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第647章 跪着

    成親王府,自己越過了那條線。

    秋後算賬,卸磨殺驢,那是傳統,哪怕這裡當政的不是燕人,是乾人或者楚人,只要解決了來自外部的威脅,必然也會對內部進行肅清和整理,以期獲得長治久安。

    再說了,

    成親王府並非潔白如蓮花,事實已經證明,王府並不乾淨。

    但當聞人敏君顯露出自己的族徽,笑著說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甚至將閨房之話也說出來時,一切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線,

    過去了,

    過去了後,

    司徒宇已經疲憊和無奈,

    而對於穎都現在最大的兩尊人物,侯爺和太守而言,他們也沒了先前的那種束縛。

    先前顧及的,是司徒雷留下的面子,是燕皇想給的面子,但前提是,你成親王府,得尊重這個面子;

    你自己徹底壞掉了遊戲規則,那就不要怪燕人,終止這場遊戲。

    絕後,

    不僅僅是威脅那麼簡單,

    事實上,

    鄭侯爺之所以會撕破臉皮地對著當代成親王說出這句話,已經表明了一種態度。

    聞人敏君,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單純,騙不過鄭凡和許文祖。

    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

    很大概率,她是自己選擇在最為恰當的時候自爆,以將王府拖入深淵。

    這裡面的內情,之後可以去挖掘,眼下要解決的,是王府的問題。

    鄭侯爺自懷中抽出鐵盒,取出一根捲菸,叼在嘴裡。

    何春來上前,拿出火摺子,幫鄭侯爺點菸。

    世人傳言,鄭侯爺南征北戰時,曾受過傷,導致體內殘餘寒毒,需要以菸草之力來以毒攻毒,緩解症狀,所以時不時地需要來一根。

    奉新城裡,也有專門的侯府專營菸草鋪子,賣這種捲菸,售價雖然高昂,但銷售一直火爆。

    讓鄭侯爺意識到,哪怕在這個年代,侯府菸草局依舊是真正的暴利。

    吐出一口煙圈,

    鄭侯爺翹起了腿,

    於霧蒙蒙之中,

    他其實不太想去思考太多,

    今晚的事,一串接著一串,有些疲憊了。

    最重要的是,

    前面有一條岔路,

    自己無論是走左邊的還是走右邊的,仿佛都在那位的算計之下。

    自己若是走左邊,扶持王府解綁,可能去燕京後,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一場攻訐和發作;

    所以自己走了右邊,然後,王府就這樣一塊又一塊隨即是一片又一片地坍圮在了自己面前。

    眼前的聞人敏君,

    不由地讓鄭凡想到了當年的杜鵑。

    會是一個人人手筆麼?

    如果是,那也挺好,你在燕京是吧?

    議事廳的氛圍,因為平西侯爺的「絕後」兩個字,直接降入了冰點。

    這時,

    珠簾被掀開,

    王太后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走到聞人敏君面前,

    聞人敏君依舊在笑著,可能是因為笑的時間太長了,這笑容,難免有些僵。

    王太后也在笑著,

    伸手,

    拉住聞人敏君的手,

    輕輕拍了拍,

    道:

    「其實,哀家早知道王爺在府邸里藏下了你。」

    聞人敏君點點頭,道:「妾身也明白,太后您知道妾身的呢。」

    「哀家之所以沒發作,是因為哀家覺得,我兒太苦,他父親當年只顧著南征北戰,做大事,基本沒怎麼陪在他身邊過。

    後來,當了皇帝,又變成國主,最後變成王爺,無非是被周圍大臣、權貴們推著在走,說得直白一點,我兒一直是他們的提線木偶。

    我兒過得很苦,他越長大,明白得越多,懂得越多,這苦,就越感觸得深刻。

    所以,哀家知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

    哀家不是為了什麼聞人家餘孽,哀家也從未想過以後重塑什麼榮光,哀家只是想著,我兒,也可以任性一回了。

    既然我兒喜歡,那哀家,就認了。」

    說著,

    王太后看向坐在那裡吞雲吐霧的鄭凡,

    道;

    「侯爺不也是搶回一個楚國公主做媳婦兒麼?我兒要一個聞人家的女人做妾侍,又怎麼了?」

    鄭凡沒說話,

    許文祖伸手指著坐在那裡的司徒宇,

    開口道;

    「他,也配和平西侯爺比?」

    許文祖說不出來「偷換概念」這個詞,但他的表達,更為直接和冷酷。

    王太后沒有生氣,只是溺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兒,伸手,撫摸著司徒宇的臉,

    道:

    「我兒為何沒這個資格?哀家覺得,我兒是有這個資格的,如果先帝還在,他尚一個楚國帝姬,不是理所應當?

