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道盡頭轉了個彎,母女兩人進入坤尚宮的東側緊鄰暖閣的敞間,各自在軟榻上落座,自始至終,瀠皇后都沒鬆開寶貝女兒的小手。
瀠皇后輕輕扶了扶皇甫翾的髮髻,眸光輕顫,似一隻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所有她看得見的地方,
「我的翾兒,真是長大了。」她感慨著,之中帶了點欣慰。
皇甫翾眉眼微微下垂,露出幾分小女兒的羞澀來。
「這麼多年,吃了不少苦吧。」瀠皇后柔聲問候,眼眶裡如水一般的憐愛似要滿溢出來。
皇甫翾搖搖頭,
「必要的成長而已,不算吃苦。」
瀠皇后心有所感,嘴角勾出瀲灩的弧度,
「我的翾兒,果真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是啊,成長的過程總是苦樂參半,讓人說不清想不透,到底是缺憾多一點,還是收穫多一點,但只要經歷,便是值得,至少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一定不會後悔。」
皇甫翾從瀠皇后的話里聽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覺得有些陌生,「母后」
「快把你這幾年的經歷跟母后說說吧,作為母親,我還是有資格知道自己女兒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吧。」
瀠皇后不由分說道,笑著拾起早就被侍女放置在身側小几上的茶盞,輕輕地啜了一口。
皇甫翾不再追究於母后那短時間地微妙變化,輕輕坐直身子的同時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有所取捨詳略得當地講述起自己這幾年的離奇經歷來。
神廟舊址破敗的宮殿裡,盤坐在法陣中手捧金色古籍的年輕人還沒甦醒,其他人也還是老樣子,各自站著或是在宮殿裡找個合適的地方坐著。
這地方雖然破落不堪,但之前擺置在此的石凳石桌等卻十分完好,大概是鮮有人至的原因。
歐陽尋和幽女各自找了尊石凳坐下,尹諾打掃出一塊乾淨地方,正盤坐在那兒,閉目存思,妖刀被橫在兩腿之上,配著他那一身灰色羅衣和被長發遮住的半張臉,給他添了幾分天涯浪子的韻味,這傢伙一直延續著閒時讀書的好習慣,此時這般模樣,只不過是因為剛剛從書里得到些收穫,在學以致用罷了。
有一張祭台緊靠著牆面,一向不走尋常路的星流雲正坐在上面,他身子懶懶地倚在牆上,一隻腿蜷起,另一隻腿自然而然地耷拉著,低頭看著自己張開的雙手,那裡有一縷黃色的火苗像精靈一樣在跳舞,閒暇之時不忘修習最為心儀的控火之術,說起來也算跟尹諾有一拼,但在人家神廟裡玩火,這樣真的好嗎?
星流雲從來都不是個足夠安分的傢伙,即使身體一動不動,那如琴弦一般的腦筋卻始終活躍著,而就在此時,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準確說,是一個新的問題。
黃色的火苗一閃而逝,坐在祭台上的年輕人豁然抬起頭來,
「歐陽尋!」
他抻著脖子喊道,聲音中隱隱帶了些焦急和凝重。
歐陽尋此時正享受著與幽女並排靜坐的安謐,他覺得此時的自己正跟身邊的人兒有一種莫名的聯繫,之所以都不說話,不過是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他們都喜歡這種難得的平靜,當然,這很有可能是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聞聽星流雲叫自己的名字,歐陽尋亦是猛地轉過頭來,他可不是樂不思蜀的蠢蛋,星流雲聲音里的凝重和焦急他聽得分明,於是一下子警覺起來,
「怎麼了?」
幽女也跟著轉過了頭,蛾眉微微揚起,向星流雲投來詢問的目光。
星流雲從祭台上跳下來,走幾步在兩人中間蹲下,歐陽尋本能地往另一邊撇撇身子,略帶戒備之色,大概是覺得小舅子看他跟幽女離得太近,心裏面不爽,又要來找麻煩了。
星流雲壓低聲音,神經兮兮道:
「有件事,我覺得我們必須慎重考慮下,並儘快商量出對策來。」
歐陽尋濃眉輕挑,得知小舅子不是沖自己而來,那顆懸著的心立即放下了一半,並將身子恢復到原來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問道:
「什麼事?」
星流雲咂咂嘴,顯得有些無奈,皺眉道:
「你們想啊,在此之前,小聰一直把鴻翔當兄弟看,這突然之間,兄弟沒有了,一下子多出個媳婦來,換誰都接受不了啊。」
歐陽尋笑了幾聲,帶著點幸災樂禍,
「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唄,人之常情嘛。」
星流雲瞪大眼睛看著歐陽尋,
「開什麼玩笑,這媒可是我星流雲保的,咱爺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幽女白眼大翻,
