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幣,殘缺不全,上下翻轉間於銅綠色中依稀映照出上面雕刻的那隻面目猙獰的劍角麋鹿。
「啪嗒——」
一聲脆響。
銅幣被一隻焦枯,滿是皺紋的手按在了另一隻手背上,隨後一道沙啞而充滿古怪笑意的聲音在破敗的艙室里響起。
「鹿頭,還是銅字?」
這道聲音仿佛有著無窮的魅力,吸引著周圍一群人的全部注意力,他們中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衫襤褸,面瘦肌黃,臉上卻一個個滿是亢奮的表情,死死盯著老頭的手背,仿佛能夠透過這個看穿裡面銅幣的正反。
寂靜如夜。
一雙雙貪婪的眼睛不僅盯著他的手背,還有那破舊金屬操作台上整齊排列的十枚嶄新銅鹿。
這可不是老頭手上那殘缺不堪的銅分,而是貨真價實的銅鹿!一枚銅鹿抵得上這樣十枚銅分,而一枚銅分,在黑市能買到一塊完整的黑麵包!
這種猜正反面的賭博遊戲在這塊最底層大陸,遺棄之地上最為流行,一枚銅分就可以有機會博得十枚銅鹿,整整一百倍的收益!
在買定離手前,圍聚在一起的難民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把自己的運氣給喘沒了。
老頭掃視了一圈,似笑非笑,仿佛一隻吸血的蝙蝠,發出「桀桀桀」的恐怖笑聲。
「愛麗絲,怎麼樣?這可是你最後的一枚銅分了,要是再輸掉,你家裡的那個小鬼晚上吃什麼?吃你的奶麼,哈哈哈」
「嘿嘿,愛麗絲,你在『樂園』里工作的時間也不短了,要不考慮下降價?反正這裡的男人也沒幾個沒上過你了,想想你家裡的小鬼,怎麼樣?這樣總比你每天把錢投在這個吸血鬼老頭身上好。」
淫褻的笑聲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男人們心照不宣,眼神不懷好意地掃蕩著坐在金屬操作台上的妖嬈女人。
她長得不算美,卻有一雙風情萬種,勾人心魄的眼睛,穿著基本只能遮住關鍵部位的暴露服飾,一雙明晃晃的長腿前後蕩漾著。
「樂園」指的就是這片遺棄之地最大的一處人類聚集地,也是一個巨大的浮空艇廢棄垃圾場。
人們在這裡進行各種骯髒的交易,賭博,享受著短暫的生命和美好時光。
在遺棄之地,基本看不到那被上面世界的人稱為「希望之星」的神秘星辰,只有無盡的黑夜,還有懸浮在上空一眼看不盡的其他上層大陸。
生活在遺棄之地,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甚至沒有明天。
這是被遺棄的最底層大陸,連恐怖的災厄都懶得降臨,生活在這裡的人類,或許稱不上人,每天只是行屍走肉般活著,也許第二天就變作一具屍體出現在某個角落。
在遺棄之地,一共有三種人,商人、拾荒者、員工。
商人是幾處最大人類聚集地的首領,控制著整個遺棄之地的財富、資源、權勢等等,拾荒者就是普通難民,除了在這樣的「樂園」快活外,就是靠著撿拾上層大陸丟棄下來的垃圾過活。
而員工,就是被商人僱傭在「樂園」里幹活的高級難民,譬如老頭這樣的賭徒,愛麗絲這樣的妓女。
「見鬼,把你們那該死的嘴通通給我閉上!」愛麗絲從胸口掏出最後一枚銅分,拉扯間露出和難民身份不符的雪白肌膚,看得一群男人口乾舌燥。
她舉棋不定,賭徒老頭依舊笑著,那十枚嶄新的銅鹿仿佛有著無盡的魅力,似乎在召喚著她。
「到底下不下?愛麗絲,每次都是你最慢。」老頭不停催促,其他人都買定,只有捏著最後一枚銅分的愛麗絲始終搖擺。
「買買買!鹿頭,該死的,我就買鹿頭,連著五次鹿頭,這十枚銅鹿就都是我的了!」愛麗絲心一橫,就把焐熱的銅分拋到了另一側。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
傻子才會投連續五次鹿頭,這概率極低,雖然獎勵很高。
「這娘們已經輸瘋了」男人們心裡感慨,眼睛卻一直盯著老頭慢慢移開的手掌。
銅字!
鹿頭!
兩種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他們的心聲里。
艙室里的幾盞蒸汽燈明滅了幾下,黯淡泛著黃暈的光芒照射下,整個艙室突然被引爆!
