一個三尺平台上,那尊不會說話的石像。直到那一天它摘完野果歸來,路過那三尺平台上方,穿過層層雲霧,它居然發現了這個少年,於是它懷裡的血菩提掉了,換成了那個中毒將死的少年。
它很興奮,因為它覺得這是上天的旨意,這個少年就是那個人的投胎轉世,那眉宇之間的不屈傲氣,那直面生死的坦蕩性格真是相差無幾。於是它心頭一熱,抱起那個了那個受傷的少年,在那條死裡逃生的甬道里,用一條雪域寒蠶吸了他體內的血菩提之毒。
現在他終於醒了,但他很怕它,戰戰兢兢地貓在石台的邊緣,與它隔台相對。
它沿著石台走了兩步,他繞著石台便退了三步,它又向前走,他便愈往後退,直至他腳下踩中一個石子,不慎摔倒,它才又來到他身前,佝僂著身子,與他四眼相對。只不過它的眼裡是驚疑好奇,而他的眼裡滿是驚疑惶恐。
「吱——吱——吱!」它咧嘴笑出。
「嗤——嗤——嗤!」他張牙舞爪,想嚇走這個身前這個叫不出名的怪物。
它看著他捂住臉龐的動作,於是伸出毛茸茸的手去觸摸他,輕輕觸碰,便又急忙伸回,因為半躺在地上的那個少年很是惶恐,一看見它那鋒利的爪子向前身來,便胡亂抓住地上的一塊碎石擋在身前,一臉驚悚,如臨大敵。
「吱——」它又大叫了一聲,像是哀怨憤怒,一掌便將少年手中的石塊打落。
掌風凌厲,一股極強的氣流撲在少年的臉上,他顧不了這麼多,再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接著又被打落,他又拾起,又被打落......
當周身再無一塊可以拾起的碎石時,它的手又伸了出來,少年無處可逃,於是他閉上雙眼,等待著這個怪物將他撕碎,然後吞入肚中,成為它腹中的美食。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與他想像中情景不一樣,那個模樣怪異的人將他從地上拎起,將他又重新放在了石台之上,自己也爬上了石台,學著人的模樣坐在了他的身旁。
丁雲飛睜開緊緊閉著的雙眼,涔涔的汗跡開始凝固,他轉過臉去朝旁邊的猿猴看了一眼,但馬上又將臉匆匆轉過來另一側,因為它也在看著他,而且還吱著牙,像是露出一面陰森恐怖的笑臉。
但他終於不害怕了,因為這個模樣怪誕的動物並沒有吃他,相反還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些無名的野果,如梨似桃,香氣撲鼻,分外誘人。它看著他,雙手一攤,將野果放在石台之上,學著人的模樣,伸處一隻手,極其慷慨的吱叫兩聲,像是在請對方盡情享用。
「你是在請我吃水果嗎?」丁雲飛露出驚疑的神色,內心雖然還是充滿了恐懼,但這隻體型和人相仿的猿猴至少不是食肉動物,而且還在請他吃水果。他憨笑了兩聲,膽子便竄漲了兩分,他伸出手來,迅速抓起了一個野果放在嘴裡猛嚼起來。
飢餓是顧忌不了這麼多的,丁雲飛開始打開啃食手中的野果,吃完一個,又是一個,直至連吃了四五個後,他打了一個飽嗝後才發現身旁的它一直在看著他。於是丁雲飛抓起一個野果遞給它,因為他覺得只是自己吃,這顯得特不仗義。它愣了幾秒鐘,伸出爪來,將那個野果撥弄了兩下。
「吃吧!這是給你的!」丁雲飛對它說道,他現在已經不感到恐懼了,因為他覺得這個模樣駭人的猿猴更像是一個朋友,一個闊別多年重逢的朋友。
雪域獼猴像是聽懂了丁雲飛的話,它抓起了那個野果,大大啃了一口,竟是將那個野果一半的體積留在了嘴裡,丁雲飛看他憨狀略有幾分可愛,一時也笑了起來,雪域獼猴看見丁雲飛咧著嘴劃出一道彎彎的弧線,依葫蘆畫瓢也咧起嘴來,但它的嘴畢竟與人不同,這一笑,嘴裡的果肉便掉了出來,模樣更是憨厚樸實。
「嘿嘿!想不到你這傢伙竟是通了人性!」丁雲飛對著雪域獼猴說道。
