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貨船開到皇港,酒加船全塞給戶部折算成金龍。繳獲的魔械清理之後,有用的留下,沒用或者犯忌的上繳,也算成金龍。不只是頭款,春解任務或許都能解決大半。
不過呂九眉提醒得對,之前高德以官匪兩面身份劫掠墜星海,再怎麼搶也不會直接連船都搶走。這次要搶船,就意味著與下港的鬥爭性質變了。在下港海商眼裡他就從山大王變成了流竄犯,不死不休那種。
對海匪而言,流竄犯與山大王的區別就在於搶不搶船。山大王只是霸占航路收過路費,關係好了還能打折扣給優惠。流竄犯沒有自己地盤,作一票算一票。不僅搶船,人都要剝皮抽筋。海商遇上前者能打就打,打不過蝕財消災,遇上後者只能不死不休。
高德當然不會做流竄犯,他還要制霸墜星海呢。前兩個月一直按照山大王路線行事,推銷絕魂旗。雖然頗有進展,至少上港和皇港七成以上的商船都買賬了,但下港這邊吞吐量太大。以他總數五六十艘武裝快艇,實際每天只能出動三分之一的力量,能截住五分之一就很不錯了,下港掛絕魂旗的貨船現在連一成都不到。
以這樣的速度計算,要完全掌握墜星海,怎麼也要兩三年。
高德沒有這麼多時間,一個月後,也就是三月底的春解,不向朝堂交出能讓女皇挺胸昂首維護他的答卷,他這個墜星海提督也就當到頭了。
他得儘快讓下港承認他這個山大王,每艘船都老老實實向他上繳金龍。而要實現這個目的,最直接也最簡捷的辦法,就是用流竄犯的手段,逼下港海商與他對決。
乍看他這是膽大妄為,下港自治好幾百年了,大明朝廷都沒辦法威壓他們。任由他們掌控海貿進出口,每年只上繳區區五十億金龍。朝堂更是姑息,連大學士都認為朝廷沒反過來給下港錢已是占了天大便宜。
高德卻是心裡有底,他覺得海塔會在如何應對他這事上已經劃下了一條線。
去年兩次交鋒,藏龍島是海塔會主攻,出動了魔神黑器,沒想到高德不僅有小麗撐腰,還有姚婆婆乃至聖山長老。魔神黑器退走,聖山長老也沒窮追到底。下港修造廠是高德主攻,並沒依靠聖山,而是朝廷出動騰驤衛支援。海塔會沒有出手,坐視「鐵鏽海金聯軍」覆滅。而後的兩個月里,高德沒有再突入下港,只在墜星海搶船奪貨,海塔會這邊別說魔神黑器,連調和者都沒現身阻攔。
越來越清晰的跡象證明,海塔會只是把他當做聖山以及女皇擺在墜星海的一顆棋子,並未當做需要全力對付的生死大敵。只要他不主動踏足下港,就不插手他在墜星海的行動。至於下港海商的損失,一來他的力量還做不到每艘貨船都不放過,遭劫者只是少數。二來下港不再向朝廷上繳商稅,海塔會必然會補貼貨行的損失。總之海塔會以拖字決跟高德對耗,認為現在這種局面是最優解。
海塔會自然把重點放在了松州和汶州,所以才在墜星海選擇了求穩。摻和松州汶州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把大明拖進戰爭泥潭裡,然後他們再挾籌碼入場。而他高德在墜星海的作為,不過是這個大棋盤上的偏狹一隅。
想到自遠坂愛那邊了解到的松州戰況,還有剛才降臨紫綃,在汶州外圍的所見所聞,高德的心緒沉重了許多。
激怒海塔會,跟他們大作一場,也有從側面減輕大明……女皇壓力的想法。當然得控制好尺度,要讓海塔會盛怒之下不僅出動魔神黑器,隱藏其後的大佬也同時出手,小麗跟姚婆婆未必來得及救援。
「直接去皇港?不先去藏龍島一趟嗎?」
正跟好幾部電話較勁的高苗驟然停住,轉頭問高德:「總不能把俘虜和奴隸放到提督島上。」
忘了這茬……
高德點頭:「先把船開到藏龍島,除開洋酒、魔械和其他高價值貨物,其他的東西,包括俘虜和奴隸都卸到藏龍島。」
剛說完一個激靈,馬上改口:「魔械也放到藏龍島,告訴鐵中玉,讓他裝作不小心,放走幾個俘虜。」
