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陵以西,礦區以北三里外的土坡,簡單的軍帳扎在雪地里,肅殺的黑色身影在一片雪白中穿梭。
夜幕降臨,篝火燃燒起來,柔弱的光帶不來多少溫暖,得到允許的將士領到一杯特製的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熱辣的氣息順喉而下,凍僵的血脈艱難地恢復活力。
身為大宇最精銳的軍隊之一,區區幾天野外奔波算不了什麼,然而這幾天的遭遇,隊伍正面臨著成軍以來最大的挑戰。積雪與低溫帶來的影響絕不僅僅是道路難行,最大的麻煩在於凍傷與體力的巨大消耗,與出發時對比,幾乎每個人都瘦了一圈,巡邏的士卒眼睛通紅,頭、臉、手上都有凍成冰霜的血枷;營帳內,一些人在為腫脹的雙腳發愁,擔心明天早上會穿不上鞋子,還有的人失去坐騎,已不能稱之為騎兵。
南人的確不習慣低溫,減員不可避免。出發時五百人,一仗沒打就少了十分之一,而且這種情況正在加劇,每過一天,減員的比例都在增加。
凜風依舊嚴厲,溫度像滾落山崖的石頭般沒有盡頭,隊伍每天在雪地里艱難跋涉,要找的人卻渺無蹤跡,時間久了,鬥志無處發泄,慢慢就便成了怨。雖然還沒有人說出口,但從表情能夠看出,大家對這種徒勞無功的行動感到厭倦,士氣也隨之跌落下來。
尤為難解的是,銅陵縣城近在咫尺,只需去了那裡,情況馬上就能好轉,然而......
玄甲軍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主將的決定,下面的將士只能服從。
寒風中,幾名符師走進居中那座營帳,商議與爭執的聲音偏大,傳到周圍經過的軍卒耳中。
「......找不到人......」
「......無意義......」
「文先生怕是弄錯了......」
「......將士們要緩緩......」
聲音低下去,過了片刻,符師從營帳內出來,分頭去了周圍。再過一會兒,營地周圍的角落迸發幾道昏黃色的光芒,周圍襲來的風好似撞再牆上,被攔在外面。
沒有了風,情況立刻變得不同,篝火與熱水產生的熱度沒那麼快飛走,對戰士而言,這種感覺就像打仗的時候意識到對手並非不可戰勝,符師的法術帶來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克服艱難的信心。
中間營帳又有人出來,赫連純美走在前面,身邊是三把槍,四個人漫步般徑直朝著土坡的最高處而去。出營時,恰好遇到幾個巡邏的軍卒,看到他們慌忙停下來施禮。
「不必了。」
赫連純美猶豫片刻,揮手道:「既有防護陣法,你們不必在外面巡邏,去休息吧。」
「呃?」
巡邏軍卒大感意外,但從眼色能看出內心其實很願意。事實上,符師布置的陣法主要為了擋風,遇到敵人可不見得有用,話說回來,這樣的夜晚、這種地方加上這種天氣,誰會跑到這裡來偷襲玄甲軍?安排巡邏只是為了嚴格執行軍規軍紀,加強紀律罷了。
說完,赫連純美不再管他們,昂首闊步前行,她是修行者,並有寶物護身,走動時被冷風一吹,有些昏脹的頭腦反而更清醒。
上到土坡頂部,赫連純美朝礦區的方向張望,黑暗之中僅能看到隱約的燈火,那裡正在發生的事也只存在於想像。三把槍守護著她,想勸又不敢勸。
「這裡是第幾個?」看了一會兒,赫連純美忽然問。
「......第七,不,第八個。」
「這麼多啊!」赫連純美微微皺眉。
三把槍彼此看看,神色均有些擔憂。連日追捕,少將軍與將士們一樣食在馬上,臥再路邊,中間從未分開,怎麼會連數目都記不清。如果不是生病導致神志不清,就只有一種可能。
心裏面想著,三把槍中的老大試著送出安慰:「文先生所傷之人,皆有取死之道。怕只怕有人效仿,就不好控制了。」
「取死之道嗎?」夜間看不清赫連純美的表情,但從聲音能聽出內心極為矛盾。
「縱不至死,也是隱患。」三把槍的老二說道。
「找到線索最好,找不到也讓方笑雲寸步難行。」老三的話更為直白。
時至今日,追捕者在蒼雲州全境編織出一張大網,一遍一遍的濾,方笑雲只要還在,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為了避免發生波折,提前把可能幫助方笑雲的人揪出來、控制住甚至殺掉,對追捕之事不無好處。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但不是赫連純美的看法。
「你們不明白,文章......他的目的不是這樣。」
「哦?」
三把槍感到困惑。因在搜捕中,他們依照命令已經同文章見過面,聽他親口解釋這樣做的理由,如今少將軍這樣講,是不是有點......近來少將軍稱呼文先生的時候總是直呼其名,態度不像以往那樣尊敬。是不是意味著什麼。
「少將軍認為文先生有何目的?」老大試探的問了句。
「他想逼方笑雲出來。」
回答極為肯定,赫連純美的神情卻不那麼堅定,眼裡充滿著異樣的神情。
找不到本人的情況下威脅親族逼迫現身,這是很常見的法子,方笑雲是孤兒,只能由朋友著手,也就是從軍期間結交的兄弟。倘若文章對他的判斷沒有錯,一路殺下去,收到消息的方笑雲確有可能主動現身。三把槍的話也有道理,提前解決這些人,至少可以減少方笑雲逃亡時的潛在助力。
看起來正反都有利,可是這種辦法......
