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鼓一通,吏士皆嚴;再通,什伍皆就船。
整持櫓棹,戰士各持兵器就船,各當其所。
幢幡旗鼓,各隨將所載船。
鼓三通鳴,大小戰船以次發,左不得至有,右不得至左,前後不得易....魚雁燈下曹操伏案疾書,將他對水戰的見解一一化作筆下的《戰船令》。
誠然紙上的內容充滿了殺伐之氣,但白皙的綿紙襯著曹操金花細落的筆跡依舊令人賞心悅目。
就在兩年前曹操還嚴禁官吏使用綿紙抄寫公文,原因是綿紙的成本高於竹簡。
不過這兩年綿紙的價格一路下跌。
目前其價格雖還不至於平易近人,卻遠比同樣細膩白皙的左伯紙來得便宜。
特別是在蔡吉將東萊綿紙的製法轉讓給朝廷後,曹操不僅爽快地終止了禁紙令,更是轉而在朝中上下推廣起了綿紙來。
曹操之所以會如此快地轉變對綿紙的態度,一來是紙張確實比竹簡輕便耐用,二來則是蔡吉已憑藉紙書和尊經閣在儒林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
反觀曹操自身雖文採風流,對外又禮賢下士,卻始終不得儒林承認。
倘若能在鄴城建一座比龍口尊經閣更大的經舍,那豈不是也能讓儒林接受曹氏。
本著這一想法,曹操親自過問了綿紙的製作。
不過當得知東萊綿紙比灞橋紙白皙,比左伯紙便宜的秘密是用石灰來熬煮紙漿後,曹操忍不住在心中再次感嘆,蔡安貞真是才智過人,僅憑一味石灰就能讓經學的傳承改頭換面。
只可惜蔡吉並非每一項技術都肯像綿紙這般大方地與外界共享。
像是熬鹽之術、釀酒之術,乃至山崩地裂之術都是蔡氏嚴格保密的秘術。
而這些恰恰是各方諸侯最想得到之物。
曹操其實也曾派人打探東萊熬鹽之術,但在齊軍嚴密看管下遲遲未能得逞。
至於釀酒之術出於節約糧食的考慮曹操並不打算引進。
不過他倒是對蔡吉在青州設立的酒莊頗感興趣。
話說各地商賈盛傳,蔡吉為釀美酒精心在青州挑選了五處良田設酒莊專侍產糧釀酒,並下令其治下州郡除此五家酒莊外皆不得私自以糧釀酒。
這五家酒莊所釀之酒產量雖少,品質卻極高,令天下間的嗜酒之徒無不趨之若鶩。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
這五家酒莊所產佳釀的價值年年高升,甚至在蜀地達到了有市無價的地步。
然而曹操派去的探子打探回的消息卻顯示,蔡吉所設酒莊的田地並不算肥沃,有些甚至還是山地,不過所有酒莊附近都有會清澈甘美的山泉湧出。
按青州的說法,這些山泉都是經神仙點化過的"仙"泉。
以曹操的才智當然看得出青州佳釀的關鍵並不在土地、山泉,而在於其獨特的釀造方式。
但是蔡吉就偏偏能將尋常的田地、山泉塑造成釀酒仙地,從而坐地起價。
這等手段便就是素以奸詐聞名的曹阿瞞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是的。
在曹操的眼中蔡吉是個變化多端的女人。
當你覺得她唯利是圖時,她卻無私地將水車、綿紙與其天下人分享。
當你覺得她淡泊名利時,她又像一個精明的商賈一般壟斷食鹽、烈酒買賣。
不僅是治理民生的手段,蔡吉在政治上的立場也讓曹操覺得難以琢磨。
至少真正心存漢室之人。
是不會不奏明天子就私自開科取士的。
可蔡吉又處處以漢臣自居,對曹操借天子名義提出的諸多要求也盡力滿足。
而今曹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蔡吉至少在整治世家、結束亂世這兩點上與他曹操步調一致。
可僅是如此就能確保蔡安貞守約乎?蔡安貞與孤結盟究竟是在意天子,還是忌憚孤之威名?曹操邊揣測著蔡吉的立場,邊在落款處蓋上自己的印信,吹乾墨跡,將《戰船令》疊好擱在了一旁。
忽聽門外許褚通報道,"主公,校事趙達求見。
"曹操頭也不抬道,"宣。
"於是下一刻。
趙達邁著無聲的步伐走進書房,隔著竹簾向曹操稟報道,"稟主公,許都來報,天子已出城郊祀。
"就聽簾後曹操沉生,"何人相伴?"趙達回報道,"車騎將軍董承、越騎校尉王服、長水校尉種輯以及董妃。
""任爾百般矯飾。
