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星·紐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調幻想曲·其三】
桑德羅抽了口煙,他不喜歡太陽,或者說,他不喜歡一切會讓他出汗的東西。
他的口袋之中放著一把槍,往日裡他是不會帶上這個東西的,太危險了,不僅是對自己來說,還是對他人來說,和大多黑雲會的成員不同,桑德羅還是比較喜歡和平的,往日裡他也不會參與到戰鬥之中。
「今天都給我打起精神了!」他聽見外面的監工正在大聲嚷嚷著。
「真令人煩躁。」一旁的索科洛夫皺起眉,「太陽這麼猛的時候還來搞事情,害得我們又得加班,我都準備好去游泳池鍛煉一下的。」
在說話的時候,索科洛夫一腳踹向了旁邊的編織袋。
索科洛夫的鞋子和編織袋之中的肉體來了個親密碰撞,他沒有收力,清晰的骨裂聲和人的嗚咽再次響起,索科洛夫抬起腳,對著編織袋的輪廓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屬於脖頸的位置,他把腳踩上去,於是,嗚咽聲也就這麼停下來了。
「往好處想,幹這麼一會兒的活你能夠拿一整天的工資。」桑德羅幫著索科洛夫尋找一個不錯的理由,「這麼想想會不會好受一些?」
「你覺得可能嗎?」索科洛夫從口袋之中掏出一個橘子,他的指甲撕裂橘子的表層,將橘子皮一點點剝開,他看著橘子的果肉一點點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總算是撫平了一些內心的不悅,他腳下編織袋之中的身軀正在抽動,被踩住的脖頸無法輸送氧氣,無法讓新鮮的空氣流入到肺部之中。
二十秒。
「但也沒辦法,上面的說了今天的貨比較重要,我不清楚是什麼,你應該比我要清楚的多。」桑德羅裝作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當然,事實上,他確實也不知道多少,這本就不是他的工作內容,至於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當然是被索科洛夫拉過來的。
黑雲會今天有一批貨物,其中的某一部分正好是桑德羅需要負責的貨物——一些把自己的一切都賣了的人,或者說被家人賣了一切的人,他們被裝在這些集裝箱之中,被送來到紐加哥的港口,接下來,桑德羅需要尋找一些買家,一些需要這些貨物身上部分零件的買家,這些買家早已經被找到了,等到接收到這一批貨物之後,桑德羅就會聯繫那幾位經常合作的醫生護士們,將零部件拆下來,送到需要的人的手中。
因為零件的保質期實在是太短,所以什麼時候進行拆除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還好,那些醫生和護士都是專業的,他們會保證零件在送到目的地的時候,絕對沒有超過最佳的保質期限,二十四小時之內,完好無損。
三十秒。
「我知道,但你想知道嗎?」
「不想。」
「對吧。」索科洛夫把一瓣橘子放入口中,他感受著屬於橘子才會有的味道,果然,不管吃多少次,橘子的味道依舊是這樣令人慾罷不能,他貪婪地感受著橘子汁在自己口腔之中綻放出來的味道,那酸甜味是如此令人著迷。
桑德羅當然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就意味著越危險,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從這一次的警戒程度就能夠看出來那些集裝箱之中的東西有多麼重要,在這個時候打聽其中最重要的事物,那不就是嫌命長嗎?與其知道那危險的東西是什麼,還不如想想一會兒那些貨物該怎麼處理,保證貨物的身體健康還是挺重要的,只要確定那些零件沒有問題,別的部分倒是無所謂,只是那些過於殘忍的方法他不會用,他還是喜歡更加溫和一些的,對於那些本就沒有多少時間的貨物,他肯定會友善一些。
至少他會給那些貨物提供一日三餐,提供一個空間,至少桑德羅自己認為自己做的已經夠好了,在這個過程之中,他也取得了屬於自己的報酬,錢,錢是一種好東西,對於桑德羅來說更是如此,財富動人心,在自己的這個崗位上,他看到不知道多少為了錢賣出自己零件的人,多少個……太多了。
四十秒。
「說起來我前陣子接待過一個零件,他賣掉了自己的一半腎臟。」桑德羅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年輕男人,隨口提了一句。
「能讓你提到的肯定有特點,說吧,是欠了賭資還是債務還不上?」
「一個搞藝術創作的。」桑德羅說,「換錢去買繪畫工具。」
