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制全軍、暫駐在許昌宮內、接到天子詔令的衛將軍司馬昭,此刻心中煩躁不安。
皇帝曹髦的意圖,別人也許看不穿,但是司馬昭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很明顯,皇帝這是要趁著大哥司馬師新亡的機會,一舉削了他司馬家的兵權,然後再收拾自己!
就在司馬昭苦苦思索對策的時候,尚書傅嘏與中書侍郎鍾會二人適時的來到了衛將軍行轅之內。
二人一看司馬昭的神態,相互對視了一眼,已經明白了司馬昭的心情。
「大將軍可是在為天子詔令而發愁?」
傅嘏率先開口問道。
「正是!」
司馬昭見身為司馬家左膀右臂的兩位智謀之士來到了行轅,緊蹙著的眉頭瞬間舒展了不少,他急忙請教二人道:
「天子出此陽謀,不知蘭石、士季有何良策?」
這時,鍾會眼珠一轉,繼而朗聲說道:
「將軍勿憂,為今之計,將軍唯有牢牢把握住軍權,才可活命!」
「士季是說,要我違抗君命?」
「兵法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鍾會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給了司馬昭不少的信心。
急切想要表態的傅嘏也立即勸司馬昭道:
「為今之計,除了違詔之外,將軍別無他選了!」
天子的本意,是想讓傅嘏代替司馬昭掌管軍權,這對傅嘏來說,本該是個天大的誘惑。傅嘏此時主動勸說司馬昭違抗這道詔命,自然讓司馬昭心裡很是受用。
司馬昭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
當曹髦看到出現在城外的數萬打著「魏衛將軍」、「司馬」旗號的大軍時,他差點因為沒能按捺住內心的怒火而爆粗口。
此刻曹髦手背和額角上暴起的青筋就宛若暴怒而蠢蠢欲動的蛟龍一般崢嶸。
看來自己這個天子的話,果然對他司馬家已經沒有用了!
曹髦控制好情緒以後,急忙傳喚來了內侍焦伯,並對其耳語了起來:
「你速速去叫國舅卞隆,安排好明日慶功宴會上需要用到的殿內軍士!」
焦伯聞言後,精神為之一振,立即便悄悄傳旨去了。
曹髦望著城外黑壓壓的大軍,在心中暗暗發誓道:
「終有一日,朕定要與你有個了斷!」
性子剛直的曹髦又穩定了半天心神,終於暫時將那滔天的怒火壓制了下去。
為了暫時避免禍亂,曹髦只好接受讓司馬昭繼續掌權的這個既定事實。
他又將冗從僕射李昭傳喚了來,對其下令道:
「李昭,你速速去尚書台傳朕旨意,命尚書台火速擬定一份加封司馬子上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的詔書,朕即刻要用!」
李昭聽了皇帝想要加封司馬昭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的意思後,微微一猶豫,但他抬眼看到皇帝那充滿自信的眼神後,又將想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就在李昭即將離去之際,曹髦叫住了他:
「李昭,你近前來!」
李昭明白皇帝是另有什麼機密之事,因此很配合的將耳朵湊了過去,曹髦點了點頭,對他密語道:
「明日慶功宴上,你可帶麾下冗從侍衛兵將,與卞國舅一道......」
李昭聽完天子的吩咐後,以頭觸地,朗聲答覆曹髦道:
「昭謹奉陛下令!」
———
翌日。
這是一個陰雲密布的日子。
前一夜,曹髦翻來覆去,基本上一晚上都沒能入睡。
天色尚黑的時候,曹髦便起了身,早早的安排李昭、焦伯二人準備起了大將軍司馬昭的凱旋宴。
這場宴會雖然名義上是為司馬一族慶功,但司馬師新喪,司馬昭自不可歡飲宴樂,因此整個式乾殿內的陳設,以及後廚準備的膳食,都十分的樸素簡單。
眾人忙忙碌碌之間,轉眼已到了辰時初刻的時候。
此時本該是天光初現之時,但今日的天色,卻遲遲不肯放亮。
曹髦出了式乾殿門,望著天上那密布的陰雲,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濕冷空氣,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這場早有預兆的大雨,終於就這樣在曹髦最不希望的時刻降了下來。
「陛下,大將軍府來了侍從,傳話說,大將軍身體不適,恰逢暴雨,今日的宴會,就不來參加了......」
狂風穿過洛陽宮的亭台樓閣,狠狠的刮著皇帝落寞的眉眼;暴雨越過式乾殿的五脊六獸,重重的砸著曹髦單薄的身軀。
單薄的龍袍隨風狂舞,就好像要被這狂風撕碎一般。
淋濕的章紋暗淡無光,就宛若已被這暴雨淹沒一樣。
曹髦望著黑漆猙獰、雷光閃閃的的天幕,過了良久,終於浩然長嘆了一口氣:
「蒼天吶,你難道真的不願意再庇佑我曹家了嗎......」
熱淚被冷雨裹挾,終於還是化為了刺骨的寒冰。
————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鄴都傳來奇聞,說是天上降下了甘甜無比的仙露,這真是大大的吉兆啊!」
自從數月前那場突兀的大雨,讓皇帝的謀劃落空以後,皇帝的心情就一直有些鬱鬱寡歡。因此冗從僕射李昭一得知這個好消息,就立即趕赴太極殿來向皇帝報喜了。
鄴都乃是當年武皇帝曹操受封建國的都城,是如今大魏五都之中最為雄闊的一座陪都,其地降下甘霖,非但是玄學意義上的吉兆,更意味著這一年的風調雨順和河北百姓豐年的到來。
正在閱覽經籍的曹髦陡然間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心情果然為之煥然一新。
「甘露,好啊!這真是難得的祥瑞吉兆!李昭,你去傳召群臣、以及時常和朕談文的大夫們到太極東堂,就說朕有事想與諸公商議!」
「是,陛下!」
見曹髦心情好轉,李昭的心情也同樣變得開明了不少,就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不多時,得到傳召的侍中荀顗,尚書崔贊、袁亮、鍾毓、鍾會,還有給事中中書令虞松等台閣群臣終於來到了太極東堂。
不多時,天子所信任的王業、王沈二人,也來到了堂內。
隨著二十名虎士扈從擁簇著的大將軍司馬昭壓軸落座,傳召的群臣終於到齊了。
【注一:正元三年,夏五月,鄴及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曹髦改元為甘露。甘露元年,春二月,丙辰日,曹髦才與眾臣聚會太極東堂。此處對時間進行了合併改編。】
曹髦見眾臣已到,笑著對大家言道:
「諸位,朕今日聽到了一個好消息,想必諸位也早已耳聞了吧?」
王業和王沈二人心思敏捷,一向也比較尊敬天子,因此第一時間答覆皇帝道:
「鄴都、洛中降下甘霖,此正是臣等近日來聽聞的最好消息了,臣等正要恭賀陛下啊!」
崔贊、袁亮二人對天子也不失敬意,因此也跟著二王一同說道:
「是啊,我大魏甘霖普降,真乃是無雙之福,臣等恭賀陛下萬歲,恭祝大魏大魏萬年!」
曹髦聽了四人的賀詞後,心中極其受用,心情大好的他舉起檀木案上盛滿醇酒的龍紋白玉杯,對在座的群臣言道:
「哈哈哈,好!諸位,來與朕滿飲此杯!」
「陛下萬歲,大魏萬年!」
荀顗、鍾毓、鍾會、虞松等人雖心系司馬家,但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因此還是違心的說出了這句賀詞,飲下了天子所敬的這杯醇酒。
正值少年的曹髦年紀尚輕,飲下一杯熱酒後臉頰便微微泛了紅,他此刻含笑溫言道:
「諸位,天降甘霖,朕有意更改年號,以上應天時,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更改年號雖算是大事,但畢竟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因此在座大臣不假思索,一致同意了皇帝的意見。
「陛下,既然天降甘露,那新的年號不妨就定為甘露,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曹髦很滿意這個新的年號,笑著含了含首,又飲下了一大樽熱酒。
酒酣耳熱後,曹髦與群臣談論到了古禮典籍,開始點評古時歷代帝王之優劣。
曹髦一向仰慕夏代國君少康,且以復國成功的少康為榜樣,因此對荀顗等人道:
「夏朝既衰,國力漸弱,少康收集夏眾,復大禹之功績,而漢高祖則駕馭豪俊,包舉宇內,此二主皆可謂殊才異略,命世大賢也。考其功德,諸卿以為此二君誰宜為先?」
荀顗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但他既為司馬家的幕僚,自然不能贊同少康復國,於是他回答曹髦說:
「夫天下重器,王者天授,聖德應期,然後才能受命創業。少康功德雖美,猶為中興之君,與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為,略顯不如!」
曹髦聞言,眉頭微微一皺,繼而搖頭笑道:
「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創業者皆優,紹繼者咸劣也!
