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虜聖君的第七年 61 罪人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與七年相比,只是轉眼一瞬。

    但說短也不短。無論是對於眼睜睜看著信仰破滅的人們,還是對於城外苦戰的聖君。

    第二天,是魔王與聖君戰鬥得最盡興的時候,也是戰況最激烈的時候。

    意識到平民們已從城樓上撤離,蘭繆爾便不再節製法力。一座座巨大的金光法陣在半空中輪轉開來,各式的法術像炸彈一樣往對面砸。

    而昏耀早就意識到蘭繆爾是在有意拖延時間,忍了一天已經氣得冒煙,這時連自己的舊傷也管不上了,怎麼狠怎麼打。

    漸漸地,兩邊都不要命了,城門外的地表被掀翻了一次又一次,焦土縱橫,濃煙四起。

    聖君在日暮時分射盡了最後一枚金箭,也抽乾了自己最後的法力。

    蘭繆爾的臉色已經慘白了。但他沒有就此認輸,而是索性卸下神弓與箭筒,握緊長劍,再次與魔王近身對戰。

    他知道自己的敗局已定,但能多拖上一刻,奔赴王城的援軍就能近一點,這場戰爭結束得也能早一點。

    這或許是他這個罪人,能為昔日的子民們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在這樣高強度的消耗下,時間漫長得可怕。

    誰都沒有試圖喊一聲休戰,最多是戰鬥的節奏時急時緩。直到明月落下,直到旭日升起。

    打到第三天,昏耀也快頂不住了。

    縱橫的外傷與作痛的肺腑都姑且不論,最麻煩的是魔息反噬的症狀。

    魔王赤眸幽暗,粗重地喘息著。他渾身燒得滾燙,鱗片破裂流血,疼得連握刀的手掌都在發抖。

    但與對面那個連起身都困難、全靠吊著一口氣拼命的人類比起來,已經算是好的。

    「蘭繆爾,認輸吧。」

    昏耀說:「再打下去沒有意義。」

    「不行。」

    蘭繆爾雙手撐著劍,他半跪在地,竟有一線鮮血從渙散的眼眸下流出來,「還不夠」

    昏耀緩步走來,森然道:「聖君陛下,你不會是想殉國吧?」

    聖君吃力地搖了搖頭。

    倏然,一股力道重錘般地擊在他的心口,蘭繆爾甚至沒能看清那是什麼,劇痛就撕穿了感官。

    是刀背嗎,是鱗尾嗎,還是飛起的一腳?

    攻擊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個脆弱的臟器都在反嘔著血。戰鬥已經不再是戰鬥,開始變成單方面的凌虐。

    魔息的反噬是灼熱的,法力的反噬則是冰冷的。

    蘭繆爾只覺得越來越冷,好像整個人都被壓進了大雪裡,就像七年前那樣。

    不能昏過去,不能倒下。

    只要自己落敗,魔族必然攻城。

    再拖一刻鐘吧。

    哪怕只多一分鐘也好。

    他暈暈沉沉地想著,就這麼熬過了第一個一刻鐘,又熬過了第二個、第三個一刻鐘。

    恍惚間,蘭繆爾

    似乎又聽見小魔王在沙啞地唱著祭歌。好冷啊,北風吹動少年蓬亂的黑髮,吹動那胸前的骨片,大地上突然開遍了鮮紅似血的花但是好冷啊。

    ——聖君的劍刺入了魔王的肋下,而魔王的刀捅穿了聖君的前胸。他們的血同時湧出,潑灑在對方身上。

    後來,蘭繆爾的意識已經模糊到無法保存記憶了。

    他只能在多年之後,裹著毛茸茸、鮮亮亮的火狐皮毯,賴在與自己對戰的敵手懷中,好奇詢問——

    「吾王,說來王城決戰那天,我最後是怎麼輸的呢?

    昏耀會陷入久久的沉默,然後用複雜的語氣告訴他:「最後你實在沒力氣了,倒在城牆下怎麼也站不起來。

    「我讓你認輸,你死也不肯,但掙扎了好幾次還是站不起來,漸漸就昏過去了。」

    蘭繆爾一邊把玩著昏耀的尾尖,一邊遺憾地感嘆:「這樣啊,那的確沒什麼意思。」

    魔王皺眉:「沒什麼意思?」

    蘭繆爾抬眸,若有所思:「怎麼,難道您其實很心疼?還是很心動?」

    「滾!」

    =========

    魔王不會說的是,自己恐怕畢生都忘不了那一幕。

    萬丈朝陽從東方升起之時,力竭的聖君,最終還是倒在了他所守護的王城前。

    昏耀將彎刀入鞘,緩步走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朝陽,他神色複雜地看著落在自己陰影下的宿敵。