    哪裡會像現在這般,

    想尚一個姬家宗室貴女,還得看姬家的心情。」

    許文祖開口道:

    「成國大行皇帝,已經不在了,成國,也早就沒了。」

    王太后不以為意,「一個聞人家女人而已,肚子裡,也就一個孩子而已,哀家不信大人和侯爺您聽不出來這女孩剛剛說的話。

    她居然說什麼,她聞人家有後了。

    這孩子,

    父親姓司徒,那就必然是司徒家的子嗣,哪裡算得上她聞人家的呢?

    哀家不知道她為何要這般做,

    我兒對她,是極好的,

    她也應該有她自己的苦衷吧。

    侯爺,太守大人,

    你們說呢?」

    王太后用憐惜的目光看著聞人敏君,隨後,又看向她的肚子,那裡面,很可能是她的孫子。

    坐在那裡的鄭侯爺將煙丟在了地上,

    起身,

    用靴底踩了踩,

    然後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沒去回答太后的話,他只是走到了司徒宇面前,司徒宇看著鄭凡,鄭凡伸手,

    「啪!」

    一巴掌,

    結結實實地抽在了司徒宇的臉上。

    沒怎麼留力,

    司徒宇的右臉,出現了一道紅紅的巴掌印,其嘴角也破了,開始流血,他的身體,在顫抖。

    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因為畏懼。

    當一個曾率領千軍萬馬衝鋒廝殺,現在依舊掌握著千軍萬馬的侯爺,站在他面前,抽了他一巴掌時,

    憤怒?

    不存在的。

    委屈、心累、彷徨,

    種種帶著矯情意味的情緒,在此時都不見了,只剩下最為本質也最為單純的恐懼。

    「下來。」

    鄭侯爺開口道。

    司徒宇顫顫巍巍地起身,兩隻手捂著自己的右臉,緩緩地離開了王座。

    許是覺得動作太慢了,鄭侯爺伸手,直接掐住了司徒宇的後脖頸。

    這塊地方,其實是人的一塊軟肉,當你以足夠大的力量掐住這裡時,相當於掐住了人的七寸,那種疼,那種酸麻,那種痙攣,真的是非常人所能忍。

    「啊………」

    司徒宇發出了哀嚎。

    鄭侯爺手臂一甩,

    司徒宇摔倒在了台階上,

    王太后上前,護住了自己的孩子,但她沒敢看這位侯爺。

    以前不敢,現在,她更不敢。

    鄭侯爺轉過身,

    自己在王座上,坐了下來。

    「他,很苦?」

    鄭侯爺問道,

    「本侯一直覺得,當你吃得飽飯,睡得了覺,沒凍餒之患時,再說自己苦,就有點不要臉了。

    孩子,是他的;

    他苦啊,

    但他不解開褲腰帶,不去舒服,孩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做人,

    就實誠點,

    別總把自己看得太委屈。

    奉新城外,多少流民這個冬天加春夏,只能吃土豆糊糊苦熬;

    穎都城外,每天,都不曉得要凍死餓死多少個人。

    然後,

    穎都的王爺,

    以及他的母后,

    卻在這裡說著,

    他好苦啊,哪怕是錦衣玉食,也無法彌補他內心的苦澀。

    臉呢?」

    司徒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王太后張了張嘴,嘴唇在發顫,卻不敢繼續發聲。

    聞人敏君臉上的笑容,也開始逐漸斂去。

    一是因為,她該笑的,已經笑完了;

    二是因為,當這位大燕的侯爺撕去一切偽裝,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坐上王座後,她,不敢再繼續笑了。

    「大燕,是講道理的,本侯從一個黔首,坐到侯爺的位置,就是大燕講道理最好的詮釋,否則,根本就沒有本侯的今天。

    成國先帝,為後人留下了很豐厚的遺澤,這不假;

    但後人拼命作死的話,再豐厚的遺澤,也是吃不住的。

    大燕的道理,很簡單;

    順我大燕者,昌;逆我大燕者,亡。

    司徒宇,

    你自己選的路,

    自己承擔這個後果。」

    聽到話語中的森然意味,

    王太后抱著自己的兒子,

    艱難地鼓起勇氣,

    抬起頭,

    看著鄭凡道:

