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官,烤鴨來嘍!!!」
全德樓烤鴨店的夥計發出一聲長音,將烤鴨和麵餅子端送了上來,身後的同伴則送來兩盤小菜。
等店小二下去後,三個衙役打扮的人沒有急著動手吃,而是先一齊向坐在東座的燕捕頭拱手道:
「多謝大當頭款待!」
燕小六擺擺手,道:「別客氣,吃著。」
「那我們就開吃啦,哈哈哈,早就聽說京城的全德樓烤鴨最有名氣了。」
「是極是極,要不然鎮北侯爺能一口氣吃五隻鴨子麼!」
「靖南侯爺也吃過這家哩。」
三個衙役用薄麵餅子捲起烤鴨,蘸了些醬,就往嘴裡一送,當即,三人臉上都露出了享受之色。
「啊,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鴨。」
「是啊,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啊。」
「好吃,好吃。」
燕小六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對走過來的小二吩咐道:
「再來兩隻。」
「得嘞,可觀您等好。」
「使不得使不得,大當頭,這兒鴨子可貴哩。」
「是啊,咱們嘗嘗鮮也就是了,不得當如此破費。」
燕小六搖搖頭,道:「想吃就放開了吃,平日裡街坊油水兒和你們的孝敬我也收了不少,拿來請你們吃幾隻鴨子還是付得起賬的。」
「大當頭高義!」
「不愧是大當頭!」
在其他人繼續大快朵頤的時候,燕小六也包了一塊烤鴨放入嘴裡,咬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火候掌握得不是很好,鴨子選擇也不是以前的了。
那個姓鄭的在信里說過,很多生意,你交給官府去做,往往就會變味兒。
這全德樓,其實已經變味兒了。
當然了,你要說以前的全德樓烤鴨要有多美味,那也是瞎扯,只能說,還可以,現在則有些差強人意了。
其實二者之間的區別,也並沒有多麼大,說到底,鴨子到底是鴨子,你做出花兒來,它也終究是鴨子,終究還是一股子鴨子味兒。
「嘿,大當頭,你說這全德樓的鴨子,是怎麼做的,怎麼就這麼好吃呢?」
「我可是聽說啊,全德樓里的鴨子,每天可是用上好的飼料餵養出來的,跟其他地方的鴨子可不一樣。」
燕小六聞言,笑了,道:
「沒什麼稀奇的,說白了,就倆字罷了。」
「大當頭,是哪倆字?」
「地道。」
「地道?」
「嗯,地道?」
「對,就是地道,鴨子其實還是鴨子,其實吧,咱南安縣城的吉祥鴨子鋪里的鴨子,在我看來,比這全德樓要好吃多了,而且價格比這兒也便宜得多得多。
二者相比,所差的,無非就是你進燕京城後,當地人跟你扯兩嗓子,說這全德樓烤鴨子才是正宗的燕京地道味兒,碰到個更愛吹的,再對你說個老燕京人打小就吃這個味兒,是小時候的味道。
你就想來吃,然後,你就覺得好吃了。
其實,也就那樣。」
「嗯?」
「啥?」
那仨衙役顯然一時間難以吃透其中的道道。
燕小六當即有些曲高和寡的感覺,這個時代,能懂得食物附加值的人,並不多,倒是那傢伙,似乎挺在行的,還經常能和自己說道說道,而且那傢伙還給它取名,叫什麼營銷。
燕京城,今日格外熱鬧。
鎮北侯郡主於三日前就已經入了燕京,不過自是沒有直接入宮,就算是尋常人家女子出嫁也得有個章程遵循,更何況是郡主和太子的大婚。
所以,郡主先入住西園,也就是當初鎮北侯入京後所住的地方。
而今日,則是大婚的日子,太子將親自領人去西園迎親,這也是體現了姬家對李家的尊重。
在郡主面前,姬家太子也將收起所謂的貴氣,一如普通人家小子成婚一樣。
太子大婚,各地自然是要進獻賀禮的,不過陛下早就下旨,沒禁止進獻,但對賀禮的要求卡得很死。
天成郡的南安縣真不算窮,但縣衙也只送了一車布帛米麵罷了。
這麼點兒東西,也就由燕捕頭帶著仨衙役負責押送進京找禮部交接即可。
最精明不過當官兒的,在陛下那道旨意之後,沒人敢當出頭鳥,誰送得就查誰,這他娘的還不趕緊低調?