    蘭繆爾雙眼緊閉,從臉頰到唇瓣都泛著慘白而灰敗的顏色。凌亂汗濕的深金碎發落在他的額前,銀色的長袍早已血跡斑斑。

    他背倚城牆,頭顱低垂著陷入昏迷,右手仍然保持虛搭在劍柄的姿勢。那一片片古樸的磚瓦上,浸透了從他傷口中流出的血。

    大地在震動,那是角馬——魔族的鐵騎奔騰起來了。歡呼的聲浪也從後面傳來,越來越近。

    魔王沒有回頭看向自己的軍隊,他彎下了腰,先是將指腹按在聖君的側頸試了試脈搏,隨後將人弄了起來。

    蘭繆爾已經徹底不省人事。隨著昏耀的動作,他的四肢垂落,那截線條優美的下頜脫力後仰過去,捲曲的睫毛被陽光染成了琥珀色,嘴唇白得像雪。

    落在魔王眼裡,確實像極了一件絕美的戰利品。

    希律律的馬鳴近在耳旁,魔族此起彼伏地高喊:「吾王!」

    有魔族牽來了他的戰馬,昏耀將蘭繆爾往肩上一抗,穩穩地跨上了鞍韉。

    他喊:「攻城!!!」

    無數魔族跟著他喊:「攻城!!!」

    大軍如黑色的潮水般湧向王城。

    昏耀卻悄然收緊韁繩,讓角馬的速度慢下來,不著痕跡地撤出了前陣。

    他實在不能再打了,蘭繆爾把他耗得夠嗆,再不回營找巫醫,真要犯病交代在這兒了。

    就在這時,昏耀忽然感覺頸間落下一滴涼意。

    魔王不禁側過頭(看到那分明已經力竭昏迷的俘虜眼尾不知何時落了一道淚痕。

    很快,魔族們憑藉其尖銳的鱗爪,迅速攀上了王城的城牆。人類的士兵們並未拼死抵禦,而是選擇退守內城,與那裡的城民們匯合。

    三天時間,足以讓內城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神母不降臨,不回應;神子慘敗於魔王之手,甚至據說早就被惡魔蠱惑過;而先知長老,竟也合謀神子欺騙所有民眾

    無數平民們直接崩潰了。

    神職們第一次被千百道的疑忌的目光圍住,他們百般辯解布雷特神殿的清白,可正如蘭繆爾所預料的那樣——神殿利用神子多年,靠神子的高尚收盡了好名聲,現在哪是說分割就能分割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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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先知長老還在垂死掙扎,他試圖再次布下汲取法力的陣法,令「神跡」重新「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可惜,艾登正在等著這一招。

    先知正莊嚴地在街頭髮誓,他請人們再相信他一次,說如果這次神母仍無回應,他願意被釘上火刑架——

    突然,親王大步擠開人群,站在老人面前,拍拍自己的胸膛,說:「那好,大家祈禱過後,你叫神跡降臨在我身上!」

    先知長老目瞪口呆!

    「啊,親王殿下,」先知強笑道,「請不要開玩笑。您又不是神職,這這怎麼能呢?」

    艾登:「聖訓有言,人人生而平等。難道神母會眷顧一個神職,多過一個非神職?」

    先知的臉先是漲得紫紅,又變得鐵青。

    他怒道:「親王!王國處在生死存亡之際,您卻來胡攪蠻纏嗎!」

    放在平常,從來不會有人質疑先知的話語。

    可現在,遲疑的人們竊竊私語,目光來來去去,竟沒有一個為先知辯護。

    艾登往前逼近一步:「如果先知信不過我,換別人也可以。」

    「樂善好施又每日祈禱的拉姆女士?為了抵禦魔族而壯烈地瞎了一隻眼的老托曼將軍?或者,經營著兩所孤兒院的詹德利夫婦?先知,您說呢?」

    人們的竊竊私語開始變成大聲的議論。

    終於有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先、先知,要不就按親王殿下說的吧可以做到嗎?」

    做到?先知長老愣了個徹底,一時居然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怎麼可能做到!事先不將法陣與接受法力者相連,怎能有「神跡」降臨!?

