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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天得知把自己救下來的人是穆楓,心裡甚是懊惱,一路上追問不休,到了婦人的草屋還沒死心,猶自問道:「你就是那個執掌神策營的錦衣侯穆楓?」穆楓點頭說道:「正是在下。」郭振天說道:「我聽說你平生與人交手罕有敗績,唯獨在虎牢山上與『百勝刀王』杜乘風打了三天三夜,輸給過他半招?」穆楓說道:「很多時候都是好朋友相互切磋,點到即止,不能算的。天底下名山大川多有,誰知道有多少絕世高手藏身其中?」說到這裡,郭振天只能信了,嘆道:「穆楓,我聽說過你的很多故事,說你曾經率十八騎奔襲敵營,解救國主之困,更擒殺敵軍主將,千里傳首,又說你一夜之間掃蕩平湖十八寨的巨寇,就一直想著要是遇到你,得和你打上一架。現在被你救了,還怎麼有臉面和你打架?」穆楓笑了起來,說道:「世間的傳聞總不免誇大,不足掛齒。倒是郭統領憑一雙鐵掌降服乃蠻部落,保我邊疆安寧,讓人好生敬佩。」他所說的這一役正是郭振天平生最為得意之作,說得郭振天又驚又喜,笑道:「原來老鄧這點破事還有人知道。」他用力點了點頭,說道:「穆楓,我們應該會成為好朋友。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要打上一架,看看誰的武功更高。」穆楓說道:「只要郭統領有興致,在下隨時奉陪。」郭振天道:「眼下可不行,三王爺還等著問你,這東關到底能不能進。」
穆楓有意無意地看了沈歡一眼,正色說道:「王爺當然要進關入宮,面見國主。難道還能退回青龍關,最終與朝廷兵戎相見?這不僅傷了國主與王爺的兄弟之情,更讓天下百姓無辜遭受戰亂之苦。」沈歡乾笑一聲,默然不語。
穆楓繼續說道:「我帶了封國主的手書,要請王爺過目。」他從懷裡掏出一份信函,三王爺將信將疑接了過來,展開一看,認出是國主的筆跡,雖是久病未愈,筆力斷續不定,但是每個字略往右偏,卻是多年養成的積習,再難更改。信函上寫的是:「三郎,見字如晤。朕久臥病榻,木蘭之樂豈可再得乎?」三郎是三王爺的小名,世人少知,木蘭之樂云云說的是當年還是王世子的國主常帶著兩個弟弟去木蘭圍場賽馬、狩獵,好不快活。三王爺看著國主的筆跡,往昔種種湧上心頭,淚如雨下,一時說不出話。
穆楓待他心緒稍定,說道:「王爺,我知道你心裡免不了驚懼懷疑,可是在國主眼中,你始終還是那個青春年少、性情如火的蕭三郎。我這就護送你入宮,去面見國主,你把自己的種種思慮當面告訴國主,定能將你們之間的誤會猜忌渙然冰釋,」沈歡急忙說道:「穆爺,就算國主念及兄弟情義,若是有曹嵩這樣的奸賊在一旁攛掇,難保不會危及王爺。」
穆楓緩緩說道:「各位有所不知,眼下真是一個剷除曹嵩黨羽的大好時機。」一聽這話,在場諸人都是吃驚不小,三王爺問道:「此話怎講?」穆楓說道:「國主染病以來,每日頭疼欲裂,深居寢宮,從未召見臣工,大小政事都一體托給了曹嵩。可是幾天前,他病情好轉,當即離了寢宮,前往繚鳳台,召集老臣們覲見,這才發現,那一班老臣早已貶官的貶官、賦閒的賦閒,竟然除了曹嵩,一個都沒剩下,國主雖然沒有當場發作,事後卻丟下一句話,說『必是有人不想讓朕見到他們』。據我所知,曹嵩聽了這話,當場色變,跪伏在地,一句話也不敢說。」