「又是一個不出名的,這種人多了去了。」索科洛夫接過話,「你不隔三差五就會接到幾個搞藝術的嗎?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名震天下的創作者,弄出來的東西全部千篇一律,這一次的有什麼特殊的?能讓你記這麼久。」
「怎麼說的,我覺得那個人應該會成功。」桑德羅回想著那個時候年輕男人的眼神,那是一種堅定,沒有一點猶豫,那是在有了事實基礎下才會擁有的信息,而不是什麼假大空的話語,「說不定他下一個作品就打出名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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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秒。
索科洛夫腳下的編織袋開始沉默,那劇烈的抽動也開始平復,只剩下一點點的掙扎還在昭告著編織袋中的生命還沒有完全流逝,時間要卡的准一點,這一點索科洛夫是專業的,他能夠把時間卡在一個最絕妙的位置,適合每一個人的位置,對每一個生命做出相應的調整,避免千篇一律的壓抑。
「說白了就是現在還沒有作品。」索科洛夫說。
「那也確實。」
「要不你也去提升一下自己的審美?我聽說這兩天在展覽館那邊就有一個展覽,舉辦展覽的人叫什麼……叫什麼來著?埃里克·蒙彼利埃?我記得應該是叫這個,前兩天有人給了我兩張邀請函,我還沒有用,等今天下班之後我們兩個去看看?」
「可以。」
六十秒。
索科洛夫抬起了腳,頓時,那編織袋仿佛蝦米一樣蜷縮起來,編織袋之中的身軀貪婪地吮吸那甜美的空氣,雖然對於那身軀而言,空氣中多了一絲腥甜的味道,但也無所謂,空氣是如此美好,在過往的時間之中居然從未意識到,那編織袋很誇張地抽動著,中間的部分不斷起伏,伴隨著人的粗喘。
「該工作了。」
最後,由索科洛夫結束這一場對話。
索科洛夫從口袋之中拿出一把小刀,他劃開編織袋的封口,裡面露出一個滿臉鮮血的人頭當然是有身體的,現在袋子之中的人還活著,他還在呼吸,只是他看起來狀態並不咋麼樣,脖頸處還有剛剛索科洛夫踩踏之後留下的痕跡,若是無視掉那些傷痕,依稀能夠看出來編織袋之中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很平庸的那種中年男子,從外表看絕對是扔進人海之中就找不到的那種。
「你還要接著看嗎?」索科洛夫問道,「我記得你不是很喜歡看這種場面的吧?」
「我可以離開嗎?」
「請便。」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正好,我還沒怎麼逛過這裡,聽說這附近建了不少新東西,我去看一下有沒有什麼能引起我興趣的。」
既然索科洛夫沒有強求他停留在這裡,那桑德羅肯定選擇離開,他不是很想看見那些場面,索科洛夫的手段和他的外表極其不匹配,從外表看來很是溫和儒雅的索科洛夫,手段卻是極其反人類,落入到他的手中,基本留不下完整的部分,比那些貨物還可憐,至少貨物的外表不會被摘取,但在索科洛夫的手中可就不一樣了。
桑德羅印象最深刻的還得是索科洛夫的那個肉製品加工廠,那裡有一台索科洛夫最喜歡的絞肉機,之所以說是最喜歡,還得益於那絞肉機的容量,能夠一口氣吞如五六個人的容量,從出口排出來之後都分不清那部分屬於哪裡,骨沫和肉混合在一起,迸發出獨屬於血肉才會有的腥甜。
一想到那場面桑德羅就忍不住感到反胃,不過還好,索科洛夫從來沒有讓他去看那樣的景色,索科洛夫知道桑德羅不喜歡,所以他就不會強求桑德羅去看那些東西,只有能夠接受並且願意接受的人,索科洛夫才會帶他們去到那個加工廠,從一個友人的角度來說,索科洛夫做的很好。
桑德羅再次點燃一根煙,他走到陽光下,午後的陽光總是這麼令人厭煩,哪怕已經到了冬天,那陽光的溫度依舊如此,尤其是在港口,空氣變得尤為沉悶,仿佛不把地面上的生物全部曬乾就算不上一個好太陽,剛走到太陽下不到一分鐘,桑德羅就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背部在發燙了,灼熱,乾燥,令人厭煩。
他看著港口的那些船隻,就在那些正在一個個卸下來的集裝箱之中,有黑雲會最需要的東西,那個名為『鑰匙』的東西,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不過,若是那個東西丟了,造成的影響恐怕不亞於直接毀滅黑雲會吧。
他深吸一口煙,把煙吐出,就像是想要吐出所有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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