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看起來確實像個幻影。
雖然五官栩栩如生,可是輪廓邊緣卻有一圈模糊的光影,且光影閃爍著一種藍綠的光澤,透明,朦朧,飄忽,像極了人們常說的鬼火。
她站在四五步外的細雨中,如蜃影一般,有些飄渺,但臉上神情卻極其木然,仿佛一個色彩艷麗的木偶。
可是那對眼睛卻在告訴我,她是,或者至少曾經也是一個活物。雖然她眼睛裡的表情也很呆滯,但其中不時閃過一點流轉的煙波,竟能流露出幾分若有若無的淒涼情感。
我大腦里一片混亂,耳朵轟鳴作響,又是那陣舊式磁帶攪帶般的聲響。
同時,我感覺到身體周圍有種很奇怪的壓力,仿佛正在把我往一個中心擠壓。我感覺窒息,猶如身在夢魘一般,漸漸的喘不過氣來。
那雙眼睛緊盯著我,仿佛一對黑洞,稍不留神我就會被它們吸納進去,萬劫不復。
因此我開始朦朧的感覺到,這眼睛的主人絕非幻影那麼簡單。如果是幻影,她為何會這麼死死盯住我不放?
我想扭過頭去,不與她正視。
可這樣根本無濟於事。不管我如何搖頭晃腦,調轉身子,她卻永遠站在我正前方,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不放。
我又不敢低下頭,因為我已經無法想像,如果我用低頭的方式迴避開她冰冷,卻同樣灼人的目光時,她會嘗試用怎樣的方式,讓我即使低著頭,也一樣能與她照面……
這時,又有一道閃電當空劃下,同時一陣急雨「噼噼啪啪」打落下來。
我驚愕的發現,隨著雨滴的落下,那女鬼竟然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細雨迷濛的夜空。
儘管她抬起的雙眼裡,仍然只有呆滯與木然。可她畢竟是對我目前所處的這個世界的雷電有了反應。
我甚至還清晰的見到,當有幾個雨點打落在她拖在地上的衣袖時,她那艷麗的衣袖竟然隨著風雨擺動了幾下。
完了!
我絕望的想,這一切絕非幻影,絕非幻象,絕非幻覺那麼簡單了!
我張了張嘴,想用鍾老先生所謂的「陰界發音規則」,講上幾句話,表示交流,表示討饒,表示什麼都行。
可我嘴巴張開,聲音卻完全發不出。那女鬼看著我,似乎也張了張嘴,不過同樣的,什麼聲音也沒發出。
片刻之後,蕉林里那些懸掛的屍身,忽然閃了一閃,隨即幻滅。
然而即便只在這一閃之間,我也隱約看清了戲子們五彩斑斕的臉上生、旦、淨、末、丑的扮相。
可是另有一種扮相,它並不是丑角,我卻見所未見。它沒有上妝,面色灰暗,隱在其餘戲子屍身的背後,我只匆匆一瞥,它便和其餘屍身一道消失不見。
我不明白那是什麼?
我記起有誰說過,中國戲曲臉譜,類似於爭議頗多的十二生肖,極有可能起源於上古時期圖騰崇拜。後來在儺祭中得到發展,並在時代變遷中經由歷史人文的潤色,漸漸演變為今天生、旦、淨、末、丑的模樣。
那麼,如果我們尋常所見的生、旦、淨、末、丑皆有圖騰可循,那麼剛才我所見到的第六種,它的圖騰是什麼?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感到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得虛弱,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隨時都有可能躺倒在地上,一蹶不起。
可我知道自己一旦這樣躺下,那就有可能終生都這樣躺著;或者再起來的時候,可能就直接懸掛在了芭蕉樹上,成為了這個詭異的戲班子裡,第一個不會唱戲的戲子。
因此我使勁全身力氣撐住,並努力整理著頭腦里的思緒,儘量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時我忽然想起,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說這些詭異的東西,它們其實是普遍怕光怕電得。
比如這些年裡它們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正是因為人類用電的普遍,尤其是電視、手機的廣泛使用,極大的抑制了這類東西的出現和作祟。
我一面想著,使勁渾身力氣的抬起了手臂,然後打開手機。其實,我本意是想隨便撥打個號碼,比如110什麼的,可不知為何,手機竟然鬼使神差的,再次翻出了那段詭異的戲曲音頻。
於是,那段戲曲忽然之間就響起在原本空曠寂靜的廢園深處。
我先是被自己給嚇了一跳,頭腦里出現霎時的清醒。然而與此同時,忽然一種全無生念的悲傷情緒,鋪天蓋地向我襲來。
我在這種情緒里有種瀕臨崩潰的驚慌錯亂。
我感覺,我就快要撐不住了。
可正當我心裡暗暗叫苦之際,卻不知是因為這段戲曲之聲,還是果然手機信號終於起了作用,那些東西竟然真的消失不見了。
我惶惑的站在當地。此時蕉林重新變得空空蕩蕩,甚至之前那曾經站立在雨中死死盯住我不放的女戲子,此時也已經消失無蹤,無跡可尋。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人弓著身子在雨中喘息了半天,才漸漸的完全清醒了過來。
可我卻感覺自己仿佛是剛從一場大病中逃出性命來,無來由的頭暈,噁心,想嘔吐,同時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我緩和了半天,手腳終於可以動彈了,而心底的恐懼也正在漸漸淡去。但不知為何,那陣仿佛自天地盡頭席捲而來的,奇異的悲傷,卻依然盤旋在心底,久久不散。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就是人們所說的中邪?