少康、殷宗等中興之美,夏啟、周成王守文之盛,論德較實,比之漢祖,勝之有何不可?
少康生於滅亡之後,降為諸侯之隸,崎嶇逃難,僅以身免,猶能布其德而兆其謀,祀夏配天,不失舊德,少康若非至德弘仁之主,豈能創此功勳?
漢祖僅因秦朝土崩之勢,仗一時之權,專任張良、蕭何、韓信之智力以成功業,其創業之難,怎有少康復國之艱險?
且朕觀漢高祖行事,多違聖檢:為人子則數危其親,為人君則囚系賢相,為人父則不能衛子;身死之後,社稷幾傾,若與少康易時而處,豈能再復大禹之績?!
以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漢祖,方為實論。諸卿具論詳之!」
群臣聽了天子的話,一時竟都無言以對。
左膀右臂傅嘏傅蘭石病重的消息本就讓大將軍司馬昭心情極差,此刻他聽了曹髦的話後,面上自然有不喜之色,他心想道:
哼!看來這曹髦已然將自己比做是少康、成王一般的中興之主了,漢光武中興,曾滅王莽,那當今陛下想要中興,又想要滅誰呢?
————
臥病多日的陽鄉侯傅嘏,終於還是在這個夏日,在府中溘然病逝了。
那一夜,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並且再也沒有醒來。
他夢見,自己正在北邙山之上,與幾位好友把酒言歡。
當年的邙山之上,月華似水。傅嘏尤還記得,他們幾個酩酊大醉的少年,在邙山之上意氣風發的模樣。
宛若蒹葭的泰初、醉後泣淚的昭叔、枯枝舞劍思美人的荀奉倩,還有望著星雲大喊志向的衛烈,以及那永遠都穩如泰山的諸葛公休。
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好像一場長夢一樣。
———
權勢日漸消散的皇帝並沒有放棄他的謀劃。
曹髦一面賜了大將軍司馬昭袞冕之服,以安撫他的情緒,另一面則多次駕臨太學院,與太學院的博士們談文論經,關注著新進的人才。
曹髦的學問與日俱增,甚至有一次與太學博士庾峻、馬照等辯論易經,還難住了兩位學究天人的博士!
膽識過人、文采斐然,琴棋書畫樣樣嫻熟的天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收穫了許多朝臣的尊敬。
眼睜睜看著自己掌中的「傀儡」在朝中威望日漸高漲,司馬昭的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與此同時,年歲漸長的曹髦也早已經看不慣這個威勢逼主的大將軍了。
兩人就這樣日日互相盤算提防了起來。
而隨著西境一場由安西將軍鄧艾指揮的上邽大捷,又讓曹髦關注到了先前就有印象的一位雋才————王經王彥緯。
曹髦下詔嘉獎鄧艾這位帝國新秀將領的同時,也將王經調入了洛陽。
由於西境大捷,身為大將軍的司馬昭也被加號為了大都督,獲得了奏事不名,假黃鉞的特權。
曹髦進一步應付、麻痹著司馬昭,但司馬昭並沒有因為曹髦的不斷升賞而得意忘形,相反,越是這樣,他就對曹髦越是提防。
————
揚州,壽春。
征東大將軍、高平侯諸葛誕經過數年的經營,已然將壽春發展成了一個堅固無比的大城。
不僅如此,這些年他還在揚州境內秘密招募江湖遊俠兒、死士,到如今,諸葛誕麾下已然有了數千名江湖死士。
冬天很快到來。
心懷憂懼,且懷有為友報仇之至的諸葛誕見自己準備的差不多了,因此向朝廷遞去了了一封奏表,說是近年來東吳大軍蠢蠢欲動,為了保證東南邊境安穩,請求朝廷為自己再添派十萬大軍,好抵禦吳國。
不僅如此,諸葛誕還在表文中說道,淮北壽春乃孤城,不易防守,請求在淮水南岸新築一城,以便鞏固國家邊防。
這一切看似沒有什麼不妥,但一向精明的司馬昭還是從中看到了一些不對勁。
他認為,諸葛誕鎮守揚州多年,從未說過自己麾下兵力不足,為何如今卻突然要求增兵?
還有,壽春城在淮泗北岸,城高而固,易守難攻,諸葛誕如今卻請求在淮南筑城,這究竟是為了防吳,還是為了他自己方便據守淮南?
司馬昭冷笑一聲,安排手下去了尚書蘭台以天子名義寫了一份詔書,詔諸葛誕入京,任職司空。
其實這是司馬昭為了試探諸葛誕。
如果他願意來京城任職,那麼自己就可以將其控制於股掌之上,如果他不願意入京,自己正好可以有一個征討他的藉口。
「諸葛誕,看來你這個親戚,終究還是不能為我所用啊……」
司馬昭嘴角牽出了一絲冷笑。
————
「哼,司馬昭想騙我入京?我還偏不上他這個惡當!來人,點兵,隨我火速占據揚州州郡!」
披甲懸刀的諸葛誕讀完司馬昭的書信後,隨手將之拋入了火中。
「是!」
侍立一旁的十餘名淮揚豪俠見他們的主公終於下定了起事的決心,一個個也都充滿了鬥志。
就這樣,不到半日,諸葛誕就攻破了揚州的府衙,並斬殺了本朝名將樂進的兒子,揚州刺史樂綝。
諸葛誕奪下揚州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淮南及淮北郡縣十餘萬屯田軍調入了堅城之中。
此時此刻,加上揚州新舊諸軍五萬人,諸葛誕一共聚集了十五萬大軍,囤積了大軍足用一年的糧草!
實力雄厚、堅守壽春的諸葛誕此刻信心滿滿,他認為統兵才能不足的司馬昭,此次一定不是自己的對手。
除此之外,一向比較圓滑聰慧的諸葛誕沒有像毌丘儉一樣留兵防守東吳,反而還派遣了長史吳綱以及自己的少子諸葛靚前去吳國求援!
吳主孫亮得知消息以後,心中大喜,本想大舉北上相助諸葛誕,但奈何兵權為國中權臣大將軍孫綝掌握。
吳大將軍孫綝眼界不高,僅僅只派遣了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與先前降吳的譙侯文欽一同率領了三萬大軍前來接應諸葛誕。
東南的巨變,很快便震驚了整個朝野。
先前毌丘儉起兵之時,皇帝曹髦心中確實十分希望他能成功,但此番諸葛誕勾連了吳國,倘若其真的挫敗了司馬昭,那吳人得勢,與西蜀一同大舉北上,那大魏江山豈不危險?
