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被吳質戲弄,他雖然心有不快,但礙於吳質乃是當朝顯貴,卻也不便明說,因此只是喝酒,悶悶不樂。
曹真劍眉微皺,拔出佩劍,一邊切案上肉大口食用,一邊飲酒,倒也暢快。
野王侯曹洪一直接受著身旁將軍們的祝詞與敬酒,倒是忙的不亦樂乎。
中領軍朱鑠一向銷瘦,因此飯量也不行,此刻只是一邊小杯飲酒,一邊舉箸細細咀嚼著案上蔬果。他身旁的將軍們雖然也想乘機巴結一下朱鑠,但對方既不喜飲酒,又不愛言語,且性子急躁,因此都不敢隨意拍馬,因而朱鑠席上一時反而有些冷冷清清。
夏侯玄看起來風輕雲淡,和身旁的將軍們隨意交談著,可是實際上卻在不經意之間刻意打探著一些關於吳質、朱鑠等人的事情。
此二人同為陛下東宮舊友,且都位列四友,是陛下重要的左膀右臂,因此極有可能與當年的種種事情都有聯繫。
於桓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些美味佳肴,正在長身體、且每天都拼命練劍,因此此時倒是完全沒有了入府之時的那份拘禁,開始大快朵頤了起來。
而主人吳質,此時卻有著一些旁人不怎麼知曉的想法和意圖。
他此時一邊喝著美酒,一邊笑眯眯的看著席間的兩位貴賓,大快朵頤的上將軍曹真,和細嚼慢咽的中領軍朱鑠,這兩位他當年的「老朋友」,如今自己在陛下面前激烈的競爭對手。
「諸位,酒席無伶戲,不足盡歡,質近得伶人數十,不如讓其上堂,聊為諸君助助酒興,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曹洪笑道:「季重,客隨主便,你想如何,就如何好了,哈哈哈哈,快把人叫上來吧!」
曹洪自然是十分喜歡伶人戲樂的,當年,他和曹休在下辯擊敗蜀將張飛、斬殺蜀將吳蘭後,就在慶功宴上讓伶人起舞踏鼓,以助酒興。只不過,他當年所安排的伶人,都是些只著褻衣的舞女。由於楊阜覺得此事不合禮數,當眾責備了曹洪,因此這場宴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客隨主便,我等無異議。」
「既然如此,來呀。」
吳質見曹洪等人同意,拍了拍手,堂後的伶人們紛紛上前,擊劍跳丸一番之後,侍立於堂下。
「未知將軍想聽何戲,小人等悉聽尊便。」
「哈哈哈哈,好。」吳質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今日,就聽一聽『肥瘦』之戲,如何?」
「既然如此,小人在諸位將軍面前獻醜了。」
那伶人領班聞言,便來到堂中,與兩名伶人一唱一和,說起了肥瘦。
「諸位將軍,說起這『肥瘦』啊,就要說說這軒轅黃帝,黃帝曾經問岐伯,願聞人之黑白、肥瘦、小長、各有數乎?」
「歧伯曰:年質壯大,血氣充盈,膚革堅固,此肥人也;廣肩腋、項肉、厚皮而黑色、唇臨臨然,其血黑以濁,其氣澀以遲,其為人也貪而取與。」
曹真聽了那伶人一唱一和,說起了肥,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吳質這是在故意戲弄自己,他雖然怒極,但今日乃陛下下詔前來歡會,又豈可造次,因此他硬生生給忍了下來。
那伶人說完了肥,又開始說起了瘦。
「黃帝又曰:刺瘦人奈何?」
「歧伯曰:瘦人者,皮薄、色少、肉廉廉然,薄唇,輕言,其血清,氣滑,易脫於氣,易損於血;刺此者,淺而疾之。」
中領軍朱鑠聽了這番話,也和曹真一樣,面露不快,重重的將酒杯砸在了案上。
眾賓客則跟著吳質哈哈大笑了起來。
「子丹,你覺得,這伶人,如何呀,哈哈哈哈。」吳質摸著頷下鬍鬚,醉笑著看著曹真。
此刻,曹真感覺到忍無可忍。他吳質是陛下故交,自己難道就可以任由他欺辱嗎?
