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紹還未走進廚房,就聞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酒香。
好像是杏花酒,黑紹回味。
白溏曾經說過,杏花酒是白三山的獨門秘方,自從他去世後,杏花酒的製作方法也就失傳了,最重要的是,黑紹記得清楚,在他與白溏初識之時,他二人已經把世上僅剩的三壇喝完了,半滴沒留下的,白溏更說過,他自己也是弄不出來的,那這酒是從何而來?
難道白溏無師自通研究出來了?
黑紹推測,不過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
現已夏日,早沒了杏花的蹤影,連杏子都得等明年了,哪來的造酒原料?
想到這兒,黑紹有一絲猶豫,嘬了嘬牙花,換了個方向,走進了白溏的小院。
杏花酒於白溏而言,不僅僅是一種難以研製的酒,更是對他父親的一種思念。見酒如見人,不管那酒從何而來,此時的白溏心情應該不怎麼快活,他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兩人相處應該互相為對方留出空間,不能完全的霸道獨占。
白溏內斂,喜怒哀樂皆在內里少形於色,更需要獨自發泄的空間。他為人雖然隨和,卻也是有傲氣的,只是白溏的傲氣不同於黑紹的霸氣側漏,而是如空谷幽蘭一般,藏匿山澗之中,孤傲而不願人知。
孤芳難自賞,並非賞不得自己的好,而是需要一份孤獨的自尊,自重,自矜,自持。
黑紹坐於屋中,面對門口。
屋外,孤零零的杏樹投下的影掠過旁邊的石桌石凳,逐漸拉長,繞到了小池塘里,不算寬大的樹冠映在了白牆上,慢慢抽高,留下樹幹。
水面平靜,偶有微波隨風而動,粼粼泛著光,承接著一抹墨色。
光影變幻,有形可現,無聲可聞。
原本水面上的碎金點點,變得豐富了,金紅橙黃炫紫混了一片,由亮轉暗,最後歸於一片不算濃厚的藍。
日落了。
黑紹起身走到院中,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白溏所在的方向,心中難免記掛,擔心,卻還是沒有去尋找。
再等等吧。
黑紹想,靜靜坐在樹下的石凳上。
起風了。
樹葉搖晃作響,有幾片打著旋兒落下來,飛過眼前,飛到池中,隨波逐流。
黑紹望著半畝方塘,思緒飛轉,回到千年之前,憶起了出生之地,曾經的家。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自從父母離去,黑紹獨自修煉五百載,借著祖宗血脈,化形為人,而後,為尋父母蹤跡,入世歷練,多番無果之後,於五百年前霸占西湖,成為此方水族之主,定居至今。
五百年了,他還未曾回去過再看一看。
「或許,已經被其他的妖精占了吧。」黑紹黯然。
千年的思念,五百年的追尋,本該變得如同水一樣的感情卻因為再次出現的飄渺線索而翻騰,又變得濃重了起來。
此時他,作為一隻妖,此時的白溏,作為一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若一直都是個懵懂蠢物,只知道在大河大江深潭淺澗中搖頭擺尾,吞吃魚蝦的普通凡物,是不是就沒了這許多的煩惱,也用不著受親情羈絆。
餓了吃,困了睡,隨著四季變化,跟著月落星沉,苟活十幾年也算是一種自在吧。
可是命無選擇。
靈智天生,註定走非凡妖道。
命太長了,好也不好。
走的路多了,遇到的事情也雜了,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態度就淡了,或許是看得乏了。
若非機緣巧合碰上白溏的話,黑紹想,他也只會是個在西湖里作威作福的野路子大王,哪裡會重走人間,與情愛糾纏不清呢。
暗香浮動,唇邊嘴角鼻息之間是濃重的水汽。
不知何時,天已昏黑,烏雲蓋頂了。
落雨了。
黑紹伸出手掌接下第一滴落下的雨水,輕輕一攥,手掌再次張開,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雨勢驟然變大,驚雷炸響,閃電條條,竟狂風大作了起來。
黑紹不慌不忙起身,遙望天空,任憑大雨砸在身上,濕漉漉一片。
降妖雷。
不知是哪個倒霉蛋被天庭盯上了。
黑紹收斂了一身妖氣,急匆匆奔向廚房,前去接應白溏。
不同於屋外的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廚房裡頗為安靜,燭火跳動,照亮了半周,白溏正抱著酒罈,臉色卻是正常,僅僅有一絲薄紅,應該是沒多喝,更沒喝醉。
此時,他正慢慢悠悠洗蝦挑線,準備做醉蝦。
白溏不吃生食,所以他做的醉蝦只是借用酒的香氣而已,最後還是要下鍋炒制的。
「白溏,開門」
敲門聲傳來。
「來了」白溏抓起旁邊的布巾擦擦手,趕緊去開門,「黑紹,快進來,這麼大的雨怎麼還亂跑。」
「我怕你堵在這兒。」黑紹道,甩著滴水的長髮,有些狼狽,英俊的笑臉也變的滑稽了,不過目中的溫柔在燭火的映襯下更侵入人心。
白溏被看得心跳漏了一拍,為了掩飾,趕緊把黑紹拽到灶火前,「你先在這兒烤烤,按這個樣子一時半會兒咱們也出不去,正好,我要做醉蝦,等會兒再做些湯麵暖暖身子,咱們順便把晚飯吃了。」
白溏邊說,邊用袖子給黑紹擦了擦臉,然後閃到案板前專心處理河蝦。
黑紹沒錯過白溏的一絲羞赧,不過,他也不會不識趣直接說出來調侃。
外面狂風橫雨,室內一片溫馨,他可沒那麼傻讓兩人尷尬。
「白溏,你那酒挺香的,哪來的,給我喝兩口行不行。」黑紹道,裝作沒認出來的樣子。
「你等等,我把做菜用的倒出來,剩下的都歸你。」白溏道,神色無恙,留出一碗來,將酒罈遞給了黑紹。