與此同時,司馬昭也對諸葛誕十分的忌憚,直接以天子的名義下了討伐諸葛誕的詔書:
「諸葛誕造為凶亂,盪覆揚州。昔黥布逆叛,漢祖親戎,隗囂違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皆所以奮揚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與朕暫共臨戎,速定醜虜,時寧東夏!」
司馬昭以這一紙詔書,竟是直接將太后與皇帝曹髦都攜帶到了自己軍中!
如今自己親自南下討伐諸葛誕,他可不敢讓曹髦這個有膽有識的陛下待在洛陽。
曹髦得知消息以後,雖然十分不願,但手中無權的他卻沒有任何辦法。
————
六月,天子車駕與大將軍司馬昭的東征大軍順利屯紮到了項城。
當曹髦看到項城內的賈逵祠以及石碑時,不禁心中哀痛,淚流滿面。
他想起了昔日被司馬懿所剿殺的王凌,以及被司馬師所滅的毌丘儉,他們明明都是大魏之純臣,可是偏偏卻要背上反賊的名號。
而如今,難道諸葛誕又要重蹈此數人的覆轍了嗎?
曹髦雖然對諸葛誕勾結東吳的行為十分不悅,但渴望挫敗司馬的他還是在心中默默祈禱了起來:
上蒼祖宗保佑,萬望諸葛公休可以一舉戰敗司馬昭,還政於我曹氏!
不久,大都督司馬昭徵集了各地大軍共二十六萬,在淮水北面與諸葛誕對峙了起來。
司馬昭將大軍屯於丘頭,和鍾會商議一番之後,立即點起了眾將,下達了他的部署命令:
「伯輿、休淵,你二位沿壽春城牆,造雙重塹壘,給我死死圍住壽春,不許走脫諸葛軍一人!」
鎮南將軍王基王伯輿,安東將軍陳騫陳休淵二人得了將令,立即便出帳部署去了。
「石監軍,州刺史,你二人率領一支精銳,作游軍在壽春城外騷擾迅游,伺機絞殺出城的諸葛軍!」
「是,大將軍!」
他監軍石苞石仲容、兗州刺史州泰二人領命後,也立即安排去了。
司馬昭如此部署,自然是想效仿當年大哥司馬師滅毌丘儉的戰法,先將敵人圍困在城中,再伺機滅敵。
兩月之中,石苞和州泰二人所率的游軍不僅多次擊敗了城內文欽的發動的數次突襲,更是成功阻斷並擊退了前來支援的吳將朱異!
就這樣,諸葛誕在壽春城中囤積的糧草一天天變的越來越少了,而城外吳國的援軍和糧草無法入城,城中大軍又無法向外突圍,諸葛誕軍漸漸失去了信心。
在司馬昭的不斷策反之下,諸葛誕麾下心腹將軍蔣班、焦彝等人都偷偷逾越城池,前去投靠了司馬昭!
就這樣,城內軍心越來越不穩定了。
這場曠日持久的對峙一直從夏天持續到了冬天。
轉眼間,已到了飄雪的寒冬十二月。
司馬昭見諸葛誕負隅頑抗,無法速戰速決,而前來支援的東吳大將錢唐侯全懌,乃是東吳已故名將全琮全子璜之子,也是個家學淵源的良將,給司馬昭帶來了不少麻煩,於是司馬昭與鍾會商議起了對策。
「大將軍,不如就讓會再寫一封假信,如何?」
望著鍾會狡黠的目光,司馬昭不禁笑著問道:
「哦?不知這次士季打算給誰寫信呢?」
鍾會輕笑一聲後道:
「大將軍可還記得,前些年逃入我大魏的全琮子侄:全輝、全儀二人?」
司馬昭聞言,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
「那全懌一向與東吳大將軍孫綝不和,早懷憂懼之心,此次如若能說降此人,諸葛誕定然孤掌難鳴!」
二人想出了這條妙計,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久之後,鍾會偽作的全輝、全儀親筆信書信,果然發揮了奇效。
某天夜裡,駐守壽春城南的大將全懌、全端二人,趁著夜色出城率眾降了司馬昭!
得知消息的諸葛誕,此時竟也亂了方寸。
「你說什麼?全懌、全端也出城降了?!」
文欽本來一向與諸葛誕不和,此時勉強與諸葛誕共事,言語之間自然沒有個好聲氣:
「他奶奶的,按我說,你先前就不應該固守壽春!應該大舉北上主動打他娘的!」
聽了文欽的抱怨後,諸葛誕頓時也來了火氣,他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怒視著文欽道:
「文仲若,你夠了,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
「那你說說,現在咱們應該怎麼辦?啊!?」
文欽也不甘示弱,竟也將面前的案拍的震天響,眼看著兩位主將又吵了起來,諸葛誕麾下的俠士立即拉著諸葛誕的胳膊,使了個眼色。
諸葛誕見狀,心中一轉,這才收斂了怒氣。
「依我之見,唯今之計唯有突圍才有一線生機,可城外圍得水泄不通,我軍空手突圍恐難成功,故我打算火速打造一批突圍的器械!」
文欽見諸葛誕有想法,這才點點頭道:
「這還像個辦法!」
一月後,成功打造了許多突圍器械的諸葛誕,與文欽、文鴦、文虎等將率領大軍悍然選擇了向南門突圍,司馬昭沒料到諸葛誕出此奇招,竟差點讓諸葛誕率軍沖了出去!
司馬昭調集諸軍,與諸葛誕的突圍戰士一連大戰了五六日,司馬軍上下死傷慘重。
「士季啊,這可該怎麼辦,諸葛誕的突圍器械威力極大,這幾日我軍上下損失慘重,軍心似有浮動之象啊!」
鍾會凝神細思了片刻後,望著案上躍動的燭火,忽然之間有了主意:
「有了,大將軍,用火攻!」
就這樣,司馬昭令麾下投火石車,並作以火箭,終於燒毀了諸葛誕的攻戰器械,諸葛軍死傷慘重,不得已,只能再次退回城中!
「他奶奶的,這可咋辦,城裡糧食眼看著不多了!」
文欽此刻一臉狠色:
「要我看,城中北方將士家屬皆在中原,戰意沮喪,留著也是耗費糧食影響士氣,不如把他們全殺了!」
「文仲若,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聽了文欽的話後,一向愛兵如子的諸葛誕瞬間就來了怒氣:
「身為三軍主帥,譙沛人氏,你怎能不顧同鄉情誼,殺害將士同袍!?你要是不想助我,不如早些滾出城去!」
「老子倒是想出去,可出的去嗎?」
文欽面露恨色,憤憤甩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城頭。
二人此刻心中,同時生出了一絲殺意!
————
失魂落魄的諸葛誕回到內城後,看到了妻子仲長琴和美的笑容,心中的煩悶竟消散了不少。
「琴兒,這次是為夫連累你了......」
仲長琴為諸葛誕倒了杯熱茶,撫著他寬厚的肩膀,柔聲安慰道:
「夫君,靚兒他不是已經入吳了嗎,你我既無後顧之憂,還怕什麼生死呢?」
諸葛誕聽妻子決意與自己同生共死的言外之意,心中大為感動,他握著妻子的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名麾下豪俠就匆匆忙忙進了內堂:
「君侯,不好了,文將軍提著鐵戟,硬要闖進來,他打殺了咱們好幾個兄弟,眼看著就要攔不住了!」
諸葛誕聽了來人的話後,眼神中頓時閃過一絲殺意:
「哼,好個文欽,我不問他的罪,他倒先打上門來了!取我鐵鞭來!」
仲長琴見危局突起,心中一緊,連帶著將丈夫的手也握緊了。
諸葛誕見狀,低頭溫柔一笑道:
「琴兒,不怕,為夫去去就來!你等我!」
仲長琴聞言,稍稍猶豫了一下後,終於還是含淚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很信任她的夫君。
諸葛誕來不及披甲,匆忙穿了一件兩當小鎧,提著手中的雙鐵鞭,就大踏步朝外走去了。
仲長琴此刻從妝奩里取出了一把小小的精緻匕首,打算好了隨夫而去的準備。
半晌之後,室外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隨著一陣鏗鏘的腳步,一個披甲的漢子大踏步來到了內室。
仲長琴握著匕首的手不由得一緊,而當她看清了來人的面貌後,心中的激動與欣喜險些讓她昏厥過去:
「夫君!」
諸葛誕擱下沉重的雙鞭,將兩當鎧卸下,還沒顧得上擦淨臉上的血跡,就被妻子緊緊抱住了。
—————
得知了父親文欽被殺的消息後,文鴦與文虎二人既驚且憤,但頭腦清醒的文鴦並沒有選擇直接找諸葛誕報仇,而是選擇了叛逃出城,投奔了司馬昭!