「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鹿頭?!」
「連續五次鹿頭???」
一片哀嚎和驚呼聲中,愛麗絲志得意滿的一把撈走金屬操作台上的所有銅鹿,一枚枚放入淺灰色抹胸下那深深的溝壑中。
難民的眼中有嫉妒,有貪婪,有仇視,但沒有人敢在賭徒老頭的眼皮底下鬧事,只能看著這個風騷的女人搖動著纖細的腰肢從艙室穿行而出。
「黑霧籠罩在星辰之上,風裡還有血花在綻放」
「白色的王座燃燒著的光,等一下,等一下,我敬愛的白王」
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歌謠,愛麗絲心情愉悅,想著該怎麼享受這筆巨款,唱著唱著,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個頂著一頭蓬鬆黑髮,矮小瘦弱,眼睛裡卻始終聚焦著專注光芒的小鬼。
「該死的,老娘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愛麗絲嘴裡不斷嘟囔著,嘴裡似乎在辱罵著什麼,她從艙室走出,從巨大的浮空艇殘骸上跳下來,背後的世界依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交易。
頭頂的天空,幾道浮空艇噴射出的氣流拉出無數的暗影,很快就消失在那些隱隱綽綽的懸浮大陸中。
整塊「樂園」就是一片充滿了浮空艇殘骸的垃圾場,商人們把這些廢棄的浮空艇改造成一個個單獨的區域,為那些拾荒者提供「特殊」服務。
四周隱藏著不少露骨的目光,愛麗絲沒有在意,在「樂園」惹事的人現在都高高懸掛在東側的那一排排巨大旋轉風車上。
那些是浮空艇螺旋槳改造成的大型風車,起初是某位商人異想天開要模仿上面的人弄什麼新能源,最後卻成了行刑示眾的工具。
無數屍體被陳列在上,隨著巨大的扇葉旋轉,看起來詭異無比。
饒是如此,那位大商人依舊堅定的認為自己做到了上面人才能辦到的事情,並以此為傲。
鬼知道上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生活在底層的他們,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去知道。
所以想到那個好奇心極重的該死小鬼,愛麗絲又一陣頭疼。
老老實實跟著自己賺錢,成為「樂園」的一名員工不好麼?非要整天搗鼓那些亂七八糟的機械零件,就憑他的小腦瓜,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的好日子可都是老娘給人操,這麼操出來的!
愛麗絲記得自己這麼說過,但小鬼頭從來聽不進去。
她回頭看了眼後方的浮空艇殘骸。
巨大的氣囊上打滿了補丁,現在都破了好幾個洞,金屬構件鏽跡斑斑,時不時崩落幾塊,落在地面發出巨大而沉重的「嗡嗡」響聲。
外壁成排的銅管被拆卸了一大半,還有少量蒸汽從中噴出,整個浮空艇殘骸在空中發出「吱呀」的嘶鳴,就像是那些年久失修的蒸汽燈讓人聽得心煩。
「嘿,老鬼,上次的貨還在麼?」愛麗絲把視線從浮空艇殘骸和巨大風車上轉移到陸地。
圍繞著「樂園」還有零星的黑市,一些擺攤拾荒者錯落其中,只有在真正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黑市才會熱鬧起來。
愛麗絲朝著一個熟悉的方向走去,打著招呼,暗中那些貪婪的視線慢慢收斂。
就算是妓女,只要是「樂園」的一份子,就不是遊蕩拾荒者可以碰的。
盤腿坐在地上的老人似乎在打著瞌睡,他聽到了愛麗絲的聲音,慢慢睜開渾濁的眼睛,看清來人,伸手點了點頭面前那個破敗的機械手機。
「該死,你這破規矩可以改一改了。」愛麗絲嘟囔著拿起地上的機械手機,這玩意兒不知道是上面淘汰了多少代的款式,連開機都極其費力,居然能被老鬼修好,也是奇蹟。
老鬼是這裡很有名的黑市商人,他有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商品,關鍵是任何機械商品,在他手裡都能修好,不過他有兩個規矩。
一是只做熟客,一是交流必須使用這個機械手機。
從沒人聽過他說話。
家裡那個小鬼天天往老鬼這裡跑,也沒見他偷師到什麼好技術,為了這小鬼,愛麗絲還得邊工作邊學按鍵打字,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熟悉的屏幕,她開始噼里啪啦的打字。
——上次我家小鬼要的貨,還有麼?
——有,五銅鹿。
——你瘋了麼,老娘賣一次也才一銅鹿,一堆破銅爛鐵,居然要五銅鹿?
——五銅鹿。
——好,成交。
愛麗絲氣的想把機械手機摔在地上,想了想還是輕輕放下,機械手機忽然一陣震動,破舊的金屬屏幕上閃爍著新的消息。
——李想在蒸汽機械上,天賦很高。
「那是自然,老娘生的」愛麗絲放聲大笑,剩下的半截話又被生生咽進了肚子裡。
李想這小鬼不是她生的。
二十二歲的愛麗絲,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
但十二年前,她抱著那個髒兮兮的嬰兒來到「樂園」時,他們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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