黑紹先是嗅了一口,大讚一聲,「好酒。」而後表示疑惑,「白溏,這酒味道怎麼這麼熟悉,咱們是不是喝過?」
「這是我白家的杏花酒,你我剛認識的時候喝過的。」白溏道。
「你不是說都喝光了嗎,這個從哪來的?」黑紹問道。
看白溏的臉色,神態,他好像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多愁善感。
「我也以為沒了的,今天突然想去我爹屋裡翻翻菜譜,無意中找到的,一共兩壇,都在書架後面藏著呢。」白溏解釋,「我爹平常也不看書,那個書架就是個擺設,我也沒注意過,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發現。」
「原來如此」黑紹點頭,果然是自己想多了,「那我就不客氣喝了。」
「放心喝吧,另一壇我也給你留著」白溏道,將處理好的鮮蝦入鍋,快速翻炒,最後將碗中淡粉色的酒倒入,大火急煮。
拍拍手,白溏開始調水和面。
「好香」黑紹湊了過來,問,「能吃了嗎?」
「應該能了」白溏拍拍手上的麵粉,夾出一個蝦來,「嘗嘗看味道怎麼樣,可以的話,我就不放鹽了。」
蝦肉飽滿,酒香四溢,彈性十足。
黑紹連連點頭,「好吃,就這樣吧,味道夠的。」
「行,那就出鍋。」白溏道,指使著黑紹裝盆,自己忙著擀麵條。
「來,你也吃一個。」黑紹貼心,將剝了殼的蝦送到白溏嘴邊。
白溏也沒多想,張口就接了,「是不錯。」
黑紹捏了捏手指頭,再接再厲,自己吃一個,餵給白溏一個,等到麵條煮好的時候,盆中的蝦已經所剩無幾。
「咱們算是吃獨食了。」白溏笑道。
「誰叫他們沒口福呢。」黑紹端著碗,呼嚕呼嚕吃麵條,給足了白溏面子。
白溏將他吃得開心,自己也開心,覺得這人真好,不過一碗清湯寡水的青菜面,愣是讓黑紹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酒足飯飽,兩人也懶得洗碗刷鍋,就在屋裡坐著,聽著外面雷聲轟隆,雨聲不斷。
「這雨真大,雷真響,跟我爹當年淹死的時候的天氣差不多,也是這樣,駭人的厲害。」白溏道,想起了八年前的湖畔驚魂。
狂風乍起,黑雲蔽日,明明是白天卻伸手不見五指,站都站不穩。
「那時候我也差點兒淹死,幸虧有恩人相救,才保住了一條命。」白溏道。
「恩人?」黑紹明知故問,「怎麼沒聽你提過,姓甚名誰,可是城裡人?」
「也算是城裡人,無名無姓。」白溏賣關子,想把當年的事情跟黑紹說一說。
經歷這麼多事情,他早將黑紹當成了至親一般的存在,很多事情不想瞞著了。
「我見過嗎?」黑紹順著白溏的意思,一點點猜測。
「這我說不好,好像我每次帶你去看他,他都不在家。」白溏道。
確實,每次他想把黑魚介紹給黑紹認識,那魚就跟長了耳朵一樣,死活躲在水裡不出來,偏偏黑紹一走,轉眼就冒出來,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兩個八字不合。
不過細想想,那魚兒的性情與黑紹還真有幾分相似,都是一樣霸道的主兒。
或許那魚若有變成人的機會,幻化出來的樣子八成跟黑紹差不多,白溏不禁想,而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合理又合情,不由自主地將黑紹和那黑花蟒紋的魚兒拼合在一起。
人首魚身好呢,還是魚首人身好呢。
白溏不禁笑出聲來。
「先別笑了,趕緊告訴我是誰啊,神神秘秘的。」黑紹追問,配合白溏的小把戲。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我怕你不信。」白溏繼續挑起黑紹的好奇。
「只要你說,我就信。」黑紹斷言。
「真的?」白溏欣喜。
「當然是真的,我何曾騙過你。」黑紹道,頗為得意。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不過你不能告訴其他人,要招來麻煩的。」白溏壓低了聲音,湊到黑紹的耳側,「救我的恩人就在我家池塘里住著,就是那條我想讓你認識的魚,黑黑。」
黑紹嘴角一抽,為什麼要說那個破壞氣氛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不信。」白溏誤解。
「不是,不是,我信,我真信。」黑紹連忙解釋,「不過,我聽你說那是條大黑魚啊,這黑黑這個名字也太,太可愛了,一時之間沒對上號。」
「你真信?」白溏還是懷疑。
他這個故事太過獵奇,沒準兒把那條魚說成是個妖精還能讓人多信幾分。
「信啊,要不我發個誓言證明我信。」黑紹說著,就要舉掌盟誓。
「別,外面正打雷呢。」白溏阻止,接著道,「這事要不是真的發生在我身上,我都不信,今天我頭一回跟除了我還有黑黑以外的人說這個,連我姐姐我都沒告訴,怕被當成瘋子。」
「其實,這事也不算太過奇特。」黑紹道,「萬物有靈,天道輪迴,只在一個緣分,那魚兒救了你,現下你養了它,免了它被捕食的危險,互有助益,自有因果。」
黑紹為白溏胡扯了一通因果緣由,決定以後再將他主動送上門的事實告知,畢竟有些丟臉。
「恩,有道理。」白溏盲目相信,再三感慨黑紹的見多識廣,連這種事情都能有理有據解釋一番。
「對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跟你有關的,要不要猜猜看?」黑紹道。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9s 3.670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