與其坐等對方選擇時機和戰場,不如自己預先設定好。相比那些洋酒,貨船上的魔械價值更高。如果海塔會決意出手,這批魔械應該是不錯的誘餌。
海塔會放棄了藏龍島,高德可沒對這座離提督島只有一百多里的大島置之不理,以鐵中玉為首的「絕魂谷墜星海支部」就以藏龍島為基地活動,同時也是呂九眉統領的下營的分基地。經過兩個月趕工,那裡已經建起了必要的碼頭、倉儲以及防護設施,擁有足以抵禦一般凡人常規攻擊的力量。
與提督島不同,藏龍島算是半開放的。只要買了絕魂旗的貨行,都能拿到上藏龍島的通行證。允許他們上島也是「招商引資」的一個環節,各類劫掠……不,查扣的貨物里,那些提督衙門不要戶部也不接收的,都會在藏龍島拍賣。原本的貨主想買回自己貨物,只要找買了絕魂旗的貨行做介紹人,就能上藏龍島爭取。
眼下提督島已經聚起了接近萬人,儼然一座小小島城,藏龍島竟然也差不多。倒不是鐵中玉把整個鐵鏽幫都拉過來了,而是這兩個月來在稽查行動里扣下的奴隸不斷累積,現在已有四五千人。
這些來自扶桑、巴托、新大陸的奴隸會跟高德當初在通天河碼頭見到的奴隸一樣,通過下港的渠道投送到中京乃至大明各處,成為農場、林場、礦場、織造廠、加工廠以及綠袖坊等等血肉磨坊的原料。跟震旦人相比,這些國別、種族、膚色、體徵不同的奴隸在震旦語言不通,又受震旦人憎惡,不僅好管束,被官府找麻煩的幾率也要小很多。
哪怕是毛絨絨那幫灰豆芽都不太理解高德容留奴隸,甚至還想把他們培養成提燈人的想法。高德哪管得了那麼多,在他看來,這些來自世界各個角落,被命運摧殘得麻木不仁的奴隸,恰恰是成為提燈人的好料子。銅鼓山礦場在這兩個月里又前後送來了兩批總計五千礦工,最初的礦工正在接受提燈人的訓練,但這遠遠不夠,要壟斷墜星海壓制下港,這點人手遠遠不夠。
「是在藏龍島挖坑呀,」高苗幹練的打了個響指,轉頭吩咐:「靈靈你通知藏龍島那邊,做好接收貨物、俘虜還有奴隸的準備。記得讓他們封鎖消息,呂大姐鐵中玉那邊我聯繫。」
這丫頭……
看著紮起高馬尾頭戴耳機,纖纖小手嫻熟插拔接頭,小巧嘴唇像吐葡萄皮一樣快速翻動,向各個單位準確傳遞指令,儼然是位專家級話務員的高苗,高德兄懷大慰,又微微愧疚。
今年高苗才滿十六歲,卻沒在學堂里讀書,而是被他拎到孤島上做工,幾乎是九九六的忙碌,他這個哥哥是不是太不合格了?
高苗跟何靈靈在指揮部幹了兩個來月,最初只是聽取觀察哨用跳幫傳送器看到的情況,指引快艇攔截和突擊隊員傳送,而後協調各方行動。到後來藏龍島基地建起,又負責提督島與藏龍島的聯絡任務。靠著在馴象所與中京各個衙門周旋的歷練,她們不僅勝任愉快,還帶出了一幫小姑娘話務員。紫綃走時留下的小姐妹原本在馴象所讀書寫字無所事事,現在都成了合格的話務員。她們的勞動成果就是呂九眉整天開著她那艘火箭筒快艇在海上奔忙,用她的話說,有苗苗跟靈靈在,她在指揮部每多待一秒都是犯罪。
眾人都贊高德知人善任,毛絨絨卻吐槽說高德就知道壓榨未成年人,不是超級變態就是超級黑心,真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己算進去。
瞧高苗全神貫注異常投入的樣子,高德也知道她做得很愉快。反正震旦大明沒有啥不上大學就掉價的事情,還能待在他身邊,那點愧疚便很快散了。
「哥……不,提督大人,」感應到哥哥的視線,高苗頭也不回的說:「還有吩咐麼?沒有的話是不是該琢磨怎麼填坑了?只知道挖不知道填,會把事情搞砸的哦。」
你還指揮起墜星海提督了……
高德笑笑,抱著胳膊走到牆邊,端詳起牆上的大比例地圖。
讓這艘貨船在藏龍島待上一陣子,放跑幾個人去下港通風報信。算上貨船所屬的貨行向上層活動所需的時間,估計最遲明天一早,海塔會就能做出決定。
海塔會要出什麼牌?