二人歸投司馬之後,緊接著便率領了數百名騎兵巡視起了壽春城,望著城頭上的殺父仇人諸葛誕,文鴦和文虎二人的眼中對這個昔日長者再也沒有了半分敬意。
兄弟二人一邊繞城奔馳,一邊大聲喊著令城內將士意志崩潰的話語:
「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諸軍快快出城早降!」
司馬昭見城上守軍士氣低迷,知道時機已到,立即便下達了四面攻城的將令!
諸葛誕仗著一雙鐵鞭和麾下三百豪俠門客,雖然英勇無敵,但麾下將士戰意已破,不到半個時辰,這座他堅守了整整近一年的壽春城就這樣被攻破了!
「將軍,夫人她,留下了一封絕命書,在內城自焚了!!」
正在浴血奮戰的諸葛誕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頓時淚流滿面,失去了生存的信念,就在他想投鞭棄生之際,麾下的豪俠將他裹挾著朝著小城門發起了最後的突圍:
「諸葛公,留下有用之軀,將來再為夫人報仇啊!殺!」
司馬昭見諸葛誕似有突圍逃走的跡象,急忙朝麾下麾下司馬胡奮下令道:
「胡奮,我與你三千精騎,給我擒殺諸葛誕!」
胡奮胡玄威,乃是大將胡質文武雙全的愛子,一向早就想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了,此番聽司馬昭委自己以重任,慨然應諾,麾起虎士便朝著諸葛誕逆擊而去!
最後一刻,不想再讓麾下豪俠為自己送命的諸葛誕奮力掙脫了眾人的拱衛,朝著胡玄威的方向奔了過來!
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眸,整個世界就好像他和仲長琴大婚的那一日一樣紅。
————
大都督營帳外,司馬昭手執兄長留下的「蜚影」劍,親自審訊那數百名武藝高強的死士,企圖勸降他們為己所用。
「今諸葛誕已然覆滅,爾等還不歸降?」
面對司馬昭的威逼利誘,那數百人居然一聲不吭。
司馬昭心中憤怒,他揮劍殺死了手邊的一位死士,厲聲喝道:
「如若再不投降,即是這般下場!」
當司馬昭將鋒利的寶劍搭在下一個人脖頸之上時,那個人面不改色,朗聲喊道:
「為諸葛公死,不恨!」
司馬昭聞言大怒,又揮劍殺死一人。
就這樣,數百人拱手為列,從生到死,竟無一人投降!
而他們臨死之前,都只說了一句話:
「為諸葛公死,不恨!」
————
甘露三年的夏,比以往任何一個五月都要炎熱。
可天子的心中,卻宛若九月的寒冬一般孤寂。
他一次又一次的按照司馬家黨羽的意思,正式冊封凱旋的大將軍司馬昭相國之職,封爵晉公,食邑八郡,又加了九錫,但司馬昭卻假惺惺的辭讓了足足九次!
是歲,頓丘、冠軍、陽夏、寧陵諸縣界內的井中屢屢出現了黃龍與青龍的祥瑞。
四境皆有龍見,可宛若困龍一樣的皇帝聽了大臣們的賀詞,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
這井內潛龍,不就和如今的自己處境一模一樣嗎?
曹髦嗟嘆良久,心中感慨萬千,於是揮毫寫下了一首《潛龍詩》:
「傷哉龍受困,不能越深淵。
上不飛天漢,下不見于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不久,曹髦所作潛龍之詩傳到了大將軍司馬昭耳中,司馬昭當然聽出了天子詩中的自諷之意。
藏牙伏爪甲?
司馬昭眼中露出一絲殺機。
若不是當初自己在泰初臨終前對其起誓,此生此世只做魏臣,自己又豈能留曹髦到今日?
如果曹髦容得下自己便罷了,若是他一心一意想覆滅司馬、乾綱獨斷的話,自己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
——
洛陽宮中,曹髦如同往日一樣,傳來了幾名大臣來宮中與自己討論經典文學。
今日曹髦所傳召的大臣,是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三人。
曹髦之所以傳召這三人,是因為他認為這三人是絕對忠於自己與曹氏的。
「諸位愛卿,可曾讀過司馬遷之《史記》?」
三人面面相覷,點了點頭:
「臣等自然讀過。」
「那三位愛卿可聽說過秦王子嬰誅滅趙高之事?」
「陛下......」
王沈、王經、王業三人聽了這話,大驚失色。
曹髦攥緊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道: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朕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諸卿自出討之!」
尚書王經此刻心中惶懼不已,他跪在皇帝案前,頓首勸諫曹髦道:
「昔日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大權在司馬一門,為日已久,朝廷四方皆其黨羽,群臣不顧君臣逆順之理,已非一日。且如今宮中禁衛皆是司馬之心腹,駕前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無所資用,要除滅大將軍,實在是太過冒險了,還望陛下三思啊!」
無破局之望,即將被廢,已存死志的曹髦聞言,不為所動,他忽的起身,取出懷中天子大玉圭,擲於地上說道:
「朕意已決,今日大事不成,便如此玉圭一般!死,又有何所懼?況且朕未必會死!」
曹髦言畢,拂袖起身,徑直入永寧宮稟告郭太后去了,尚書王經見狀,立即跟隨在天子身後繼續勸諫了起來。
王沈、王業二人見狀,對視一眼,立即出宮朝著大將軍府而去!
司馬昭聽了王沈、王業二人所告,冷笑一聲道:
「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來人吶!」
「屬下在!」
這時,大將軍府中家將紛紛跪於地上聽命。
「你們二人,率部嚴密防守府邸!」
「諾!」
兩名家將領命而去。
「你派人入宮通知我弟屯騎校尉司馬伷,如若見到天子,阻攔可以,但切不可冒犯!」
「諾!」
「你去宮內找到中護軍賈充賈公閭,告訴他,如若宮內生變,叫他全權便宜處置!」
「是!」
司馬昭調度完畢,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
永寧宮外,天子曹髦身披玄光領盆龍鱗鎧甲,手執天子寶劍,身乘天子鑾輿,對身旁為數不多的幾名心腹下令道:
「王經,你速去通知國舅卞隆,讓他率領麾下衛兵,在宮內雲龍門處等候!」
「諾!」
已抱定決心與天子同生共死的尚書王經領了詔書便去。
「其餘眾人,隨朕前往雲龍門,與國舅合兵,共討國賊,進軍!」
曹髦將手中天子劍一揮,冗從僕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以及麾下數百衛士一聲吶喊,便朝著雲龍門處鼓譟而去。
「陛下來了,眾將士聽令!」
雲龍門處,國舅卞隆見曹髦車駕已到,急忙掣出腰間軍刀,大聲喊道:
「隨老夫追隨陛下,為國靖難,殺!」
卞隆麾下士卒立即與曹髦衛兵合於一處,曹髦見麾下數百衛兵皆已到齊,於是驅車到陣前。
他含淚對眾人說道:
「諸位,今日你們能到此處,聽朕調遣,朕很欣慰,也很感激。我曹髦今日在此立誓,如若今日大事可成,定與諸位同富貴,如若今日不幸事敗,我曹髦也一定會與諸位同生共死!」
「願為大魏赴湯蹈火、披肝瀝膽,在所不辭!」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零零落落的數百衛兵,此刻參差不齊,他們當中,有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也有老弱的打雜宮人,甚至還有一部分羸弱的宦官夾雜其中,但他們此刻,卻是一支志氣高昂,視死如歸的真正鐵血軍隊。
「我大魏的戰士們,出征!」
「殺!」
就在天子車駕驅動的那一刻,剛滿二十歲的天子曹髦曹彥士不禁淚流滿面,他忽然想起了兒時讀到的那首《詩》中的秦風,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此時,天空中悶雷陣陣,烏雲滾滾,似是有大雨將要來臨了。
「殺!」
曹髦眼中含淚,驅車親自為部眾前驅先鋒,朝著東止車門的方向悍然殺去!