「嘭!」
只見曹真動如脫兔,砰的一聲就掀翻了眼前案幾,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他以冷電一般的眼光看著吳質,那目光就好像要噴出電光一般。
「吳季重,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曹子丹好歹也是國家上將,不是你吳季重麾下的部曲,豈能讓你隨意欺凌?!」
夏侯玄見舅舅受辱而怒,立刻坐了起來,不過曹真情緒尚算穩定,他相信舅舅應該不會鬧出大亂子來。
於桓見夏侯玄緊張了起來,也立刻做好了跟著夏侯玄隨時出席準備。
吳質見曹真發怒,也不懼怕,他哈哈大笑道:「曹子丹,我今日不過是想盡宴會之歡罷了,不就讓人說了兩句肥瘦嗎,你至於嗎?我吳質,今日就說你肥,且看你能如何?」
由於吵架的兩人,一個是當今陛下的族兄,上軍大將軍雍涼都督,一個是陛下的至交好友,振威將軍幽并都督,全都是位高權重,深受陛下寵信,因此席間眾將軍一個個都不敢出言勸解,生怕會一不小心惹怒兩位權貴中的一個,從而創下彌天大禍,滅門之災。
喝酒正到興頭上的野王侯曹洪見狀,覺得這樣下去,宴會怕是會不歡而散,於是他便半開玩笑的勸解道:
「吳將軍必欲使上將軍服肥,即自宜為瘦。」
輕車將軍王忠由於也受了吳質的侮辱,因此此時借著曹洪的語氣說道:
「是啊是啊,吳將軍,即稱曹子丹將軍為肥,何不自稱為瘦?」
曹洪這句玩笑話,讓席間原本屏住呼吸的眾人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曹真見眾人紛紛大笑,心中頓時更加慚恚。
只聽「噌」的一聲,曹真抽出腰間佩刀,遙遙指著吳質的鼻子大罵道:
「吳質,你竟敢對本將軍如此輕脫無禮,信不信吾立斬爾於堂下!」
聽了這句氣勢攝人的喝罵,剛剛紛紛哈哈大笑的眾賓客,又瞬間凝固了起來。
吳質見狀,嘭的一聲將手中玉杯擲在了地上,那精緻的黃玉酒杯,就這樣因主人的憤怒而碎成了殘渣。
吳質聽了曹真這番話,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氣,他見曹真拔刀在手,也按著腰間佩劍,怒目對著曹真大聲喝罵道:
「曹子丹,汝無非是我几上肥肉而已,吳質要吞你,不用搖喉,要嚼碎你,也無需搖牙,你何敢恃勢如此驕橫邪?」
「哼,吳質,你真當我曹真不敢殺你?!」
夏侯玄見曹真雙目通紅,知道現在必須去勸解一下舅舅,否則舅舅一怒之下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錯事,怕是會下不來台,毀了自己。
他這樣想著,便翻身離席,快步走到了曹真身旁,牽了牽曹真的衣襟,曹真見了夏侯玄的眼神,似乎瞬間冷靜了不少。
曹真也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如何做了。
如今的局面,最好的對策,就是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只要陛下知道此事,孰是孰非,相信自有公論。
朱鑠也同樣受到了吳質的侮辱,因此心向曹真,他見曹真吃了虧,於是立即起身,對吳質厲聲說道:
「陛下使吾等來樂卿耳,何乃至於此邪!」
吳質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悔改道歉之意,反而回頭厲聲喝罵朱鑠道:
「朱鑠,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你怎敢敢壞坐,快給我歸席坐下!」
座中席下戰戰兢兢的將軍們,本來還有想要藉故起身告辭的,可是見地位權勢不下於曹真、吳質的朱鑠都被吳質罵了個狗血淋頭,因此一個個都不敢輕舉妄動,又都坐回原位去了。
朱鑠一向性子急躁,今日又接連受辱,也說不過吳質,他越想越氣,一時無處發泄,一怒之下,他拔出了腰間長劍,卻又不知該砍刺何物,於是他將佩劍砍在了座前地上。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朱鑠告辭!」
朱鑠狠狠的拋下這句話後,便憤然甩袖離席而去,連佩劍也沒有收回。
夏侯玄見狀,對曹真擠了擠眼。曹真會意,他又冷冷的瞪了吳質一眼,收刀回鞘後,也大踏步離席出門去了。
「山君,走。」
夏侯玄緊緊跟著曹真身後,叫上於桓後,也匆匆離席而去。
「本來還想好好喝一頓酒的,季重啊季重,你可真是的,唉。」曹洪一邊哀嘆著,一邊緩緩從坐席之上坐起:「我這都還沒有喝醉呢。」
「今日怠慢驃騎,萬望恕罪。」
吳質只是淺淺一笑,隨隨便便還了一禮。
曹洪又嘆了口氣,也離席而去了。
「諸位,今日宴會,我看,就到此為止吧,都散了吧。」
吳質揮了揮衣袖說道。
眾位賓客將軍聽了這句話,一個個就好像得了特赦令一般,一個個搶先告辭離席去了。
「舅舅,沒想到吳質的為人,如此刻薄無情。」
夏侯玄有些出神,觀吳質其人,不過是想借陛下威儀作威作福罷了,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圖謀,自然也不會有動機去陷害于禁爺爺,以及倉舒公子。
而朱鑠為人急躁,城府不深,也容易受人激將,也不應該會是幕後黑手。
看來,真相,已經在自己眼前了。夏侯玄想到這裡,不知是舒了口氣,還是嘆了口氣。
曹真憤憤的望著振威將軍府的匾額,狠狠說道:
「今日之事,曹子丹來日,必加倍奉還!」
曹真說完,頭也不回,就這樣大踏步而去。
「玄哥哥,為什麼今日的宴會,這麼難受啊?」
於桓一臉不解看著夏侯玄,他其實還沒有吃飽。
夏侯玄笑著摸了摸於桓的小腦袋:
「這種事情,山君以後見得多了,就習慣了。」
――――
東宮。
從來不怎麼生氣的曹羲,此刻板著個臉,對曹叡訴苦道:
「殿下,那個吳質,真的是欺人太甚!」
曹叡聞言,只是苦笑,他朝魚池之內撒了一把魚食:
「羲啊,你還是太幼稚。這魚池中的魚,再怎麼打架,也是一個池子裡的魚。你覺得,魚的主人又捨得除去哪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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