但他又怎會知道這隻雪域獼猴早已通了人性,在那白雪皚皚的天山腳下,那個人將他帶來中原之時,它便已經是一隻闖蕩過江湖的猿猴了。若論起輩分來,只怕這丁雲飛還得叫這隻雪域獼猴一聲師叔祖呢。
「好吃嗎?」丁雲飛又問了一句,雖然他知道眼前的它不會說話,但他知道它一定聽得懂。果不其然那雪域獼猴聽他如此一問,微微點點頭,抓起台上的野果又吃了一個。
這一人一猴,相處於這山洞之中,你一口,我一口,竟是將那十幾個野果消滅乾淨了。丁雲飛捧著圓溜溜的肚子,這幾天以來,他終於吃上了一頓飽飯,現在他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滿足,滿足就是肚子不被餓,有一個朋友坐在你的身邊和你一起聊聊天,笑一笑,人生便已經知足了。
不過這身邊的朋友終究是不會開口說話的,或者說它說的話自己聽不懂而已。丁雲飛想到如此,臉上開始黯然起來,他是偷偷跑出那子虛觀的,本想隨著自己的叔叔丁嘯秋去那江湖闖蕩一番,但不曾料到自己會跟丟,這一時被困於這青雲深山之中,也不知多久時日了,眼下雖然沒有被餓死,也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但如今身在何地都不知道,他又怎會不害怕呢?
「不知道陸離和師傅現在在幹嘛呢?」他喃喃自語道。
那子虛觀中就他們師徒三人,從小相依為命,陸離像是親兄弟一般,松木道長更像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如今自己不辭而別,這又怎會不讓他們擔心呢?
「唉......」他長長嘆息了一聲,側過臉來對著雪域獼猴說道,「猴哥你說師傅他們現在在幹嘛呢?」
他問道,但雪域獼猴已經爬下石台去了,根本沒喲聽到他在說什麼。丁雲飛開始尋找雪域獼猴的蹤跡,他爬下石台,環顧四周,原來現在自己處於一個山洞裡面,這山洞也沒有多大,山洞正中央除了這一個比較高大的石台之外,別無他物。
「會去哪了呢?」他自言自語。
忽然微微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原來這有一道石門,他用力推開石壁,居然打開了一道門,接著他便看見了這樣的一幅場景。
還是那個他第一天闖進的那個巨大山洞,這個較小的這個山洞偏安於這個角落,極其隱秘,如果稍不注意是發現不了的,加之那天那塊巨大的石碑早已吸引了他的眼球,自己又是饑寒交迫,這一時哪會注意到這裡。
想到那石碑,他往石碑的方向看去,殘碑斷壁仍然在那裡,只不過那巨大的半塊石碑下多出了一隻猿猴。那隻猿猴就是救了他性命的雪域獼猴,就是那隻他剛剛稱為猴哥的猿猴,他在背後看著那隻雪域獼猴靜靜發呆,然而它也在發著呆,在對著那半塊巨大的石碑發呆,以及那兩條通向未知的神秘甬道。
他向前來,與自己的救命恩猴並肩而立,但它放佛沒有看見他,一雙通紅的眼裡晶瑩剔透,像是充滿了淚珠,它看著那半塊巨大的石碑,以及上面模糊不清的文字,忽然它吱吱的連叫了數聲,聲音在這四壁內久久迴蕩,那淒婉與無奈夾雜在這叫聲之中,辛酸與淒涼便躍上心頭。
丁雲飛看著這身旁的雪域獼猴,仿佛間他覺得這身前的猿猴不再是僅僅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猿猴,而是一隻充滿了故事,充滿了神秘,以及能感覺到世間冷暖,人情世故的人類,而這個新新人類,現在就站在他的身旁,右手緩緩舉起指著右前方的方向吱吱地叫著。
順著它右手指著的方向,丁雲飛抬起目光看去,那是一個標明著「生不如死」字樣的暗黑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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