這時,司馬昭之弟、屯騎校尉司馬伷正領兵從東止車門而過,曹髦無所畏懼,並沒有停下來,他一邊驅車向前,一邊大聲呵斥道:
「朕親率虎卒討賊,何人膽敢阻攔!」
司馬伷本來想按照二哥司馬昭的囑咐阻攔一下天子,但他見天子悍勇,畏懼曹髦之威,因此他並沒有按照司馬昭的吩咐阻攔天子車駕,而是率領部眾徑直朝著城外奔去,躲避起了天子鋒芒。
一方面,他相信足智多謀的賈充一定可以處理好此事,另外,今日但凡發生了弒君的禍事,自己可千萬不能牽連其中!
曹髦以及部下見司馬伷潰逃,登時軍心大振,就這樣,天子部眾自宮中東止車門而出,一路朝著大將軍司馬昭府的方向直撲而去!
當曹髦率眾抵達城南南闕之時,中護軍賈充恰好率軍從此路過,賈充想起了大將軍司馬昭派人對自己下達的命令:若宮中生變,可便宜處置!
他當機立斷,立即下令讓麾下禁軍前去阻攔曹髦麾下僮僕部眾。
「殺!」
曹髦將天子劍一揮,國丈卞隆與尚書王經立即率眾上前與賈充部激戰了起來。
天子部眾即便再士氣高昂,畢竟比不得賈充麾下訓練有素的禁軍,不多時,曹髦麾下數百雜兵衛軍便有些吃不消了。
曹髦見狀,當機立斷,立即跳下輦車,手執天子劍,大喝一聲朝著賈充部眾沖了過去。
賈充及麾下禁軍見狀,大吃一驚,曹髦即便再失勢,那也是大魏天子、九五之尊,又怎麼敢隨隨便便傷之?再加上曹髦本來便精通家傳劍法武藝,此時他親自揮劍逆戰,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天子部眾頓時士氣大漲,跟隨在曹髦身後,開始拼死與禁軍血戰了起來,賈充部眾立即便處於下風,甚至有潰敗之勢!
賈充見天子所向披靡,頓時也慌了神,他大喊道:
「成倅、成濟何在?」
這時,賈充麾下武藝非凡的帳下督成倅、成濟二人兄弟昂然執戟出列道:
「將軍有何吩咐?」
賈充道:
「大將軍事若敗,汝等豈復有命乎?何不出擊!」
成倅兄弟二人面面相覷,仍是遲疑不決,成濟問道:
「此乃天子,當殺?當擒?」
賈充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他狠狠道:
「殺之!」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成倅、成濟兄弟二人得了上司命令,不再遲疑,立即率領麾下部眾,朝著曹髦陣中突去!
正在曹髦持劍奮力殺敵之際,忽見前方衝來了兩個殺氣極重的執戟之人,他不敢掉以輕心,當下施展開家傳劍法中的絕技「烈烈北風」、「白露沾裳」,一左一右擊向成濟兄弟,二人登時被這兩劍迫的手忙腳亂。
成氏兄弟對視一眼,不敢再輕敵托大,立即便全力以赴了起來!
成濟一翻身,又執戟朝著曹髦頭頂擊下,曹髦急忙使出「天漢西流」,舉劍架隔;成倅見狀,急忙欺身而上,舉戟直刺曹髦前胸,曹髦立即揮劍使出「三五縱橫」,隔開了成倅的進攻。
遠處,賈充見二人竟戰不下曹髦,心中驚懼,他頓時俯身到一名禁軍耳畔,吩咐了幾句,那士兵會意,舉起手中弩箭便瞄準了皇帝!
正在曹髦與成倅、成濟二兄弟激戰之際,突然一支冷箭飛來,正中曹髦腿上!
「啊!」
曹髦吃痛,大喊一聲,同時手中劍勢也緩了下來,成濟見狀大喜,趕忙衝上前去,一戟刺向皇帝,這一擊力道兇猛,曹髦竟沒能抵禦的住,被成濟一戟刺透了身體!
這時,交戰雙方頓時愣住了,王經、卞隆等人見曹髦被成濟一戟刺穿,頓時嚇得四肢無力,棄刀於地,痛哭著朝著皇帝倒地的方向爬了過來。
曹髦此時尚未氣絕,他以劍拄地,口中不斷淌著鮮血,此刻,他就這樣盯著成濟,成濟心中惶懼,也不拔戟,就這樣奔逃回陣去了。
曹髦此刻只覺心中悲苦,他口吐鮮血,吟誦道:
「誠既勇兮又以武……,
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
子魂魄兮為鬼雄……」
此刻,王經、卞隆,乃至賈充、成倅、成濟二人,所有人都聽清楚了天子的哀歌,那是古時,楚國大夫屈原所作的《國殤》。
曹髦就這樣,緩緩倒了下去,闔目之前,他努力望了一眼遠處金碧輝煌的洛陽宮,他記得,那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天子終於倒在了輦車之下。
這時,天邊雷霆大作,暴雨霎時傾盆而下,天地之間一片晦冥。
甘露五年,五月己丑日,魏天子曹髦崩,時年二十歲。
————
此事過後,震驚無比的司馬昭為了挽救自己的名聲,先是伏在天子屍體旁哭天喊地的大哭了一場。
至於執戟殺天子的太子舍人成濟,以及幫助天子的尚書王經,被判以夷三族之罪,而中護軍賈充則被升封為了食邑一千二百戶的安陽鄉侯,得了統帥皇城諸軍之權,加官為了散騎常侍。
不久,司馬昭又逼迫郭太后下了一道抹黑天子的詔令,企圖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東海王子髦,以為明帝嗣,見其好書疏文章,冀可成濟,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
吾數呵責,遂更忿恚,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不可忍聽,非天地所覆載。
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不可以奉宗廟,恐顛覆社稷,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謂當改心為善,......而此兒忿戾,所行益甚......吾語大將軍,不可不廢之,前後數十。
此兒具聞,自知罪重,便圖為弒逆......賴宗廟之靈,沈、業即馳語大將軍,得先嚴警,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陳間,為前鋒所害。
此兒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禍,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當令內外咸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凶逆無狀,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
一向被曹髦禮敬的太傅司馬孚、太尉高柔兩個老人不忍心見天子以庶民之禮下葬,聯合勸服司馬昭後,又一同向太后進了一道請求以王禮安葬天子的表文。
被褫奪天子稱號的曹髦,最終就這樣以高貴鄉公的身份,葬在了洛陽西北三十里的瀍澗之濱。
百姓相聚而觀之,私下說道:「這正是前日所殺天子也!」
好多受過登基之初曹髦恩惠和慰問的百姓,在得知了天子被殺的消息後,皆掩面而泣,悲不自勝。
百姓還是沒有忘記他們心中那個勇武而不失仁德的天子。
由於發生了弒君之事,司馬家的聲望瞬間一落千丈,司馬昭再也無法快速行篡位之事了。
神色鬱郁的司馬昭端坐在父親和大哥當年常待的茶花樹下,不自覺的喃喃道:
「泰初,當初我答應你一世為魏臣的事,現在果然無法改變了啊!」
——————————————
冀州,鄴城。
被司馬家羈押看管的魏室王公們當中,有一位十四歲的少年,此刻正在自己的書房內發呆。
他正是武帝之孫、燕王曹宇之子、已故皇帝曹髦之叔,常道鄉公曹璜,曹景明。
「啟稟常道鄉公,朝廷有人前來拜訪。」
「朝廷?」
少年心中一陣驚疑:
「朝廷有何事來找孤?」
他一邊問著,一邊急急忙忙出門迎接去了。
曹璜到了門外,只見一名身披甲冑、英姿颯爽、二十餘歲的青年騎士正候在門外。