雖然相信他們不至於梭哈,但必要的提防不能少,想到這高德心口一熱,又有藉口跟小麗滾床單……咳咳,聊天了。
這兩個月來小麗跟姚婆婆依舊待在無終宮,跟女皇形影不離。其間女皇去過松州一趟暗中查探,小麗也在旁陪同。他跟小麗像是露水夫妻般,要隔好幾天才能見一面。見面除了說各自的經歷見聞外,就是溫故而知新。
這次他只是通知下小麗,並不準備爭取她以及聖山的支援,也不想再找女皇派兵。他要嘗試下不靠後援,自己這邊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即便海塔會要派出調和者那個級別的戰力,他也決心硬碰硬拼一下。
黃昏時分,巨大貨船駛進藏龍島港灣。這裡跟提督島一樣,都有被毀壞的貨船作棧橋。等拖船推著貨船馬馬虎虎靠上棧橋時,早就準備好的大群苦力湧上貨船,在工頭的指引下裝卸貨物。
「哦呀,這是連船都搶過來了嗎?」
「奴隸都是扶桑人?該搶!」
「越來越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了,這邊的老爺到底想做什麼?」
「聽說這裡的老爺其實是提督的部下,提督是大明的提督!」
「甚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大明的提督大人怎麼可能在海上搶劫?」
一群個頭不高的灰衣苦力扛著大小貨物等在舷橋邊,看著大隊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的奴隸走下舷橋,低聲交頭接耳。
「你們,扶桑人?」
押送者中的一個似乎聽到了,沉聲的用扶桑語問,嚇得苦力膝蓋哆嗦,同時跪地,肩頭背上背上頭頂的貨物居然好端端的沒有掉下來。
「是的老爺,」某個苦力乍著膽子回答:「我們是一個月前被這裡的老爺們解救,留在這裡做工的。」
「嗯……」這個看起來身份頗高的押送者沒再多話,只是點點頭就上了舷橋。
「這個老爺也是扶桑人……」
「瞧瞧他的衣服,是綢緞做的。」
「看起來跟震旦人差不多了,不說話根本分不出來。」
「什麼震旦人?我們就是震旦人!」
躬身低頭恭送對方,直到看不見背影了,這群苦力才抬頭直腰,小聲說話。
「人太雜了。」舷橋下,白銀十郎見到了鐵中玉,抱怨道:「到時候,會很混亂。」
「提督既然把戰場放在這,自然有提督的道理。」鐵中玉很是淡然,「咱們把細節做好就行了。」
接著他笑道:「白總旗,你怎麼有時間來這了?是聽到有扶桑奴,過來挑人的麼?很遺憾沒有多少女子,素質高的更是一個都沒有,剛才你該看到了。」
「白銀。」兩個月前那個不苟言笑異常沉默的扶桑人,現在也跟鐵中玉這些人談笑風生了,只是說話方式很不同。先跟往常一樣不厭其煩的強調自己的姓氏,接著壓根不理會調笑。「清查,奸細。「
「不要總是那麼刻板嘛。」鐵中玉敲了敲自己那半邊鐵下巴,發出鐺鐺脆響。他在修造廠受傷後急著驅動魂火,結果傷口沒能完全復原,只好嵌了塊鋼板,也正好貼合他的鐵鏽人身份。
「哎……」
還想拉幾句家常,畢竟這個扶桑人就是提督的司機加貼身護衛,可白銀十郎利落的點頭行禮,跟著奴隸走了。
「算了,我也得忙了。」
鐵中玉聳聳肩,轉頭仰望貨船,吐出口濁氣。
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機會,希望四叔那邊能抓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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