三把槍說的對,有人效仿怎麼辦?江湖人為了得到將軍府的懸賞,他們可不管目標有無取死之道,只關心有效還是無效。
會亂的啊!
捨身做餌,文章的勇氣值得讚許,要知道,他要面對的可能不是方笑雲一個,而是包括阿吉和巨靈王在內的三人組。但他使用這種手段,當真只為了追捕謀害小王爺的兇手,沒有別的心思在裡面?
自己率領數百玄甲做他的後盾,又算什麼呢?
可是......方笑雲必須捉住。
想到這裡,赫連純美用力搖了搖頭,把無關的念頭甩開。
「玄甲軍目標太大,方笑雲不可能傻到自投羅網。明日起,間隔調整為二十里,只派符師靠前,相助文章行事。」
「調走符師,少將軍這裡怎麼辦?」三把槍大吃一驚。
「這裡有幾百人,還有你們和我!」
赫連純美的聲音透出怒意,更有一股被羞辱的味道。
「這麼害怕方笑雲,還出來追他做什麼?」
寂靜的暗夜,聲音隨風飄遠,一直飛到千丈外,送到一隻正在翕動的耳朵里。
「快說說,聽著什麼了?」巨靈王期盼的神情道。
巨靈王一心練刀,天聽地視的能力雖有,卻不精通,強行運用擔心被人察覺。阿吉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的耳朵是天賦,並且在充滿怪聲的叢林內經過磨練。
「......可惜這裡不是叢林。」阿吉沉吟著,沒有回答巨靈王的話。
「嗯?」巨靈王莫名其妙。
「......算了......」
最優秀的獵人總能適應環境,不管是從小生長的叢林,還是平生從未見過的大雪。阿吉說過後返身進了樹林,找到一處積雪最厚的地方朝裡面一鑽就沒了蹤影。
「哎你個王八蛋不理我!」
巨靈王跳腳大罵他故作神秘,隨後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大,連忙捂住嘴巴。
算了算了,留給笑雲哥制他。
聲音再度隨風飄走,穿過樹林、雪原,到達黑魆魆的深處。
那裡有雙漆黑的眼睛,閃著寒光。
......
......
馬車順著官道前進,秦氏兄妹跟隨一天後離開,又經過兩天艱難跋涉,到達一個名為江寧的小鎮時,被陰雲籠罩半月之久的天空有了放晴的跡象。
「唏律......律......」
車子在一間鐵匠鋪門口停下,車老闆伸展幾下胳膊,抬頭發現三鐵匠鋪的門上掛著白幡,不禁愣了愣神,扶著帽子多看兩眼。片刻後,他從座位上跳下來,先去前邊看了看馬,再到側面看看車輪,嘴裡咕噥著,伸手拍打起來。
「王老,下來吧。」
「哎。」
王老頭正在迷迷糊糊打著瞌睡,聽到呼喊,掙扎著從車上下來,一邊揉著眼睛。
「天還早著......怎麼了?」
「馬累了,車子也得弄弄。您老下來喝口水,活動活動,方便方便。」
一邊說著,車老闆從座位下拿了點東西,轉身一頭扎進鐵匠鋪。這邊王老頭沒完全清醒,拿迷糊的眼神望著周圍,一邊用力跺腳。
「這鬼天氣,著實......」迎著走出來的車老闆。「這麼快?」
「嗯。」車老闆的聲音有些沉悶。
「出什麼事了?」王老闆聽出異樣。
「鐵匠死了。」車老闆的聲音更加低沉,平平無奇的臉孔微微抽搐。
「那......」王老頭楞了下,「換別家?」
「不如這家好。」
車老闆默默搖頭,再默默地把拿著的東西放回原處,他低著頭用手扶著座位,身體傾斜,一隻腳蹬地,另外那隻腳掂起來,腳尖不停地磕打。這個時候,他的樣子既像是在休息,又像獵豹準備衝刺奔跑時的模樣。
遠處傳來嗩吶的聲音,嗚嗚咽咽地飄著,當中夾雜一兩聲哭泣,斷斷續續,不成樣子。
王老頭沉默下來,心裡意識到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過了很久,掂著的那隻腳落到地上,慢慢踩實,車老闆的身體慢慢站直,平淡無奇的面孔蒙著冷霜。
「王老,我只能送你到這兒。」
「......唉!」
王老頭輕嘆著,走過去用手拍拍車老闆的肩。「這世道誰都不好過,有時要看開、想開......」猶豫片刻,他說道:「然後才能走開。」
「嗯。」車老闆用力點頭。「我儘量。」
拿起韁繩遞過去,車老闆想起來什麼,繃緊的臉露出來一抹瘮人的笑意。
「有個人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輕飄飄的聲音投出去,天上的雲層撕開裂縫,新年第一縷陽光如同巨大的金色掃把落到人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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