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擁抱可是實實在在的接觸,比適才撐住他肩膀的姿勢還要親密。
塞北荒涼,黃沙遍地,氣候灼熱,掀開了外頭罩著頭面的圍衣,裡頭的衣裙本就單薄。
隔著一層不頂事的粗衣麻布,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少女柔軟的身姿。
鼓而綿軟的雪峰,鐵臂下不足一握的細腰,纖細的胳膊。以及鼻端嗅到的她的烏髮香味,小臉蹭到他的頸窩處。
種種親近,叫他身子一僵,一時之間竟然忘記將她給推開了。
「......」
阿瀅著實是被拐二家裡的蛇蟲鼠蟻給嚇傷了,渾身上下散發著害怕,恨不得快點躲開,哪裡顧得什麼男女防備。
天曉得,她最是怕這些沒有足亦或是有許多足的東西,單是看一眼就足夠就將她給嚇死。
她也是下意識在旁邊找了一個依靠,恰好男人就在她的身畔,他的身量高,身骨健碩,活像是一座小山,原本是要躲到他身後,殊不知鑽到他的懷裡去了。
「嗚嗚嗚嗚嗚嗚....」
她瘦削的肩膀在抖動。
他垂眸,頓在半空中的手僵硬生澀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撫,輕聲緩慢道,「沒事了....」
姜娘子見到兩人之間的親密,等到拐二出門迎接,將門口的大蛇和蜈蚣提走,阿瀅才慢慢從男人的懷中出來,依然不敢上前,不敢進他家的屋子。
適才力氣巨大撐起他身重的姑娘,此時怯生生躲在他的身後,見到她慫頭慫腦的樣子,男人的薄唇勾起一抹輕微的好笑弧度。
拐二站在門口,「快進來!」
面對生意的上門,他自然是喜笑顏開,「裡面沏好茶水,快進去喝了解解口渴。」
「阿瀅姑娘不要怕,我都是關在籠子裡,籠子結實,萬萬不會跑出來咬傷了你。」他晃了晃籠子上結實的鎖給阿瀅看。
阿瀅咽了咽唾沫,「...誰知道啊?」
萬一要是從籠子的間隙鑽出來,她渾身的寒顫不斷,心口更是不斷湧起一陣陣惡寒。
「要不...你去裡面,我在外面等吧?」
拐二家的院子不似一般塞北人的院子,看起來像是密洞一般,外面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裡面,旁邊放著一些草藥,還有被剝了皮的蛇蟲,籠子裡多是活物。
難怪他獨自居於嶺上,誰敢與他為鄰?夜裡睡著了,家裡鑽進蛇都說不準。
阿瀅可是這堆人里的財主,拐二怕她在外面等著先走了,那豈不是要被坑了。
「阿瀅姑娘莫怕,家裡沒有蛇蟲。」
「果真?」
拐二義正言辭點頭,「當然。」先將人哄進去再說。
男人掠過拐二的臉便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也知道拐二撒謊的動機是怕阿瀅給跑了。
偏生她毫無察覺,歷來機靈的一個人,當真是被嚇得不輕。
一行人進去之後,拐二立馬將門給關上。
阿瀅見到滿屋子的蛇蟲,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嚇得要往外竄,姜娘子都拉不住她。
還是男人護著她,小姑娘又鑽到他的懷裡去。
「...救命。」
男人冷眼掃過由罐子籠子裡的蛇蟲「築成」的牆面,還有懸掛著的草藥,有一些他認識,都是極其罕見的草藥,世上幾乎難得尋覓。
姜娘子和她男人見阿瀅嚇得瑟瑟發抖,跟拐二打商量道,「不如先將這些挪出去。」
「不成。」拐二搖頭,「許多草藥是不能見光的。」若是遭了烈日,定然不成了,再者說,他將家裡圍成這樣,亦是怕有人前來偷竊。
別說阿瀅害怕,便是姜娘子和她男人都一陣惡寒。
「可否遮擋起來,阿瀅害怕。」
男人護著懷裡揪包著他的小姑娘,她的腦袋一直往他腰側鑽,帶起讓人難以忍耐的癢意,他蹙眉。
如果不將她安撫好,還如何進行治療。
姜娘子對於阿瀅毫不設防的舉動,三番兩次,頗有些見怪不怪了,他和她男人覺得是個好主意,便附和了。
拐二說好吧,三人在他家中找了黑布,將遮擋的全都給遮擋住了。
餘下一些就是小蟲。
阿瀅依然不敢看,適才被拐二騙了一遭,眼下再叫她出來,她怎麼都不願意,躲在他懷裡,將他的衣襟兩側捏得皺巴巴,烏髮都蹭亂了。
男人,「......」
姜娘子順著拐二的話說真的沒有了,她依然是執於懷疑的態度,剛要出來,眼旁風掃到一個沒遮擋全的蜈蚣罐子,有她細腕粗的蜈蚣青面獠牙在裡面攀爬,她嚇得臉都白了。
整個人打抖,「阿嫂,連你也騙我....」
姜娘子的男人連忙給遮好,「沒有了,已經遮全了。」