別馬屁沒拍著,先給整丟了烏紗帽。
燕小六看著街面上的張燈結彩,他能感受到,燕京百姓對這場大婚,是很喜悅的。
要知道在不久前,三十萬鎮北軍鐵騎宛若壓在人們心頭的一座大山,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如今這種局面,則算是鎮北軍和朝廷徹底相融和解的標誌,大傢伙再也不用擔心自家人打起來了,所以,這種喜悅,是真的發自內心。
按照時辰,這會兒太子殿下應該已經率隊去了西園,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將從西直門入城,而後經由天子闊道入宮。
沿途已經有不少百姓在翹首以盼提前占好位置了。
「哥幾個先吃著,我去上個茅廁。」
「大當頭儘管去。」
「這隻鴨子我們給您留著。」
「別留,肚子不舒服,吃不了油膩,你們吃了便是,省得糟蹋東西。」
燕小六離開了座位,走出去後,沒往樓下走,而是上了樓,入了二樓的一間甲等包廂。
推門進去,裡頭坐著倆人,正是張公公和小張公公。
當小六子進來時,
一大一小兩位張公公馬上起身,
「奴才給主子請安!」
「奴才給主子請安!」
張公公還好,到底是宮裡老人,且是小六子打小以來就陪在其身邊的伴當,自有那麼一份修煉在其中。
小張公公則不同了,見著六皇子後,眼淚就不自覺地往外涌。
「主子爺,奴才可真是想死您嘞!」
說著,
小張公公還給六皇子磕了三個頭。
這種情感流露是真做不得假,民間女人講究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其實太監也差不離。
而且,太監想換主子可比民間女人改嫁的難度要大得多得多。
主子就是你的生活支柱、精神支柱、信仰支柱,
以前吧,自家主子是諸位皇子中最不得勢的一個,但不管如何,終究心裡還能有那麼一丟丟的幻想不是。
現在倒好,主子都不在了,小張公公這幾個月當真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沒爹媽的孩子,以前瞧著自己模樣不錯對自己常常拋媚眼的宮女小菊,這陣子都不搭理自己了,對食是沒戲了。
本就殘缺的人生,一下子變得更加黯淡無光了。
六皇子走到窗戶邊站著,眺望著下方熱鬧的情景。
自打鎮北侯府立於北封郡,隔絕了來自蠻族的威脅後,燕京城,差不多過了好幾十年「歌舞昇平」的日子了。
張公公開口道:
「主子,最近過得好麼?」
六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挺好,挺自在的。」
比困在皇子府邸,要自在得多。
張公公目光里,有一抹黯淡稍縱即逝。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別的皇子都會身著蟒袍陪著二皇子去迎親,但自家主子,明明也是皇子,卻只能穿著捕快的衣服站在這兒遠遠地看著。
同是皇子,陛下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對了,那事兒辦妥了麼?」
「是那個叫冉岷的刑徒麼?」
「對。」
「回主子的話,您的吩咐已經辦下去了,他所在的那批刑徒,會發往歷天城,屬下已經做了安排,開了信,再從歷天城發配到盛樂,應該是沒什麼變數的。」
「嗯。」
冉岷,就是那個在縣衙堂上殺人喝酒吃肉的那個,六皇子覺得那人有些意思,所以丟姓鄭的那邊看看。
諸位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能夠名正言順地掌握軍隊,其餘皇子,或多或少都對軍隊有著一定的影響力。
六皇子唯一有聯繫的軍頭子,就是鄭凡了,其實吧,說句心裡話,六皇子也清楚,如果不是鄭凡靠著一次次地戰功再靠著田無鏡的賞識和庇護,他那位父皇會不會直接下手………