「現在才想起這茬兒來,早幹嘛去了,當時拍著胸口跟人家公主殿下打包票,你那牛逼哄哄的勁呢?」
星流雲面色發窘,
「我這不是替小聰高興嘛,給忘了」
「那你也不能擅自幫人家小聰做決定啊,」幽女得理不饒人,「更何況還是人家的終生大事!」
星流雲不樂意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在那之前我們可是商量過的,當時也沒人提出異議啊,現在卻把屎盆子都扣在我頭上,這是人幹的事兒?」
幽女一時語噎,這個一向心思純樸的姑娘從來不自欺欺人,她清楚地記得就在不久前,他們三個關於蕭聰和皇甫翾的事討論得熱火朝天,當時她說的那段話,也的確是在撮合這段難得的姻緣,她真心希望蕭聰和皇甫翾能走到一起,但也為星流雲妄自干涉別人私事的行徑而感到十分反感。
歐陽尋見狀趕緊從中斡旋,
「別激動,別激動,我們其實都希望小聰能跟公主殿下喜結良緣,小小地推波助瀾一把,其實也無妨,至於星流雲越俎代庖這件事兒,相信小聰也不會太介意,畢竟又不是第一次了。」
說著,斜眼看了看星流雲。
歐陽尋後半句明顯有埋汰人的意思,但星流雲失理在先這是事實,而歐陽尋又是在幫他解圍,所以星大少爺聽著雖然來氣,但也不好發作,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又讓歐陽尋這廝白占了一次便宜。
「唔~」歐陽尋稍作沉吟,接著道:「不過這件事我們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在算計人心這方面,咱這裡邊可沒有能比得上你星流雲的,這樣吧,你先給個大方向,然後我們群力群策,給你補充補充。」
星流雲定定地看著歐陽尋那張分外誠摯的大臉,眸色微冷,
「我懷疑你是在拐著彎兒罵我,可惜我沒證據。」
歐陽尋臉一橫,
「你到底還想不想履行承諾了!」
「想,當然想!」
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有求於人的星流雲態度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右手磨砂著下把,斟酌道:
「我覺著吧,最好還是提前把事情原原委委地告訴小聰,感情的事不能不套路,也不能太套路,否則會留下隱患,如果能提前在小聰這兒把事兒敲定,那就太好了。」
歐陽尋扁扁嘴,
「我看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你最好還是做循序漸進的打算。」
「怎麼個循序漸進法?」
歐陽尋嘆了口氣,
「光是讓公主殿下繼續跟著我們,就是大問題!」
星流雲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說得對,想讓公主殿下進蕭家的門兒,得保證他倆一直在一起才行,呆的久了不一定生情,但分開久了肯定會陌生。」
幽女輕輕開口,
「你們覺得小聰會相信公主殿下接近他是因為情愫而不是因為皇家對他的拉攏嗎?」
歐陽尋和星流雲相視一笑,
「姐姐放心,咱小聰可不是那種多疑成性冷酷無情的人,公主殿下捨命救了他兩次,單是這份恩情,就夠他以身相許的!」
星流雲嘴瓤開瓢,歐陽尋也跟著打開閘來,
「再說,他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他爹二十幾歲時,兒子都有了,擱他這兒到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不趕緊成家立業,他對得起誰,蕭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天上看著呢!」
「可不是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萬一要是哪天不小心折了,連個後都沒能留下,斷了蕭家的香火事小,影響了整個玄真界的穩定,那才是天理不容的孽債,他背得起嗎!」
「這話說的對,修道之人向來崇尚大德,犧牲小我成就大家,再說了,這本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他沒理由拒絕!」
「沒錯!既然是蕭家人,就該效仿先祖,以天下蒼生為重,正好公主殿下有如此堅不可摧的娘家,日後生孩子的時候絕對半點意外都沒有!」
「君子所見略同!」
兩個無良青年越說越離譜,幽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淺叱道:
「你們倆夠了,什麼跟什麼嘛,你們把小聰和公主殿下當成什麼了,人是要講感情的好不好!」
星流雲臉上是誇張的驚詫,
「姐姐你說的這是哪裡話,難道人家公主殿下對他用情還不夠深嗎?」
「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兩情相悅嗎?」幽女反唇相譏。
「那也得分個先後吧,總得有人把這根紅線挑起頭來。」星流雲針鋒相對,據理力爭。
歐陽尋點頭如雞啄米,
「星流雲說的有道理啊,這世間有多少一見鍾情?再說了,只有經過時間的考驗,那才算是真感情嘛。」
