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箱庭筆記 拾叄·虛榮(下)

    男孩抬起手,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敲門,而是警惕地看了一下兩側,確保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在不斷從那些小間隙之中穿行過後,他才呼出一口氣。

    好像一切緊隨其後的危險都已經散去了。

    此時,他正站在一扇門前,這並不是那個高塔的門,而是在高塔旁邊的巷子裡,相比起那些街道,巷子裡終於安靜了一點,這並不意味著巷子裡就是靜悄悄的,只是和街道上相比,巷子裡至少會稍微小聲點,以至於此時的男孩已經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因為長時間的奔跑,不計後果的奔跑,他的雙腿已經幾乎失去知覺,新增添到他的腳上的傷口已經開始凝結,那些紅色的血液化作了深色的痂,讓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身體變得更加醜陋,男孩並不在意這一點,他等待了一小段時間之後,敲響了門。

    這一扇門和那高塔一樣帶著一種古老的感覺,說白了就是老舊的年代感,已經生鏽的釘子鑲嵌在散發著腐朽味道的門上,深色的門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鑽出一隻蟲子,可能不會有蟲子,也可能下一秒就出現……誰知道呢。

    在敲門聲響起之後,門後傳來腳步聲,那是一種緩慢踱步的聲音,不緊不慢,好像對於這一位客人的到來,門後的人沒有任何想法。

    嘎吱。

    直到這一扇門打開。

    門後出現的是一位女性,一位約三十歲出頭的女性,一頭暗紅色的長髮,容貌端莊,但神色卻不怎麼友善,她第一眼並沒有落在男孩身上,直到她垂下眼帘,她並沒有低頭看向男孩,只是將自己的眼帘垂下。

    「東西給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補充過水分,她也沒有正眼看向男孩,倒不如說,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布包的存在,她或許都不會和男孩說一句話。

    男孩向後退了兩步,把布包放在了地上。

    「你可以走了。」她一腳將布包踢到門後,隨手將門關上,「別髒了我的地板。」

    「女士!」就在這個時候,男孩趕忙開口說道,「我母親的病……」

    「醫生已經在半小時前出發了。」從那緊閉的門後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診斷費用和醫藥費我已經給了。」

    這位女性好像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在這一句話結束之後,門後就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對於這樣子的態度,男孩沒有展現出半點不悅,他就這麼看著這一扇老舊的門,片刻之後,他對著這一扇門深深鞠了一躬。

    他從這位女性的手中接到這一份『工作』是昨日的事情。

    布里墨克是一座大城市,但正因為它是一個大城市,所以其中苟延殘喘的人也充斥了整個城市的角落,男孩就是其中之一,在布里墨克,想要找到一個足以養家餬口的工作並不簡單,即便有,也不屬於他這樣瘦弱的孩子。

    在這個時代,即便是招收工作者,也會尋找那些力氣大的成年人,正因如此,男孩才無法找到正常的工作,他嘗試過,但每一個人在看見他這樣子的模樣的時候都拒絕了他,同情心自然是有的,這一份同情心不屬於他。

    那一個布包之中有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把這個布包帶給這位女性,只需要把這個東西帶到這裡,那位女性說,會答應他一件事。

    母親的病並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病,但需要錢,錢,對於只有兩個人的家庭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正因為母親知道此時的狀況,所以母親一直都不願意接受治療。

    「……呼。」

    那位女性對著天使發過誓,而現在,她信守誓言了。

    這對於男孩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他知道那個布包裡面的東西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又怎麼樣?至少現在母親的病能夠治療了,那一筆他們無法承擔的費用也有了著落,這就足夠了,男孩在小巷子之中奔跑著,此時,他在朝著家的方向奔跑。

    他聽見那些鋼鐵的聲響,他又不由地看向了遠處。

    看向了那高牆。

    高牆,那一堵高牆建立在布里墨克的海岸線上,從一段到另一端,將整個布里墨克的海岸線包裹起來,穿過那一面牆,就能夠到達大海,當然了,大多數布里墨克的人應該是沒有多少機會接觸到大海的,只有那些需要出海的人,那些乘坐著船隻去往大海的人,他們會穿過高牆,然後乘坐著船隻駛向大海。