沈歡問道:「穆爺怎麼看待此事?」穆楓說道:「我料想國主必是對曹嵩種種結黨營私有所察覺。」郭振天嚷道:「國主終於明白過來,誰是奸人,誰是好人。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該當即下一道聖旨,派了太監去奸相府里,當著曹嵩這個奸賊的面把聖旨宣讀了,再命神策營將他押入大牢,嚴加審訊,把所有同黨一一招來。」沈歡搖頭說道:「話雖如此,不過曹嵩雖是為人奸猾,卻貌似忠厚,且巧言善辯,所以才深得國主信任,加之經營多年,門生弟子遍布朝野,若是拿不出實實在在的證據,又有一幫朝中重臣聯名擔保,難保國主不會心志動搖,想要扳倒他,未必容易。」
穆楓笑道:「沈爺想得周到。我已經聯絡了幾名老臣,諸如侍中侍郎徐謙益、太常寺卿麻玄恕等,都是忠義之士,要聯名上一道奏章,彈劾曹嵩。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人終於也答應出手相助了。」三王爺眉頭一揚,又驚又喜,問道:「你說的可是?」穆楓點頭說道:「正是尚公主。」
沈歡問道:「我聽說尚公主一向深居淺出,不問政事,如何改變主意了?」穆楓的眼睛眯了起來,說道:「說起來,這也是曹氏一門志滿意驕、橫行霸道,終究到了現世報的時候。曹嵩雖是權傾朝野,兩個兒子當中只有曹鍾琪生有一子,取名曹儉,偏偏最是驕奢淫逸。上個月他在外面包養了一個粉頭,就安頓在城南雞鳴寺旁的別院裡。那粉頭嫌雞鳴寺的塔林遮住了她家的光線,攛掇曹儉逼雞鳴寺將塔林遷走。想那塔林本是寺內高僧圓寂之後的埋葬之處,已歷百年,豈能遷走?雞鳴寺的主持晦明師傅當即一紙訴狀將曹儉告到京兆尹處,京兆尹哪裡敢得罪曹家,反倒痛斥了晦明師傅一頓,揚言若是半個月內不把塔林遷走,就要查封雞鳴寺的產業。殊不知這些年來尚公主虔心向佛,常與佛門子弟往來,與惠明師傅相熟,得知此事,想到堂堂三品大員的京兆尹為了討好曹家一個黃毛小兒,竟然不惜枉法如此,曹家驕橫到何種地步,可想而知,這才下定決心,要參倒曹嵩。」
沈歡終於忍不住拍手笑道:「我聽說尚公主最得國主信任,有她出山,曹嵩必是難逃此劫。」鄧百齡喊道:「那還耽誤什麼?我們就保著王爺速速進城,與尚公主和那幾位老臣一道,將奏章面呈國主。」穆楓說道:「鄧爺說的極是,這東關是一定要進的,只不過各位不能去。王侯入朝不得帶兵,這是本朝鐵律,諸位統領受命率鷹揚衛戍守邊關,若是帶著這一群虎狼之師進城,豈不是干犯綱紀,授人以柄?」鄧百齡一怔,問道:「穆爺的意思是?」穆楓沉聲說道:「只能由我一人陪著王爺入關。」五獸一聽,個個搖頭,丁焰先就不答應了,說道:「穆爺,我們都知道您武功蓋世,忠肝義膽,只是姓曹的在城裡布下種種殺陣,若是三王爺有個閃失,誰來擔待?」
沈歡見三王爺低頭沉吟,急忙說道:「王爺,想那曹嵩必定百般阻擾,此行太過兇險。不如我和穆爺先去探明情形再說。」鄧百齡說道:「沈軍師也不能去,鷹揚衛離不開你,就讓我去吧。我也多年沒回東關了,正好去花月樓喝一杯老酒。」三王爺抬起頭來,擺了擺手,神情毅然,說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來來去去耽誤了時辰,怕曹嵩又使出什麼手段來。我這就隨穆楓入關,幾位統領先回青龍關,等我消息。」他見眾人還想再勸,面色一肅,說道:「大家不用再說了,這是軍令,不得有誤。」眾人見他神情肅然,都是心頭一凜,不敢再勸。
這時就聽得鄧青羊發出低低的一聲驚呼,眾人都看了過去,只見那隻風狸在她腳邊不住地遊走,不明就裡。鄧青羊低下身來,將手裡捧著的幼獸放到風狸面前。風狸不住地舔舐幼獸的身體,又衝著鄧青羊吱吱有聲地叫了幾下,突然飛奔起來,朝著旁邊一塊岩石一頭撞去,頓時頸斷而亡。眾人見此情景,都忍不住驚叫起來。鄧青羊這時才明白,此前那婦人說風狸與主人到死都不會分離的道理,想來這風狸見主人已死,便也自殺,隨著主人一道去了。念及這靈獸的忠義,她不禁流下淚來。