    「——怎麼了,先知,為何干瞪著我不說話?」

    艾登:「你總不會告訴我,這座王城裡,只有你布雷特神殿的神職,才是虔誠的善者吧?」

    這句話終於點燃了引線,悲憤的民眾失控地湧向了神職們。矛盾從控訴升級成動手,他們驚訝地發現,原來這群所謂聖潔之人,也會被凡人的巴掌扇在臉上,且那凡人並不會遭到任何「報應」或「神罰」。

    拳打腳踢也不會,吐唾沫也不會,扔石頭也不會。

    「把這群騙子,」 有人吼道,「釘上火刑架!」

    「火刑架!」「火刑架!」更多人也叫起來。

    「你們瘋了,都瘋了!!」先知五官猙獰,淒聲叫道,「我是先知,受神母庇護的先——」

    艾登一拳揮在了先知的老臉上:「呸!」

    就在此時,士兵騎馬衝來:「艾登親王!!」

    「陛下——陛下他——」

    士兵帶著哭腔,喊了聲:「陛下戰敗了!!」

    「魔族正在攻城,外城即將失守」

    民眾們瞬間炸了鍋,無數人當場嚇得癱軟在地,宛如死神臨頭;有人放聲痛哭起來,還有人大罵不停,怨恨難平更多人還愣愣地反應不過來,聖君陛下怎麼會輸給惡魔呢?

    而艾登親王,搖晃著後退兩步,早已被淚水模糊了眼眶

    他不敢相信,兄長究竟是拼到了什麼程度,才獨自支撐了整整三天;更不敢想像,落敗後的聖君將遭到怎樣的對待。

    那可是魔王,與神子有著斷角之仇的惡魔之王啊。

    艾登悲哀地咬著牙關,可現在,他連奔向外城救回兄長都做不到。兄長臨行前囑咐過他,要他替自己完成未竟之願,他必須

    是的,他必須。

    艾登用打顫的手握緊佩劍,他吸氣屏息,猛地將其從鞘中抽出,指向前方。

    他喊:「不要恐懼,我英勇的國民們!!」

    「虛偽的神殿已無法拯救這座危難的城池!來,隨我拿起武器,將你們的鮮血,灑向應當揮灑的地方!!」

    人族與魔族圍繞內城的攻防戰,持續了五天。

    不少魔族驚訝地發現,一向軟骨頭的人類,居然也能靠著滿腔憤怒,讓小小的內城變得意外難啃。

    魔族的士氣開始消退了。他們從暗無天日的深淵爬到人間,又任勞任怨地跟著他們那位瘋狂的斷角魔王一路奔襲,到現在還沒好好享受過鮮肉和美酒,沒有把玩過珍珠和寶石。

    再好戰的種族,也不樂意受這個委屈。

    第五天,昏耀開始意識到,這內城應該是真的拿不下來了。

    他放得也果斷,次日就讓魔族停止了攻勢,在外城休息整頓。

    第七天,有偵察兵來報,人類四十二座城池的援軍正在陸續趕來。

    謹慎起見,昏耀還是在第九天的清晨,強令魔族大軍撤出了王城,避免被圍困在城內前後夾擊。同時又派出小股騎兵,攔阻較近的兩支援軍。

    下完這些命令,昏耀站在秋日的暖陽下出了會兒神。

    他知道,或許是時候回去了,回到那片深恨而深愛的土地上去。

    陽光照耀之地,已經沒有了魔族的家。但這一戰的收穫,至少能讓王庭平穩度過接下來的寒冬。

    等魔王把該布置的布置好,回到自己的營帳時,發現他那個多日沒動靜的俘虜竟然醒了。

    蘭繆爾蜷縮著臥在布毯上,眼眸半睜,神色很空茫, 一副要暈不暈的樣子。他的手足都戴了重鐐, 鏈子則掛在不遠處的鐵樁上。

    聖君畢竟身份特殊,昏耀不想把他和別的人族俘虜一起塞進囚車,索性掛上鐐銬,鎖在自己的大帳里了。

    昏耀掃他一眼:「聖君,睡夠了?」

    蘭繆爾怔怔的沒反應。

    嘶,這是醒了還是沒醒啊?魔王的額角跳了跳,隨手拿了溫在爐子邊上的水囊,大步走過去。

    他拽起蘭繆爾的鎖鏈,把俘虜提起一點來,粗暴地鉗著那截下頜,給人餵了幾口熱水。

    「咳咳。」

    半晌,蘭繆爾終於渾身輕顫著咳了兩聲,眼神好歹是聚焦了。

    「別裝死,」昏耀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就心煩,「這幾天我可沒把你怎麼樣。」

    蘭繆爾逐漸清醒過來。

    「魔王。」

    他沙啞道:「把我的子民放回去。」

    昏耀:「。」

    讓你別裝死,不是讓你這麼放肆!

    魔王怒極反笑,手上鎖鏈用力一晃:「你就這個樣子跟我談判?聖君陛下,你已經是我的俘虜了。」

    蘭繆爾淡淡道:「是,但我還可以自盡。」

    他又蹙眉咳了小會兒,等喘勻了氣,又說:「魔王昏耀,我曾射斷你的盤角,這是終生的殘缺。你既然仇恨,就應當更漫長地折磨我,至少再多一個七年。」

    「離開人間,退回深淵,並把我的子民放回去。我許諾,你將擁有一個謙卑而乖順的奴隸。」!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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