「真的,阿瀅,阿嫂什麼時候騙你?」
一眼下她還是害怕,甚至說要回去了。
拐二不叫她走,阿瀅說,「我把錢財先給了你,待治好了他我再來成麼?」
後續男人在這裡昏睡,沒人照拂可不成,拐二說,「他是你的相好,你不在這裡照拂,我如何能看顧得過來?」
瞧,不就是被人誤會了,姜娘子嘆出一口氣。
男人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脊背,聲音溫柔似水,「阿瀅,我在這裡,不會有蛇蟲咬你,我會保護你,像之前一樣。」
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好聽當中散發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阿瀅果然放鬆不少,放鬆歸放鬆,她的警惕可沒有削減。
「你也騙我。」她說。
「不會,我不會騙你。」男人篤定接話道。
「果真嗎?你不會騙我?」阿瀅咬唇。
「真的。」他答得又快又無波瀾。
「若是你騙我,你就死定了。」聳頭聳腦的小姑娘也不忘記「咬牙切齒」威脅道。
「不會。」他再次被她的樣子給惹笑,眉梢染上愉悅。
阿瀅頭次見他眉眼微挑,男人昳麗清絕的皮相很是勾人,她看住了,有一瞬間的愣,「......」
直到姜娘子拉了她一下,阿瀅清咳一聲,才從他的懷中出來。
見到男人的衣襟都被她捏得皺巴巴,她用小手給男人來回撫了撫。
「...對不住。」
他將她的手拉下來道,「沒事。」
眾人歇了一會,拐二準備了躺下的方榻,又配了藥方熬藥,他在抓藥的時候,阿瀅就在旁邊看著,見都沒見過的藥材,稀奇古怪。
甚至叫不上名字,好似並不是真的藥材。
「這些都是什麼?」別給人吃壞了。
拐二先報了兩個名字,轉頭見到小姑娘疑惑的樣子,「說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阿瀅鼓著腮幫子,別是什麼常見的東西,他白拿了瞎騙人。
拐二看著就不是正經的郎中。
「你這小姑娘....」拐二正要和她論論理,她的腕子被男人捏住給拉了回去,「阿瀅。」他提醒道,「小心蛇蟲。」
阿瀅忙著看,完全將適才害怕的東西給忘了,經過這麼一說,她又跳到了男人的後面躲避。
「......」
跟在後面的小尾巴沒有了,拐二邊抓藥邊笑說,「你還是很聽他話的。」
拐二說得意味深長,男人瞥了他滿臉毛胡的臉。
拐二轉過背去接著抓藥。
姜娘子拉阿瀅坐好,嘆氣給她整理有些亂的衣衫,湊到她的耳畔跟她說,「瞧你,在外面也不顧忌些。」
阿瀅正了正身子坐好。
拐二很快便抓好了藥,他是個鬼精的,要想藥下罐子,還要阿瀅先將一半的藥錢給付了,否則就不熬煮。
阿瀅,「......」沒見過。
她的荷包瞬間以極快的速度掉下去,心頭疼死了。
捧著她的小荷包,小嘴癟得有些莫名可愛。
男人看著她的樣子,與她說,「阿瀅,我將來一定會還你。」
小姑娘擺手,很慷慨的樣子,嘴巴道,「好。」
「你、你不要忘記。」
「嗯。」
姜娘子見狀笑,拉著阿瀅在一旁,看著她細數剩下的銀錢,待熬上了藥,拐二和姜娘子的男人在交談,便說是魏越兩國交戰的事情。
「西越地界算是保不住了,該死的魏人,在城內燒傷搶掠!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百姓,只聽說二殿下是個驍勇善戰的人物,未曾有過敗績,眼下居然輸了。」
「聽說二殿下至今下落不明,還沒有找到?」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看向一旁冒著熱氣的藥罐子。
姜娘子的男人嘆氣,「不知道咱們莫臨關還能太平多久。」
拐二吹著冒煙,看向遠方捲起的黃沙,「怕什麼?咱們塞北離莫臨關還有些腳程,而且這邊荒涼,放心吧。」
「若是莫臨關撐不住,流民逃竄,可要守好門戶。」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口吻令阿瀅不適。
男人坐於桌邊,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茶杯上,靜聲聽著兩人的對話。
一直到藥熬好了,他躺到了裡間。
拐二把藥倒出來,藥的味道濃郁無比,聞著無比嗆鼻,黑乎乎到了極點。
「能喝嗎?」阿瀅捏著鼻子。
「放心吧。」拐二摸著鬍子保證道。
「阿瀅姑娘可小心些,若是這碗藥撒了,再煎一碗,我可是要重新收錢的。」
錢錢錢!阿瀅氣鼓鼓,拐二是掉入錢眼裡了吧?