眾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個個嘆息不止。眾人幫著鄧青羊將婦人和風狸葬好,三王爺問她道:「若是要犧牲了你一個人,可以換回來其他很多人的性命,你願意嗎?」鄧青羊點頭說道:「青兒願意。」三王爺笑道:「青兒日後必有出息。」他站起身來,長舒一口氣,說道:「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我敢託付性命,便是穆楓。他這個人,做起事來,細緻周全,你們不必擔心。」
郭振天朝穆楓招了招手,說道:「穆楓,我和你握個手。」穆楓笑吟吟地伸出手來,郭振天一把握住,用力一捏,卻發覺對手的手甚是柔弱滑溜,使不上力道,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又猛然感覺穆楓的手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鐵塊,觸手滾燙,燙得他哎喲一聲,趕緊撒開了手。沈歡知道他是吃了虧,拉了拉他衣袖,說道:「老郭,別胡鬧了,趕緊走吧。」郭振天哈哈一笑,說道:「穆爺,你的武功可比老郭我高明得多,這架也不用打了。三王爺既是託付給你,若有半點差池,你問問看,我鷹揚衛的弟兄們會不會答應?」黑衣人齊聲高喊,「不答應」。
眾人朝三王爺躬身行禮,轉身離去。三王爺微微頷首,看著這一群忠心耿耿、精明彪悍的部下離去的背影,竟有些呆住了。走到遠處,郭振天扯開粗獷的嗓音引吭高歌,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雲飛揚兮戰四方,戰四方兮國士殤,國士殤兮妻斷腸。」黑衣人跟著齊聲高唱,聲音在山谷間迴蕩,久久不絕。
終於只剩下了三王爺、穆楓和一駕馬車。穆楓拉開車門,等著三王爺上車,他卻輕輕一躍,跳上車頭。穆楓也不多說,上了馬車,一抖韁繩,馬匹飛奔起來。棋盤嶺山勢不高,卻極是險峻,鋪展開來,好像一副巨大的棋局。相傳當年有位國手,天縱奇才,五歲學棋,十五歲時已罕有對手,二十歲時以一對十,將當世最負盛名的十位棋壇高手統統打敗。據說他奉詔入京,途經這棋盤嶺,遇一老媼,邀其對弈。他初未置意,甫經三五手,便發現老媼的棋藝精妙不可言狀,每一手都陷入長考,渾忘了時辰。下到最後,他終於認輸,老媼和茅屋卻已消失不見。等他到了京師才發現,這盤棋足足下了五十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朝代更替,相識的親朋故舊盡都亡故,兩情相悅的女子也因等不到他的歸來,鬱鬱而終。這位國手睹物思情,再難自抑,終於嘔血身亡。
馬車沿著一條狹長的小道盤旋而下,行到中途,看到山腳下星火點點,一條長龍蜿蜒數里,兩人知道這必是鷹揚衛的人馬漸行漸遠。三王爺突然跳下馬車,站立在山崖之上,向下眺望良久,手指下方,對穆楓說道:「你看,這許多人置身這棋盤嶺上,像不像天地間一副偌大棋盤上的棋子?」他頓了一頓,嘆道:「世事如棋,你我終究也只不過是其中無足輕重的棋子而已。」穆楓在他身後負手而立,沉吟片刻,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頂天立地,總該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你我選擇的,可怨不得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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