他仔細看時,只見那青年騎士果然生的一表人才:那人身材魁偉、面容俊秀而不失英氣,一頭長髮更是異乎常人,竟垂至腰下。
「您,便是自洛陽而來的使者嗎?」
性格有些軟弱的曹璜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青年聽有人問候,一轉身便看到了一名看起來怯怯諾諾的少年,他再仔細打量時,才注意到了對方身上的皇族服飾。
那人朝著曹璜不卑不亢的一揖,然後朗聲答道:
「臣正是大將軍長子、中壘將軍、散騎常侍、北平亭侯,司馬炎!」
「原來是北平亭侯,璜久仰大名。」
曹璜極為恭敬的朝著司馬炎一揖,而後問道:
「不知將軍來此,有何指教?」
「啟稟常道鄉公,臣此來,乃是奉太后與大將軍之命,前來迎鄉公入京,登基為帝!」
曹璜聽了這話,只覺腦中一片眩暈,幾欲跌倒。
————
六月,常道鄉公曹璜來到了洛陽,皇太后郭氏見曹璜之名不易避諱,因此下詔讓曹璜改名為了曹奐。
不久後,曹奐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景元。
大將軍司馬昭則正式被加封為了相國,爵封晉公,加食邑兩郡,前後共十郡,並加九錫之禮。
司馬家族的子弟,尚未有爵位者皆封亭侯,賜錢千萬,帛萬匹。
企圖挽回聲明的司馬昭再次極力推辭晉公之爵,但並沒有推辭曹奐加給子孫宗族的榮譽。
當此之時,曹奐雖然名義上是皇帝,但實際上手中已無毫無權力,在廟堂與軍中也沒有任何勢力,完全成為了司馬氏的傀儡。
————
步兵校尉府。
自從夏侯玄遇害之後,阮籍便常常在自己府中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老爺,司隸校尉鍾士季求見!」
阮籍聞言,心中知道,鍾會此來,又是為司馬昭之子來做提親說客的,因此他並沒有回答下人的話,只是大笑而已。
下人見此景,無奈的搖了搖頭,又不敢怠慢了鍾會,只能就這樣請鍾會入堂了。
「嗣宗啊!」
鍾會一入堂,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
「嗣宗,你怎麼又喝醉了?」
「嗣宗,大將軍有意與你結為親家,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哈哈哈哈......」
阮籍並不回復鍾會,他此刻瘋狂的往自己口中灌酒,不多時,便醉倒昏睡了過去。
鍾會無奈,只得再次退去。
就這樣,阮籍為了躲避司馬昭的聯姻請求,竟一連大醉了六十日!
當阮籍最後一次逼走鍾會後,他終於難以抑制心中的悲哀,伏在案上痛哭起來,只聽「哇」的一聲,阮籍竟吐出了一口鮮血。
————
大將軍府中,司馬昭聽了鍾會的回稟,不禁搖了搖頭,他雖然心中對阮籍的行為極為不滿,但卻不敢殺他。
畢竟自己如今身居高位,需要籠絡好這些名士,好讓那些士子們對自己心悅誠服。
「士季,孤聽聞那嵇康,此時隱居在河東郡,孤有意讓其到麾下效力,還需勞煩你走一趟。」
「遵命。」
早就想要結交嵇康這個大名士的鐘會得了這個命令,心中不禁喜悅非常。
——-
河東郡。
鍾會跋涉數百里,多方打聽,好不容易來到嵇康的居所。
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就在嵇康家門口的一棵大樹下,嵇康正在親自揮錘鍛鐵。
爐火熊熊,嵇康手起錘落,旁若無人,就這樣專心致志的打著鐵。
鍾會一向仰慕嵇康,因此不敢去打擾,想等他打完鐵以後再上前見禮,就這樣,嵇康打了整整半日的鐵,鍾會也就這樣了無生趣的看他打了半日的鐵。
終於,鍾會熬不住了,此刻,他心中原來的仰慕之情漸漸變弱,怨憎之情倒是絲絲升騰了起來。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數年前寧死也不與自己結交的夏侯泰初。
他沒想到,眼前的嵇康居然也和夏侯泰初一般目中無人。
當鍾會登上自己的輦車,打算離去時,嵇康終於開口了,他望著揮鞭駕車準備離去的鐘會,朗聲喊道:
「閣下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鍾會撂下這樣一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駕車西去了。
————
景元二年的冬日,隨蜀大將軍姜維帶兵進犯洮陽郡的蜀漢大將夏侯霸,終於倒在了北伐的路上。
鎮西將軍鄧艾率部在侯和擊退了姜維。蜀主劉禪寵信宦官黃皓,而黃皓又一向與姜維不和,因此姜維大敗之後不敢回成都復命,就此留在了沓中屯田。
這一年冬天,新在北方崛起的鮮卑拓跋部首領拓跋力微,派遣其長子拓跋沙漠汗來到魏國進貢,並想順便觀察一下中原的風土人情。
當拓跋沙漠汗初次來到這天下第一繁華都市洛陽時,他徹底被吸引住了。
銅駝陌畔,坊市之間,列國來往的商販、以及車水馬龍的遊人,還有那金碧輝煌的宮殿、浩浩湯湯的洛水,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繁華。
不愧是義弟夏侯玄的家鄉,這裡真的是世間最美的地方了。
沉醉在一片熱鬧繁華之中的拓跋沙漠汗這樣想道。
拓跋沙漠汗用他那甚為生硬的洛陽雅言,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了洛陽城九子坊夏侯府的位置,他發現此處與其他地方不同,變得冷清了許多。
沙漠汗想去叩門,但又怕這樣太過魯莽,他稍加思索,取出了懷中的那隻狼骨胡笳,就在這府外吹奏了起來。
而拓跋沙漠汗此刻還不知道,他的義弟夏侯玄早已在七年前的嘉平五年,便已逝世了,而如今夏侯府中的主人,乃是已故昌陵鄉悼侯夏侯尚的遠房侄孫,昌陵鄉侯夏侯玄的遠房侄兒,夏侯本。
這是前廢帝齊王曹芳為了保全夏侯家的功勳爵位,才特地降下的恩典。
沙漠汗在府外吹了半晌的胡笳後,府門才緩緩打開,一名童子滿臉好奇的看了一眼沙漠汗。
「麻煩小哥,通報你家主人一聲,就說,故人來訪。」
沙漠汗用他那撇腳的雅言說道。
那童子聞言,一陣風似的入府通報去了。
半晌之後,一張同樣俊秀但卻陌生的面頰出現在了沙漠汗眼前。
「請問,貴府主人不在府上嗎?」
「在下便是夏侯府主人。」
「在下曾經有位義弟,名叫夏侯泰初,他曾經告訴我說,這裡是他的府邸,為何如今他卻不在這裡?」
那名年輕的夏侯家主沉默了半晌後,才回答道:
「家叔已逝世七年,如今算來,也快是他的祭日了......」
「你說什麼......」
「對了,家叔昔日在逝世前,曾有數封留給故人的信箋,我看閣下服飾,應是北疆異族,這封信想來應該是家叔留給你的。」
沙漠汗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只覺得天旋地轉,周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顫抖著接過那封泛黃的信箋,含淚拆開了信封。
「泰初,原來你畢生之所願,便是建立一個強大安樂的大魏國,你放心,拓跋一定會竭盡全力,為你完成遺願......」
拓跋沙漠汗就這樣以一國太子的身份,留在大魏國都城洛陽,成為了魏國各國王子賓客中最為尊貴的質子。
而魏國與索頭部鮮卑也因此而連年通問交易,來往不斷,魏主以及大臣們更是經常贈送給他黃金、布帛、繒絮等,每年數以萬計。
————
很多年後的蘇家茶肆之內。
茶館老闆正眉飛色舞的給茶客們講著三國的往事:
「話說魏大將軍司馬昭準備好了一切之後,終於悍然發動了這場以滅國為目的的伐蜀之戰!