待藥散了些熱氣,男人端著便喝了,一口悶下去,甚至沒有一點猶豫。
阿瀅想說一句都沒來及,「......」只見他眉頭緊蹙,她圍過去,將帕子遞給他。
男人看著方帕,借著擦了擦嘴角,「謝謝。」
阿瀅搖頭,圓潤的眼睛睜大看著他,十分憂慮,「你覺得如何?身上可有何處不適?」
他剛要說沒有,忽而身上竄起一股熱,好似火氣燒心,頭疼欲裂,勝過以往任何一次,手撐不住了,直接捏碎了桌上茶盞。
拐二睜眼,「這...是要賠的啊。」
阿瀅氣得罵人,「你這個庸醫,吃了你的藥他就變成這樣了,你還惦記茶杯子,若是他有什麼事,我一把火燒了你的屋子!」
拐二垂著他的瘸腿,「小姑娘好大的口氣,不怕我滿屋的蛇蟲,倒是找了對策要燒屋子。」
男人疼得掀翻了桌子,他額上低落冷汗,很快汗珠的顏色變了。
阿瀅和姜娘子及他男人都拉不住他,只見他臉色猙獰,頭髮散亂,活像是變成了瘋子。
「別害怕,他是吃了藥起反應了,別圍著他了,且鬆手罷,他身上有點功夫,一會子傷到了你們。」
當真是個厲害的人,旁的人一貼藥下去,早便暈了他居然還有力氣抗。
姜娘子和她男人退走,拖著阿瀅遠離。
「阿嫂......」
男人的樣子雖恐怖,額頭上的汗珠低落的顏色越來越渾濁,好歹意識尚且清楚,抗了一會,他也撐不住,整個人往桌上倒去。
阿瀅衝過去,「....這...」
「好了。」拐二道,「快將人扶到隔間去。」
三人合夥將他扶到他上,只見他臉紅得仿佛被蒸煮了,頭顱冒著熱氣,面上發了黑青色的汗珠子,耳朵也在流。
她的帕子擦到髒了不成用都不管事,依然在流,他渾身滾燙,好似起了高熱。
「小姑娘快些讓開。」姜娘子給她拉走,捏著她怕她上去也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毒,「阿瀅,你放心。」
「姜大叔來搭把手。」拐二叫了姜娘子的男人上前幫忙,把男人挪到了榻上,按住他的頭顱,在後頸劃開了一個口子。
只見放出了黑血,和黑血一起出來的,還有一條不聽蠕動的蟲。
姜娘子說居然真的是中毒,阿瀅更是瞪大了眼睛。
拐二拿出一個小瓷瓶將蠕蟲將毒蟲裝進去,等了一會,見男人的血的顏色漸漸正常,才給他倒上止血的藥粉,進行包紮,餵了一些補氣的藥丸。
「沒事了,靜等著修養罷。」
阿瀅一臉不可置信,「這...就沒事了嗎?」
拐二看著瓷瓶里的蠱蟲,「放心吧。」他滿意收好了蟲子,朝阿瀅伸手,「小姑娘,該結剩下的銀錢了。」
阿瀅,「......」
還欠著一些散碎,阿瀅怎麼都不給,偏要等到男人醒了才給拐二。
不曾想,這一等,居然已經過了四日。
四日間,他都不曾睜過眼,阿瀅很擔心,可是他的氣息恢復得很好,脈搏也有力,身上的傷也漸漸好了,氣色也好了,看起來全然不似原先那副氣血不足的樣子。
姜娘子和她男人擔心家裡,先回去了一趟,阿瀅在這邊守著。
今兒給他餵了藥之後,她在旁邊略微打盹,實在是撐不住了,砸到了男人的身上。
榻上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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