幽女狠狠地剮了歐陽尋一眼,
「說得好像你多懂似的!」
歐陽尋啞口無言,只有星流雲不懷好意地泠泠笑道:
「他怎麼不懂,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歐陽尋聞言面色突變,趕緊把話題岔開,
「跑題了跑題了,現在是商討小聰的人生大事,往我身上扯幹什麼,言歸正傳哈,」
他頓了頓以整理思路,而後,接著道:
「還是得想辦法讓公主殿下繼續留在小聰身邊,星流雲說的不錯,呆的久了不一定生情,但分開久了一定會陌生,若是錯過了這段姻緣,對兩個人來說實在太可惜,我們作為最好的朋友,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等憾事發生。」
「你直接說重點行不行!」幽女橫眉冷對,很明顯是在借題發揮,懲罰歐陽尋方才對她的「忤逆之罪」。
歐陽尋喜形於色,蕙質蘭心的幽女雖然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即使沒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但與他人卻總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在他看來,幽女的失態無疑是一份殊榮,除了星流雲之外,其他人可沒這待遇,
「我們得幫公主殿下創造一個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你怎麼就肯定小聰不讓公主殿下繼續留在身邊?」幽女狐疑道。
星流雲嘿嘿笑了幾聲,不請自答,
「姐姐,這你就不懂了吧,小聰就算心裡願意把公主殿下繼續留在身邊,但他嘴上卻不能這麼說,所以咱們才要想方設法給他個台階下嘛!」
幽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種情況,確實挺符合小聰的性格,既然公主殿下有更好的歸宿,他便不會讓其跟著自己繼續受苦了。」
正說著,忽地話鋒一轉,
「可話說回來,陛下和皇后會捨得公主殿下繼續跟著我們嗎?」
歐陽尋傻笑一聲,
「陛下估計是求之不得,但皇后娘娘那兒就不好說了。」
「不過,她既然能坐上母儀天下的高位,就不該是那樣難揣聖意的蠢女人。」
星流雲冷笑著,信心滿滿,不過這一次他的確是說對了,歐陽尋和幽女對此皆沒有異議。
幽女催促道:
「你要找個什麼理由讓公主殿下留在小聰身邊?快說!」
歐陽尋打了個響指,
「這事兒簡單得很,找個機會告訴公主殿下,讓她請求陛下親自下旨,派她當做皇家代表,幫助小聰重振蕭家匡扶亂世,此舉即是出於公理,小聰便無法推脫,況且現在公主殿下的實力絕對是眾皇子和公主裡面最好的,又已經與我們朝夕相處如此之久,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無懈可擊的理由,小聰沒法拒絕,拒絕了,就等於是跟皇家劃清界限,即使沒那麼嚴重,也要心生齟齬,他沒那麼傻。」
星流雲右手磨砂著下把,計上心來,
「主意不錯,思路也對,但還是有一點不太好。」
「哪點?」歐陽尋和幽女異口同聲地問道。
「不能讓公主殿下自己去請求陛下,如果他爺倆商量好了,直接下旨,那等於是把人直接往小聰懷裡送,這有損皇家的顏面,即使陛下有心,但肯定不會選擇這種方式,而且就算撇開皇家顏面不講,由公主殿下自己去請求陛下將已經是女兒身的她派到小聰身邊,這明顯是情深不智的表現,這樣一來,作為父親的陛下可就要多心了,畢竟也害怕寶貝女兒吃虧嘛。」
歐陽尋咽了口唾沫,對著星流雲豎起大拇哥,
「厲害,實在夠精闢!」
「那該怎麼做?」幽女問道。
星流雲壞笑起來,
「小聰需要一個台階,陛下也需要一個台階嘛,歐陽尋給找了個他們倆都沒法拒絕的理由,剩下的,直接交給我們不就好了。」
歐陽尋豁然領悟,跟著壞笑起來,
「怎麼,你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這事兒提出來?」
「這麼大的功勞,我當然要讓給你了。」星流雲揮手裝大方。
歐陽尋受寵若驚,
「您狗頭少帥的功勞我哪兒敢搶,這事兒就您干最合適,畢竟您不畏強權無法無天的高節在整個玄真界都是有口皆碑的,您來說這事兒,陛下會以為您是諍臣,我要說這事兒,那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奸佞吶,所以這功勞,我肯定是消受不起了。」
星流雲哂笑,
「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東西,那就證明還有點自知之明,行吧,既然你做慣了縮頭烏龜,那這事兒也就不勉強你了,我說就我說!」
歐陽尋聞言也不怒,只是再一次沖星流雲豎起大拇哥,言辭振振道:
「不愧是星家的種,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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