他先是命征西將軍鄧艾率三萬大軍從狄道奔赴沓中、甘松地區,以牽制姜維;緊接著又派雍州刺史諸葛緒率領三萬大軍從祁山奔赴武都、高樓,以斷絕蜀大將軍姜維的退路,與鄧艾形成兩面夾攻之勢。最後,司馬昭派出了他最為信任的鎮西將軍鍾會,統兵十萬,分兵從斜谷、駱谷、子午谷奔赴漢中,向蜀漢展開最後的征伐!」
「老闆,那後來呢?」
「後來啊,被司馬昭寄予厚望的鐘會被甩開諸葛緒的姜維堵在了劍閣天險之處!而本來作為偏師的放牛娃鄧艾,則自陰平小道,跋涉了整整七百里的山路,偷渡過了蜀中險要,宛若神兵天降一般直接逼近到了蜀都錦官城下,諸葛武侯之子諸葛瞻、孫兒諸葛尚戰死綿竹,北地王劉諶於祖廟自殺,蜀主劉禪到鄧艾軍中請降,立國四十餘年的蜀漢,就此滅亡!」
「那鍾會、鄧艾他們又如何了?還有那與夏侯玄、諸葛誕齊名的天水麒麟兒姜伯約呢?」
「再後來嘛,當然就是二士爭功,一計害三賢,金陵王氣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頭,三分歸一統啊!」
......
茶館老闆就這樣講述著當年波譎雲詭的往事。
就在茶客喝完了茶,人走茶涼的時候,一個年輕人忽然對著正在收拾殘杯的老闆發問道:
「老闆,我想知道,那夏侯泰初義兄拓跋,後來如何了?還有,我想聽聽,那嵇康嵇叔夜的往事......」
老闆聞言,身形為之一頓,然後回身,扶了扶眼鏡,看著那年輕人道:
「那嵇叔夜的一曲廣陵散,雖是大魏的絕響。但你可知道,那拓跋一族,後來竟也建立了一個魏朝......」
————
大魏景元年間。
話說魏國大將鍾會滅蜀後,與蜀漢故大將軍姜維二人惺惺相惜,推心置腹,他在姜維的教唆下,野心膨脹,企圖與姜維合謀,占據蜀中為王,而他卻不知,姜維只是為了利用自己來光復蜀漢而已。
司馬昭得知鍾會在蜀作亂後,準備親自西征。
但他又怕身在鄴城的那些曹魏宗室趁機作亂,因此他撥給山濤山巨源親兵五百人,鎮守鄴都,讓其監視諸位曹氏宗室的動靜。
最終,鍾會與姜維二人計劃失敗,被司馬昭麾下魏軍所殺。
景元四年的冬天,憑藉著滅蜀大功的司馬昭,終於被正式晉封為了晉公爵位,加了相國尊職,還加了古今罕見的九錫之禮!
皇帝曹奐下詔加封晉爵之後,司馬昭又假意推辭謙讓了一番。
按照慣例,朝中各個公卿大臣此時都必須要寫表「勸進「,步兵校尉阮籍也被受命執筆,但阮籍依舊我行我素,狂歌飲酒,司馬昭無奈,只能派遣虎賁甲士前來催稿,阮籍無奈,只好醉酒胡亂擬了一份勸進表,以搪塞司馬昭。
這一年冬,阮籍寫下勸進表後的一個月,嘔吐了許多鮮血,而後大聲哀號哭泣,在大醉中去世,享年五十四歲。
臨終之前,他想起了許多當年的往事。
而那時,他與故友們還只是二十餘歲、無甚憂慮的青年。
他還想起了那年,他與泰初、嵇康三人在竹林之中一邊飲酒,一邊高談闊論的場景。
「泰初兄,南華經中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此言,是耶,非耶?」
「亂世如江海,世人如游魚……,在下以為,莊子並非無情,恰恰是因為有情,才會試著去相忘吧……」
「好一句無情似有情。」
「泰初以為,當今之世,可有人算得英雄麼?」
「吾不知也。」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洛陽宮城,如血的殘陽映照著如銀殘雪,孤鴻的哀鳴,也漸漸隱入了雲霄之中。
————
茶館中的年輕人好奇的問道:
「阮籍死後,又發生了什麼?」
那老闆為年輕人的茶杯中加了一注熱水後,扶了扶眼鏡,然後繼續說道:
「那司馬昭進位為晉公之後,自然便開始考慮立世子的事情了。他原來的長子司馬攸雖然已經過繼給了大哥司馬師,但司馬攸才名非凡,甚至名望還在如今的長子司馬炎之上。他想讓司馬攸重新歸於自己膝下,並立其為世子,因此問起了那個地理天才裴秀,他說:『孤先兄大將軍開國建業,未成而亡,孤繼承長兄基業,想立先兄長子舞陽侯司馬攸為世子,以歸功於兄長,卿以為如何?』」
年輕人點了點頭道:
「我記得司馬炎後來一統三國,那裴秀肯定沒有同意吧?」
茶館老闆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正是這樣。但喜愛司馬攸的司馬昭仍舊不死心,又以此事去問中沓子山濤,而山濤只說了一句話:『廢長子立少子,違背禮制,不祥。』司馬昭聽了山濤的話,這才定下司馬炎為世子,司馬炎為此還親自上門拜謝了山濤呢!」
年輕人聽到這兒,饒有興趣的繼續追問老闆道:
「我記得嵇康和山濤同為竹林七賢,曾給山濤寫過絕交信,臨終之前卻又將兒子嵇紹託付給了山濤,這是怎麼回事呀?」
老闆笑了笑,呷了口茶水道:
「晉公世子確立後不久,山濤離任尚書吏部郎之職,此職空缺,山濤舉薦了好友嵇康。身為曹家女婿的嵇康自然不願為司馬家做事,他當即就作了《與山巨源絕交書》,列出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堅決拒絕出仕,並與山濤絕了交。而司馬昭聽說此事後,心中對嵇康已然起了殺機!」
見年輕人聽的入了神,茶都顧不上喝,那老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久啊,嵇康好友呂安之妻徐氏,被其兄呂巽欺侮。呂安欲狀告兄長。同是二人朋友的嵇康調解了此事,但呂巽卻害怕兄弟的報復,於是先發制人,反而誣告呂安不孝,使得呂安被官府收捕,為呂安出頭作證的嵇康自然也受了牽連!」
那年輕人不解的問道:
「一句不孝,難道就可以致人死罪嗎?!」
老闆慨然嘆道:
「司馬家立國不正,忠義已喪,不以孝道約束天下,還能怎樣?」
————————
大魏景元年間。
洛陽東市,刑場。
場外,三千太學生集體跪在刑場,一齊為嵇康請起了願,請求晉公司馬昭放過嵇康,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任教,但他們的要求並沒有被司馬昭同意。
臨刑前,嵇康神色不變,就如同平常居家一般瀟灑自如,這副模樣,像極了當年刑場上的的夏侯玄。
「父親.....」
嵇康的少子嵇紹見父親命在旦夕,不禁跪在刑場下嚎啕大哭,而司馬氏新貴、嵇康昔日好友山濤則在一旁照拂著孩子。