終會圖窮匕現",曹操無聲地笑了笑,旋即嘩啦一聲撩起竹簾走了出來。
趙達見狀趕緊垂手站到了一旁。
曹操卻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朝門外的許褚朗聲說道,"仲康,隨孤赴宴去。
"一輪弦月之下,百十騎將校正護著一輛捂著嚴嚴實實的馬車正疾馳於山道之上,急促的馬蹄聲將大片鴉群驚得一擁而起。
馬車中乘坐的神秘乘客正是當今天子劉協與懷有身孕的董妃。
車廂內的壞境雖既狹小又簡陋。
但這對全天下最尊貴的年輕夫婦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感到憋屈。
相反兩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激動,甚至還隱隱有些心悸。
須知就在三天前劉協還在許都郊外主持郊祀,董妃則在宮中養胎祈福。
可僅僅過了三天之後他二人便坐上了這輛馬車,在車騎將軍董承、越騎校尉王服、長水校尉種輯等忠臣的護送下一路奔向荊州。
劉協能像這樣離開許都當然不是曹操大發善心的緣故,更不是什麼神仙法術作怪,而是董承等人經過一年多謀劃的成果。
為了將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許都。
董承不僅暗中聯絡了王服、種輯等忠漢武將,還派人提前半年在許都城外的一處觀祠中挖掘了一條秘道。
待到萬事俱備之後,劉協便藉機提出要出城郊祀。
至於郊祀的地點自然就選在了那處有秘道的觀祠。
不過這小小的觀祠可容納不下隨行的文武大臣和御林軍,於是董承便以天子需靜心齋戒為由將曹昂以及御林軍趕到觀祠外安營紮寨。
曹昂倒也沒有生疑,不僅約束兵卒安營觀外,甚至其本人都極少會來打擾天子。
整場郊祀要持續七天,前六天劉協幾乎不用露面,直到第七天才需要他上圜丘祭天。
從許都到劉表控制的新野抄近道日夜兼程需四五天左右。
只是由於劉協堅持要帶上懷有身孕的董妃,董承才不得已在郊祀的第二天夜裡就讓天子從秘道中逃跑。
僅留幾個死士假扮天子繼續留在觀祠內齋戒。
如此一來就算到了第七天事發,曹軍也不可能追上他們。
不過劉協也知董承的計劃固然一環扣著一環,但只要事情在這一兩天內敗露。
那曹軍很可能就會追上他們。
所以就目前來說劉協還尚未脫離險境。
一陣山風透過布簾的縫隙吹入車內,令董妃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劉協見狀連忙伸手摟緊了董妃柔聲說道,"愛妃受苦也。
"董妃雙手撫摸著已然攏成球狀的腹部,將頭靠上劉協的肩膀道,"妾身不苦。
妾身只願能平安為陛下誕下龍子。
"其實眼下的董妃臨盆在即,若非害怕曹操氣急敗壞後會加害董妃母子,劉協是萬萬不會讓她冒險遠行的。
此刻聽罷董妃所言,劉協心裡是即酸楚又溫暖。
但見他一把握住董妃的素手道,"愛妃再忍耐數日,待到荊州之後,朕即刻就讓劉表為愛妃置辦產房。
等愛妃為朕誕下龍子。
朕就封其為太子。
"董妃得了劉協許諾心裡一陣甜滋滋的。
事實上光後宮三千佳麗天子僅帶她一人遠投荊州,就足以令董妃有了自傲的資本。
此刻再一聽劉協親口承諾會封她的兒子做太子,董妃便忍不住開始幻想起往後在荊州的生活來,"妾身聽聞荊州氣候宜人,山清水秀,皇子誕於荊州日後定然姿貌俊秀。
""那是當然。
"劉協含笑點頭道。
相比對荊州充滿期待的董妃,劉協可不打算在荊州常住。
畢竟他的目標是一統江山中興漢室,現在投奔荊州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劉協之所以會在諸多諸侯之間選中劉表,一來是看中劉表所治郡縣夠大。
所擁兵員夠光。
二來則是因為劉表以宗室自居,為人多謀少斷。
並且後者的因素遠大於前者。
在常年寄人籬下的劉協看來,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一個精明能幹的權臣,而是一方昏庸無能的諸侯。