還真不好說啊。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
「咚!!!!!咚!!!!!咚!!!!!」
沉悶厚重的鐘聲,忽然響起,
緊接著,
整個燕京城四個方向,都傳來了鐘聲。
六皇子面色一變,
張公公也是臉色駭然,
唯獨小張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傻乎乎地問道:
「這是大婚的禮鍾麼?」
張公公一巴掌抽在了小張公公的後腦勺上,罵道:
「混球,這是離鍾!」
六皇子舔了舔嘴唇,
道:
「看來,是出事兒了。」
………
太子殿下身著為今日特製的金邊華袍,衣服上的圖案和配飾珍珠等等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帝的標準降低了一些,但絕對是比身邊的諸位兄弟們,要高出一大截,以此顯示出東宮之主的不同氣象。
大皇子領兵在外,六皇子被父皇圈禁不得外出,所以,今日陪著太子殿下迎親的,分別是他的四弟、五弟和七弟。
太子殿下在前,
三位王爺在後,
再之後,則是各路勛貴中的年輕一輩。
今日,對於太子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天,做當今陛下的兒子,屬實不易,哪怕他是嫡長子,但這些年來,走得也是戰戰兢兢。
尤其是去年時,自己親舅舅滅了自己的母家,母后回宮後得了癔症,太子一度以為自己前途渺茫了。
誰曉得,自己不僅僅順利入了東宮,今日,還將迎娶鎮北侯府的郡主。
今日大婚之後,自己就自然而然地將得到來自鎮北侯府和鎮北軍的天然支持。
儲君之位,將坐得更為踏實!
迎親路上,皇道兩側的百姓蜂擁而跪,太子殿下命人撒下銅錢,與民同樂。
隊伍,走走停停,風風光光,終於來到了西園大門口。
鎮北侯夫婦沒有歸京,但西園外圍,則有一支鎮北軍駐紮,他們是郡主的娘家人。
不過,
到底是皇室的聯姻,迎親夸街之舉已算是出格,那種類似民間迎親時的嬉鬧遊戲和刁難,那自是不可能的了。
該有的體面和莊嚴,還是要有的。
鑼鼓聲響起,太子殿下翻身下馬,先示意那做三十六抬的花轎停下,下擺;
隨即,
他向前走上幾步,
躬身道:
「小子姬成朗,謝鎮北侯爺、鎮北侯夫人垂愛,得請令嬡入轎。」
鎮北侯夫婦沒來,但該謝的,還是要謝的,場面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接下來,
還有陛下聖旨,隨即是鎮北侯府的家書,緊接著是皇后懿旨,禮部尚書還得親自主持一些流程。
所以說,雖沒有民間迎親時的歡鬧遊戲,但流程之繁瑣,比之民間,只高不低。
太子殿下也是早早地吃過了東西,
三位王爺也是一大早地就吃飽了肚子,
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但陛下的聖旨剛剛念好,
下面還有一大堆的流程還沒走呢,
西園的大門,卻忽然從裡面打開了。
四大劍客之一,燕國名劍,鎮北侯府下總兵李良申,左手持劍在前,右手牽著一個頭戴鳳冠身著紅妝的年輕女子從裡面緩緩走出。
四周的文武勛貴們見此情景,都愣住了,禮部尚書更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嚨里,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差點兒氣到翻白眼暈過去。
李良申是鎮北侯義子,也就是郡主的義兄,雙親不在京城,由李良申領著出來送親,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但就是不該以這種方式直接跳過儀式,這是在表明著一種態度,一種你們休想用這些禮數規矩來束縛住我的姿態!