「紹兒,不哭。」
嵇康釋然的笑道:
「有山巨源在,汝不孤矣!」
山濤聞言,心知這是好友原諒了自己,並把他的孤子託付給了自己,年近花甲的山濤一時之間不禁老淚縱橫。
嵇康抬頭看了看日影,知道離行刑尚有一段時間,便朝著人群中呼喚兄長嵇喜道:「兄長,叔夜想在臨終之際,撫琴一曲,可否幫弟取琴來!」
嵇喜聞言,心中哀傷不已,立即讓人奔回家中取來了嵇康平日裡最喜愛的琴。
只見嵇康手揮七弦,按壓挑抹,在刑場上撫起了那一曲他最喜愛的《廣陵散》。
那曲調浩浩湯湯,而又慷慨激昂,場外三千太學生皆為之流涕不止。
曲畢,嵇康把琴放下,仰天長嘆道:
「廣陵散,於今絕矣......」
——————
景元四年三月的乙卯日,晉公司馬昭正式進爵為了晉王。
這一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晉王司馬昭,就這樣在洛陽銅駝陌上踏雪而行。
「泰初,你放心,我答應過你,此生此世,只為魏臣。司馬昭今生止爵為王,再不會越雷池半步!」
景元五年,魏帝曹奐改元為咸熙,是為咸熙元年。
這一年的早春二月,懦弱但仁慈的曹奐親自下詔,特赦了益州境內的士民,又在蜀地勸募移民,將蜀地民眾皆遷往內地中原,由官府供給兩年的生活用糧,並在二十年內不征賦稅。
一心想要以爵位拉攏人心的相國、晉王司馬昭,不失時宜的奏請恢復了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制。
此時的大魏,國力一日比一日強盛了起來,但可嘆的是,天子大權卻旁落於司馬氏之手,曹氏一族,再無昔日尊榮。
————
茶館老闆講到此處,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黯然,他繼續說道:
「大魏的咸熙二年八月初九日,晉王司馬昭終於薨逝。晉王世子司馬炎正式繼任了相國、晉王之位。當年的冬天,十一月十二日這天,司馬炎威逼魏帝曹奐禪位於己,建立晉國,是為後來的晉武帝,魏國自此滅亡,司馬炎改元為泰始元年,降封曹奐為陳留王。直到多年以後的晉惠帝太安元年,曹奐才在陳留封國去世,享年五十八歲,晉國朝廷為他上諡號元皇帝,後人稱其為,魏元帝。第二年啊,司馬師的亡妻夏侯徽,就被追諡為了景懷皇后......」
—————
大魏咸熙年間。
在洛陽為質子多年的拓跋沙漠汗,以其父拓跋力微年事已高為由,上書晉帝司馬炎,請求返回索頭部,司馬炎並沒有阻攔,還遣人準備了禮物,打算護送他歸國。
沙漠汗在途經故時漠南鮮卑王廷舊址時,突然想起了自己昔日與夏侯玄在此結義時的場景,他一時感慨萬千,淚流滿面。
故時王廷外,昔年高崗上,那悠揚蒼涼的狼骨胡笳再次響起,只是這一回,沒有人可以再去相和他的曲調,為他高歌那首漢時歌謠了。
泰始三年,拓跋沙漠汗萬里跋涉,終於回到了鮮卑索頭部。
直到十年之後,拓跋力微再次派遣拓跋沙漠汗到西晉進獻貢品,沙漠汗終於再次來到了洛陽城。
完成使命的拓跋沙漠汗行進到并州時,晉征北將軍、幽州刺史衛瓘見拓跋沙漠汗為人傑出卓異,擔心他為大晉之敵,就秘密稟報司馬炎,請求把拓跋沙漠汗扣留下來,以絕後患。
司馬炎但顧忌顏面,並不想對拓跋部失約,因此沒有同意扣押沙漠汗的主意。
但衛瓘並沒有放棄,又請求賄賂索頭部各部落的首領,挑拔他們與拓跋沙漠汗之間的關係,司馬炎終於還是聽從了他的意見。
咸寧三年,索頭部君主拓跋力微掌權的第五十八年,衛瓘帶著金銀珠寶,親自將拓跋沙漠汗送回了索頭部。
拓跋力微聽說長子拓跋沙漠汗返回,十分高興,派各部大人前往陰館擺下了宴席,專門為沙漠汗喝晉朝使者接風。
酒興正濃時,拓跋沙漠汗望著天空中飛的鳥,對各部大人說道:「吾為諸君射之!」
拓跋沙漠汗取出了懷中的彈弓,他依稀記得,這是十餘年前,義弟夏侯玄送給自己的小弓。
只見沙漠汗扣丸拉弦,那鳥應弦而落。
當時索頭部風俗中沒有彈弓,眾人都大為驚奇,竊竊私語道:
「太子風彩衣服,同於華夏,而且有此絕世奇術,若將來繼承國統,一定會變易我鮮卑舊俗,屆時吾等必不得志!」
眾首領本就對仰慕漢文化的沙漠汗心存忌憚,再加之衛瓘有意的離間,他們終於謀圖起了加害拓跋沙漠汗的毒計!
眾人回到王廷,面見拓跋力微。拓跋力微問眾位部落首領說:
「吾兒遊歷別國多年,其德行才能如何?」
眾位首領都受了衛瓘的賄賂,因此他們便迷惑拓跋力微說:
「太子才藝非常,可引空弓而落飛鳥,似是得了晉人異法怪術,我等皆以為,此乃亂國害民之兆,惟願大王察之!」
當時拓跋力微已年過百歲,已然昏聵,聽到眾人的謠言後,心生狐疑,再加上他膝下子嗣眾多,於是對沙漠汗生了不滿之心,不久,各位大人奔馳到塞南,在拓跋力微的默許下,矯詔羈押了拓跋沙漠汗。
鮮卑大獄,拓跋悉鹿帶著一壺烈酒,來到獄中探望大哥。
兄弟二人痛飲一番後,沙漠汗對弟弟說道:
「悉鹿,大哥有一個請求,如若他年,你,或者你的子孫能夠入主中原,希望你可以將國號定為魏,再建立一個強盛的大魏,好不好。」
「我答應你,大哥!」
不久,拓跋沙漠汗被部族長老所殺害。
後來,衛瓘又設計使索頭部鮮卑各部酋長離散反叛,力微因此憂愁而死,史載其享年一百零四歲。
其子拓跋悉鹿繼立為王。
一百多年後,中原再次出現了一個強盛的魏朝,史稱北魏。
北魏建立後,拓跋氏子孫專門將拓跋沙漠汗尊為了文皇帝。
————
多年以後,晉國樂平太守、曹魏宗室、陳思王曹植之子、濟北王曹志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在自己兒時的一場元日朝會上,正在與一群哥哥在洛陽宮暖亭中下棋。
————
尾聲:
「銅駝陌上會相見,握手一笑三千年!」
街道旁,有幾名不知是誰家的孩童與少年,手中拿著剛剛從街邊小販處買到的糖葫蘆,一邊奔跑一邊還唱著一句童謠:
「金馬門,金馬門……金馬門外集眾賢……
銅駝陌,銅駝陌……銅駝陌上集少年……」
獨立於大道之畔的某位少年,正望著遠去的孩童身影,只覺恍如隔世,不禁有些神情恍惚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63s 3.733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