但那一刻,我確實神經質般,一個人站在雨中,忽然之間只想失聲痛哭,一直哭到天昏地暗,才能真正痛快得過來。
我根本就不知道這種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我想起了503室秦大用的話:「你們不懂!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永遠都不會懂!」
可惜,即使親身體驗了剛才這詭異的一幕,我依然還是什麼都不懂;我依然,只是一個「不解鬼情」的凡夫俗子。
我心裡依然有種莫名的陰霾,但我實在不懂,這種情緒,這種壓倒一切的悲慟之感,究竟源於何處?
它是在為某個命運多桀、死於非命的戲子而悲傷?
還是為某個蒙受不白之冤,被群體謀殺的戲班而憤慨?
抑或為著,這整個曾經五彩紛呈在華夏歷史上喧囂並寂寞著的天下梨園眾生?
好像,都是。
但更好像,都不是。
我拖著疲憊的雙腿走出園子。
我仿佛再次感覺到了背上那陣灼人的目光,它寒冷,卻亦另有一種與生境絕不相同的平和氣息,吸引著人想要投身其中,獲得亘古寧靜,從此與世無爭。
正是這種分不清究竟是正是邪的目光,它此時正在我的身後目送著我,同時也在試圖挽留著我。此時我心裡但有一點消極避世的心思,戀戀不捨,或者哪怕只是出於好奇回頭一瞥,那我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我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只是心底那陣悲傷依然時隱時現,仿佛病魔乍去,而余痛未消。
我忽然想起了鍾老先生先前提起過的那句古話:「倉頡造字聞鬼哭。」
那麼,鬼真的會哭麼?
它們究竟,因何而哭?
當它們哭泣的時候,可曾聽到來世的消息?
當晚回到學校,已是凌晨三點多。我沒進寢室打擾孫濤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實驗室。
天快亮時,所有實驗結果都出來了。土壤里沒有異常成分,因此大地錄像、錄音的假想再次被否定。
收拾好實驗室,扔垃圾並順道回寢室的路上,又想起深夜經歷的一幕,身上一陣陣發冷。
小時候聽老人們講過類似的事,說在野地里見到似曾相識的人,喊個名字招招手,人就差點跟著去了。他們說這就是中邪,我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會不會也是如此。
回到寢室,孫濤還沒起床。我儘量放輕腳步,不弄出一點聲響的上床打了個盹。大約七點多,孫濤起來洗漱了,我也再睡不著,拉開蚊帳躺著看書。
孫濤見我醒了,好奇的問:「你昨天怎麼回事啊?」
我笑笑,「沒什麼,有點事。」
孫濤嘀咕道,「有事也不能大半夜的不睡覺,坐起來看書吧。」
我愣了一下,「你說什麼?我半夜起來看書?」
孫濤笑了,「不會吧?你又夢遊呢?」
我從床上坐起來,「到底怎麼回事?你昨晚真見我了?什麼時候見到我的啊?」
孫濤一面換鞋準備出門,一面說道:「我昨晚回來你已經睡了,黑著燈呢。我洗漱一下也上床了,結果半夜你那邊檯燈又亮了,模模糊糊見你坐在桌前看書,叫你幾聲也不理人,我沒管又睡著了。你怎麼回事,還真夢遊啊?」
我說:「不對,你幾點鐘見我起來的?」
孫濤笑,「不知道你幾點鐘起來的,反正我叫你的時候,也就凌晨一點多吧。」
我懵了,「更不對啊,一點多的時候,我還在……」說到這裡,我止住了,「你確實清清楚楚的見到我了?」
孫濤撇撇嘴,「那麼大個人坐在桌前,除了你,還能有誰?」說著,提起包上班去了。
【推薦總算突破零數大關,呵呵,我本來都準備拿這事調侃自己一下了。:)各位,謝了啊!(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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