如今京中禁軍不在,防禦京城的,其實就是鎮北軍,這是郡主的嫁妝,也是郡主的底氣所在。
太子殿下臉色微微有些一僵,但很快,臉上就掛滿了和煦的笑容,主動走過去,也無視了旁邊的一眾司儀以及就要腦血管炸裂的禮部尚書,這是打算有樣學樣,去迎接自己的妻子。
三個王爺,除了小七年紀小以外,四殿下和五殿下則對視一眼,眼裡有幸災樂禍,還有苦笑。
幸災樂禍就是老二娶了個母老虎,可有的受了。
苦笑是,
這樣一個強勢的嫂嫂,身份地位還那麼特殊,他們這些小叔子,以後日子可就,唉……
燕國皇宮宮門城牆上,燕皇的龍輦已經備好,魏忠河陪侍在陛下身側。
郡主嫁入姬家,
李梁亭可以不來,
但他姬潤豪,必須得給自己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兄弟一個面子。
身為一國之君,身為一家之主,他自降身份,於宮門口親自等待迎接。
這會兒,不時地有宦官從西園往來這裡,通稟那兒的最新消息。
待聽到郡主直接跳過禮儀主動自己走出來後,
姬潤豪放聲一笑,
這脾氣,
有她娘當年的風采。
曾經,就在西園,燕皇和鎮北侯醉酒後,燕皇自己曾說過,你家閨女要是有本事牝雞司晨,那就儘管來。
他姬潤豪還活著,她是沒機會的。
等他姬潤豪走了,只要她別干對不起老姬家的事兒,剩下的,隨她折騰都可以。
所以,對郡主也就是自己這個將過門兒媳的出格舉動,燕皇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反而覺得有趣。
「靖南侯府,還是一直閉著門麼?」
燕皇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魏忠河馬上道:「回陛下的話,是的,已經幾撥傳旨的去了,但無論是密旨還是中旨,靖南侯府都拒接。」
燕皇點點頭,臉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在這件事上,魏忠河沒有多說一個字,也不敢揣測聖意。
少頃,
燕皇又道:
「待會兒你去給趙九郎遞個條子,等無疆這次把仗打完,就讓他成婚,無疆的婚事禮儀,讓他趙九郎親自拿捏出一個章程。
不能蓋過這次的風頭,但也不能太寒酸,他老蠻子王既然捨得將閨女嫁過來,咱們大燕,總不能太小家子氣。」
「是,奴才知道了。」
就在這時,
「咚!!!咚!!!咚!!!!!!」
鐘聲,忽然響起。
這是離鐘的聲響!
離鍾,已經很多年沒有響過了,大燕四個城門樓上,都有一口離鍾,乃姬家先祖皇帝所設,此鍾,不為報時,不為喜喪,不為節慶;
其之所以叫離鍾,
乃是一旦燕國境內戰事有變,此鍾一旦響起,那就標誌著燕京城內的姬家子孫和大燕兒郎,將和家人告別分離,持刀上馬,奔赴沙場。
當年,大燕和蠻族廝殺最為慘烈的時候,離鍾可以說年年都響,這些年,其實早就安息下來了,很多年輕的燕人,都不知道離鐘的事兒了。
大燕祖制,一旦前方較大的戰事失利消息傳來,軍情但過城門,離鍾必然敲響,其餘城門離鍾則迅速響應。
燕京上下,暫停一切喜喪典慶,共同應對危局。
這也是姬家先祖對後世子孫的一個警告,擔心出現那種甭管外面洪水滔天,他只管盡情享受的不肖子孫出現。
也不允許後世子孫帝王玩兒什麼粉飾太平把頭埋進土裡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的表面維穩把戲。
魏忠河當即道:
「陛下,第一道鐘聲是自東門傳來。」
東門傳來,那就意味著是來自東邊的軍情,不是來自西邊荒漠上的。
是東征大軍,東征大軍,失利了。
「傳朕旨意,大婚中止,宣百官上朝。」
「奴才遵旨。」
就算是太子大婚,當離鐘響起時,也必須中止。
龍輦抬起,燕皇也將離開這裡,去大殿內等待文武百官到來議事,但在臨行前,燕皇忽然又道:
「即刻再傳旨靖南侯府,問問他田無鏡,到底鬧夠了沒有!」
————
身體還沒恢復,精神恢復了一些,已經在儘量爭取多碼一些了,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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