    回家,回家。

    這是此時男孩腦海之中唯一的想法。

    他將希望寄托在那位女性身上,而這一次,他賭對了,他現在要回家,即便那位女性是這麼說,他也依舊要親眼看見那些醫生治好母親才行,母親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一次安穩的睡眠了,病痛讓母親每天生活在一份煎熬之中。


    快了,快了。

    那位女性給他的工作很簡單,在某一個時間段到達高牆之下,在一個特定的位置,會有人將這一個布包交給他,將這個布包交給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而他的任務,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布包帶給那位女性,剛才那個地方應該並不是某一種居住的地方,那一扇門後,或許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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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了,快了。

    這將會是美好的一天。

    他沒有父親,在他的記憶之中,他並沒有父親,從小都是母親一個人把他撫養長大,即便如此,憑藉母親的微薄薪水,想要在布里墨克養活兩個人還是很困難,尤其是在他逐漸成長之後,他對於營養和食物的攝取需求增加,母親的那一點薪水更是難以承擔家庭的開支。

    母親從不在他的面前提及父親,就連名字也不說,可從這些年的蛛絲馬跡之中,他大概也能夠猜到些許,隨意他也就不再詢問有關於父親的事情,他一直當自己的父親早就死在了自己出生之前,比如,死在了國王落幕的那幾年之中。

    誰知道呢。

    「感謝您的使者……」他朝著家的方向奔跑,他用手在自己的胸口畫出一道圓形,「感謝您的使者,感謝您的使者帶給我的希望與夢想,我向您獻上我的信仰,願您的光澤能夠一如既往地照耀世間。」

    直到。

    「……啊?」

    ——直到一條鎖鏈穿過了男孩的肩膀。

    那是一條金屬鎖鏈,並不是很粗,大概只有三厘米左右的寬度,就是這樣寬度的鎖鏈,徑直穿過了男孩的左肩,那一條鎖鏈是如此堅硬,從男孩左肩出來的,還有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骨沫,那鎖鏈就這麼釘在地面上,將男孩的整一具身軀固定在原地。

    「啊……啊!!」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份疼痛感應該是稍微強烈了一點。

    男孩的身體還停留在奔跑時候的慣性上,那肩膀處的鎖鏈讓他直接砸在了地面上,他下意識地抬手,而肩膀處的疼痛感卻在這一瞬間打斷了他的思緒,以至於他的臉和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那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感,男孩的喉嚨擠出一種因為疼痛而無法遏制的音節,他的左手無法動彈,在肩膀被洞穿的時候,那卡在骨骼之中的物質就已經讓他的手無法活動,他無法回過頭,右手……對,右手,他用右手撐住地面,想要從地面上爬起。

    「就是這個?」

    一隻腳踩在了男孩的頭上,再一次把男孩踩在地上。

    「看起來年齡也不大啊……十二歲?十三歲?肯定是在動亂期之後才出生的,你確定這樣的一個人會是那幫頑固分子的殘黨?」

    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位女性,年齡不大,但是聲音很渾濁。

    「……放開……我。」

    男孩沒有辦法一口氣把話說出來,他的嘴因為頭部的壓力而無法完全張開,而且此時那疼痛感依舊在干擾著他的思維,他的右手茫然地撐在地上,他沒有辦法脫身,沒有辦法掙扎。

    鎖鏈的聲音響起。

    那穿過他左肩的鎖鏈將他整個人託了起來,這是一種毫不在乎後果的運動,在這鎖鏈的牽引之下,男孩的肩膀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聲音,那些被打碎的骨骼再一次被這種力道扭曲,這是一種不帶有任何憐憫的行為,似乎男孩的軀體和年齡對於這位女性而言無關緊要。

    「放開……那可不行。」

    男孩看見了一張面孔。

    那是一張看起來極為頹廢的面孔,毫無生的意志,就像是在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之中塞入齒輪和螺絲,讓這些沒有生機的機械拖動著這一張面孔。

    「孩子,你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對吧?」

    這位女性穿著一身毛茸茸的衣服,很奇怪,在這一個並不寒冷的城市之中穿著如此保暖的衣服,也讓這位女性看起來和整座城市格格不入,她有著抹茶一般的長髮,直接垂落到她的腰間,她的大部分肌膚都被這毛茸茸的衣服包裹起來,只露出了半張頹廢的臉。

    「我該稱呼你什麼?叛徒?異端?貴族的躲藏者?騎士團的餘孽?侍從的私生子?還是……王權的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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