    「侯爺,他還只是個孩子。」

    「太后您可以去看看城外,每天會凍死餓死多少個,比你兒子年紀還小的孩子,再說了,你兒子,當爹了,還能算是孩子?」

    鄭侯爺伸手,

    對司徒宇勾了勾,示意他自己過來。


    司徒宇沒敢動,

    王太后也沒放手。

    鄭侯爺笑了,

    而這時,

    訓練有素的兩個飛魚服親衛上前,毫無顧忌地抓住司徒宇的肩膀,將其從王太后懷裡拉扯出來,送到了坐在王座上的自家侯爺面前。

    鄭侯爺微微斜著頭,

    看著司徒宇,

    問道;

    「孩子?」

    司徒宇愣在那裡,他感到自己右臉,更加地疼了。

    「呵呵,孩子。」

    鄭侯爺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

    伸腳,

    直接踹中了司徒宇的腹部,

    司徒宇被踹得倒滾下去。

    王太后心底的母性被完全激發出來,她近乎聲嘶力竭地向平西侯爺喊道:

    「侯爺,他姓司徒!」

    鄭侯爺看著王太后,

    一字一字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是怎麼死的?」

    一時間,

    全場再度寂然。

    世人都知道,

    偽朝皇帝司徒毅和其弟弟司徒炯,也就是司徒雷的兩個哥哥,司徒宇的大伯二伯,是被當年的鄭侯爺破城俘虜後,

    糞溺而死!

    你姓司徒,有什麼了不起的?

    在場的,

    殺過姓司徒的,且是真正嫡系的,還不止他鄭侯爺一位。

    鄭侯爺殺的是你的大伯二伯,

    還有一位殺過你的親爺爺!

    「平西侯爺,就真的不留一點面子,非要這麼作踐人麼?」王太后流著淚說道。

    「給了你們面子。」

    鄭凡抬起頭,

    「但你們,可曾給大燕面子?」

    說著,

    鄭凡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塊令牌,猶豫了一下,沒丟給何春來,

    而是丟向了站在那裡的苟莫離,

    「傳本侯令,調南門大營兵馬,入城!」

    苟莫離接過令牌,馬上行禮:

    「喏!」

    軍隊,要入城了。

    先前,無論是鄭凡還是許文祖亦或者是王府,其實都在竭力避免軍隊的入城,因為軍隊入城代表著事情性質的變化,而大家,其實都不想把事情的影響給弄變質。

    可問題是,事情的性質,已經變化了。

    所以,

    大軍在此時,必須要入城,以維持局面,以安定人心。

    最主要的原因是,

    誰都清楚王府的力量不僅僅是那些個護衛那麼簡單,只有足夠的力量,在接下來時,才不用擔心王府勢力的反撲,也能震懾住那些宵小。

    苟莫離領著令牌出去調兵了,

    鄭凡又開始繼續下達命令:

    「召成國太傅孫有道,入王府議事。」

    「喏!」

    一名親衛應命而出。

    「戒令北門、東門、西門大營,嚴加防範,不得妄動!」

    一營兵馬入城,足以穩定住局面了,另外三個大營,沒必要再動,而且還得防止他們騷動。

    「召穎都,所有五品以上官吏,各部主官,入太守府待候!」

    「喏!」

    「命穎都四大門,除南門外,其餘城門,即刻封閉,敢擅開城門者,守城校尉和當值守兵,全部以謀逆罪論處!」

    「喏!」

    布置完了這些,

    鄭凡看向許文祖,他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許文祖則對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清楚和理解。

    其實,

    在這個時候,

    既然平西侯爺在,那肯定是由平西侯爺主持局面,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可以最大程度地杜絕一些人的心思。

    許文祖不會認為鄭凡是想和他爭權,當下這個情況,也不是去想什麼權力鬥爭的時候,有鄭凡在,他心裡才真的踏實,至少,局面不會亂起來。

    換句話來說,

    此時鄭侯爺若是韜光養晦,或者還在顧忌這顧忌那的,反而是一種失職。

    苟莫離曾推測過,他之前似乎是中計了,如果侯府太心切地給王府鬆綁,在燕京有心人眼裡,就是很著相之舉。

    事實上,以鄭侯爺現在的地位,他畏懼的人和事,並不算多。

    而且,他也清楚那三位,到底會如何看待事物。

    當你一心為公,坐在這個位置上且做著該做的事,一切以大燕角度出發,那三位,是看得清楚的,而且,是絕不會怪你的。

    這或許是這個大燕,最讓自己舒服的地方了。

    鄭凡伸手指了指聞人敏君,

    道;