因為精明的權臣不會讓他這個天子把有實權,但他卻能動用自己的身份與智謀奪取諸侯的兵權與地盤。
劉表或許算不上無能之輩,但他在官渡之戰中的表現相較曹操與蔡吉卻是平庸之極。
此外劉表已是花甲之年,他的兩個兒子又皆碌碌無為。
劉協自負自己不用等太久就能接手劉表的家業。
所以在蔡吉與劉表之間。
猶豫再三的劉協最終還是選擇了更有盼頭的劉表。
劉協選擇投奔劉表並不代表他就放棄了蔡吉。
正如此刻他的腰間就掛著蔡吉當年贈與他的玉佩。
劉協也清楚地記得蔡吉那句,"若陛下真要有難,只要看到這塊玉佩,無論臣身處何處,定會趕來救駕。
"然而正當劉協盤算著到荊州後如何讓蔡吉兌現當年的諾言,馬車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慌亂之下董妃下意識地抓緊了劉協,劉協則眉頭一皺,沖正在趕車的車夫大聲呵斥道。
"駛慢點!莫要傷著董妃!"可誰知在車外護駕的董承卻替車夫答道,"有追兵!陛下坐穩!"劉協和董妃聽聞有追兵出現,當即嚇得手腳冰涼,簇擁在一起蜷縮成了一團。
此刻車外的董承等人也各個緊張得手冒冷汗。
就見隊伍背後已然冒出了數百支火把,滾雷般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宛若死神叫囂。
在黑夜之中聽著分外刺耳。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越騎校尉王服不禁一扯韁繩道,"國舅護著陛下繼續趕路,服去引開追兵!"這種時候董承那會有功夫客氣,當即點頭答應道,"王將軍小心!"王服朝董承與種輯抱了一拳後,便領著幾十個心腹朝身後的追兵衝去。
誠然王服主動請纓調開身後的追兵,可依舊有星星點點的火把從各個方向朝車隊追擊而來。
慌亂之下,董承只得指揮車隊左躲右閃朝沒有火把的方向抱頭逃竄。
可馬車終究不如戰馬靈活,加之又載有兩人,原本才拉開距離的追兵,不多時似乎又已趕了上來。
此時的董承打心眼裡悔恨自己當初心頭一軟答應天子帶著女兒一起跑路。
倘若沒有懷有身孕的董妃拖累,董承等人這會兒完全可以與天子一起單人匹馬地竄入樹林甩開追兵。
不,若是沒有帶女兒一起跑路的話,那就根本用不著馬車,馬隊完全可以以日行三百里,甚至四百里的速度趕往新野。
哪怕像現在這樣事情暴露,曹軍也不可能追上眾人。
想到這裡,董承忍不住朝馬車投去了懊悔的目光。
與他並肩而馳的種輯更是迫不及待地喊道,"國舅,速讓天子棄車!"高崗上曹昂策馬俯視著山道上的車隊被小股曹軍逐步驅趕入伏擊圈,臉上的表情可謂是五味俱雜。
曾幾何時曹昂一直堅信天子與父親之間的矛盾是可調和的。
只要父親服個軟,天子便會順勢下台階,然後雙方又回到當初君臣和諧的局面。
然而一天前郊祀觀祠的假天子與秘道卻徹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天子厭惡曹氏父子天子...天子欲招各路諸侯討伐曹賊...想到那些自己曾經竭力否認的"謠言",曹昂只覺口中充滿了苦澀。
在如此這般沉默了半晌後,他才艱澀地向身旁的校事盧洪開口問道,"盧校事何以肯定董承會過此地?""回大公子,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
董承行事不慎密,被小臣探明底細不足為奇。
"盧洪垂首答道。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這話分明就是暗指他曹昂不夠縝密緻使天子自許都脫逃。
曹昂卻並沒有因此而惱羞成怒。
盧洪乃是父親的心腹之臣,他的一席話極有可能是在轉告父親的態度。
父親可生氣...父親可失望...曹昂失神間,忽聽盧洪提醒道,"大公子,再遲疑,怕是要放走天子也。
"回過神來的曹昂神色一凌,當即腳踢馬肚領著一隊兵馬朝山下的車隊直衝而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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