    「將其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本侯允許,不得接觸其他任何人!」

    兩個親衛上前,抓住了聞人敏君。

    而鄭侯爺的目光,則落在了劍聖身上。

    這個女人,很關鍵,因為鄭凡希望從她那裡,得知幕後那位的真正身份。

    別人看管,他不放心,唯有劍聖。

    劍聖沒扭捏,起身,跟著那幾名親衛一起離開了。

    鄭凡的心,踏實了下來,

    繼續下令道:

    「另外,王府所有下人,包括宦官、宮女、家丁,全部緝拿,一個一個地給本侯嚴查身份,命密諜司協助。

    告訴穎都密諜司掌舵,這件事,他逃不開一個失職之罪,如果無法戴罪立功,不用上報朝廷,本侯直接拿他腦袋祭旗!」

    「喏!」

    一系列事情布置了下去,

    唯有宮望部的事兒,沒下令。

    一來,在許文祖提醒過自己的當晚,鄭凡就派人回去給公孫志部傳信,命其在這段時間,盯著宮望部;同時,還給奉新城的瞎子傳信告知了這件事。

    二來,宮望的事,是侯府內部的事宜,得由他鄭侯爺親自去料理。

    聞人敏君的這件事,已經足夠大了,加不加一個宮望,無所謂,反而若是將宮望的事放到明面上,還會有損侯府的威嚴,顯得侯府馭下不利。

    伴隨著一道道命令的下達,其實是一種對於王府而言天塌下來的前奏。

    在場所有人其實都清楚,

    準備事情做完後,

    接下來,

    就是要對王府進行發落了,

    只不過,這個比較漫長,因為要得到燕京的首肯。

    但當這件事明目化,公然化後,

    以燕京那邊的脾氣,

    是斷然不可能再忍氣的。

    大燕的脾氣,

    向來不好。

    哪怕那位皇帝陛下已經在後園修養很久了,但沒人會覺得,燕皇陛下的脾氣,已經被修養沒了。

    被捆縛在地上的趙文化雖然無法掙脫束縛,

    但還是在此時抬起頭,

    看著鄭凡,

    道:

    「還請侯爺接下來,手下留情,王府的事,要是做得太絕,恐引得晉人心寒!」

    「呵呵,晉人心寒?」鄭侯爺伸手輕輕拍打著王座的扶手,「好啊,有本事,就反啊,說得像是本侯怕了一樣。

    晉地敢反一次,本侯就帶兵平一次;

    敢反兩次,本侯就平兩次;

    敢反多少次,本侯就平多少次。

    本侯是封侯了,

    可本侯麾下可不知道還有多少兒郎渴望著爵位呢?

    拿這事來威脅本侯,

    可笑,

    我大燕的士卒要是怕打仗,

    今日坐在這裡的,

    就不會是本侯了!」

    趙文化悽然一笑,額頭磕地,

    道:

    「王爺現在畢竟還是王爺,還請侯爺,多留一份體面。」

    鄭侯爺很平靜地道:

    「皇子,本侯又不是沒廢過。」

    這時,

    許文祖開口道:「鄭侯爺,本官先去府里,準備去見那些大臣,先把穎都局面安穩下來,這裡,就先交給侯爺你了。」

    鄭凡點點頭,「許大人去吧,放心,這裡一切有我。」

    「嗯。」許文祖笑了笑,「得虧這次侯爺你在這裡。」

    這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鄭凡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所以,

    這才是那位幕後黑手,

    引自己入穎都的目的麼?

    他的目標不是自己,

    而是從根本和法理上,以一種堂堂正正的理由和手段,

    拔掉穎都的這座王府?

    或者,這本就是算計自己不成後的,另一個選擇?

    無論自己怎麼選,怎麼應對,那位,都能達成他的一個目的,無非先後罷了。

    鄭凡緩緩地閉上眼,

    他沒有被算計的那種失落感,

    心底,

    反而有一種期待,

    因為鄭侯爺清楚,

    這世上除了老田,其餘任何人,既然敢拿自己當刀,

    就得做好被自己這把刀割喉的準備。

    見鄭侯爺在那裡出神,不說話了,

    許久,

    司徒宇此時緩緩地爬起來,

    他想站起來,

    而坐在他位置上的鄭侯爺吐出了兩個字:

    「跪著。」

    剛站起身的司徒宇,

    又跪了下去。



第647章 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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