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話分兩頭表,這一邊少年天子劉協才下定決心賣官換糧。那一頭撤軍回到東阿縣的曹操也在馬不停蹄地就率眾曹軍將士滅蝗屯田、興修水利。不可否認連續兩季的蝗災給兗州的農業帶來的沉重的打擊。但許是天氣轉涼的原因,現下秋蝗爆發的規模遠沒有四月那次的夏蝗來得兇猛。而曹軍在鄄城、范縣、東阿縣抗災屯田的舉動,不僅極大地安撫了當地的民心,同時亦給老百姓做出了表率。因此此三縣百姓面對蝗災大多選擇了留下來同官府一起滅蝗耕田。畢竟眼下中原災荒四起,逃到哪兒都沒飯吃。留在鄉里,即能受到曹公庇護,又能得到曹軍將士幫助,怎麼都比背井離鄉受人欺凌來得好。
深秋艷陽下,一身便裝的曹操領著程昱、戲志才、典韋三人穿行于田間地頭四處巡視。走著走著,一隻蝗蟲冷不丁地跳到了他的面前。若是換在從前曹操必然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上去,還要狠狠的碾上一碾。可這會兒的他卻彎下腰抓住了那隻蝗蟲。一旁的典韋連忙解下腰間布囊遞到了曹操的面前。曹操則順手將蝗蟲丟入布囊,回頭沖眾人哈哈一笑道,「未曾想,這飛蝗亦能充作軍糧。」
「善。自東萊小蔡府君傳出烙餅卷蟲一菜,中原不少百姓皆捕蝗而食。此物現下已成時令野味。」程昱捻須頷首道。須知自打得知蝗蟲可以食用之後,程昱便號令曹軍上下見蝗蟲就捉,吃不完就做成蝗蟲干存下來。於是乎,這種後世用來餵鳥的鳥食,就成了曹軍現下軍糧中的一份子。故而就算是曹操本人看到蝗蟲亦會像剛才那般捉入布囊之中充作糧食。
「東萊小蔡府君?」曹操一聽程昱提起東萊郡,轉而便向戲志才問道,「志才,前次汝與子孝在黃縣所遇之少年,可是此子?」
「正是此子。那時若非此子與太史慈從中作梗,吾與子孝將軍早已拿下黃縣。卻不曾想,其轉眼間竟做了東萊太守,還率領東萊百姓捕蝗食蝗。」戲志才頗為感慨的點頭道。相比上次攻打黃縣,戲志才的身形看上去更為消瘦,臉色也更為灰暗起來。不過他本人對此卻並不在意,依舊一路追隨曹操南征北戰。
「志才,汝不知曉?此子正是借著『替父抗曹』之名才被推舉為孝廉,進而出任東萊。」程昱說到這裡,神色忽然一凌肅然道,「依老夫看來,此事多半是東萊本地豪紳在暗中作梗。那小蔡府君亦不過是傀儡而已。」
「傀儡?吾看不像。」戲志才搖了搖頭道,「程國相有所不知。那日子孝將軍率部圍城,起先黃縣守軍各個惶恐。然此子一蹬城頭,非但毫無畏懼之意,相反還知打科插諢滅我軍士氣。這份膽識,這份機智非高人可指點。」
程昱聽戲志才這麼一說,不由皺眉問道,「志才,以汝看來此次番東萊捕蝗食蝗可也是出於此子之手?」
「這志才不敢妄下斷言。然,此子到東萊之前,東萊確實也沒出過什麼名士。」戲志才謹慎地回答道。
「會否是太史慈所為?」程昱抬頭問道。
「不像。太史慈乃一介武夫,雖有勇有謀,但應該不怎麼通政務。」戲志才想了想否定道。
一旁的曹操眼見自己麾下的兩大謀士為一個十多歲的童子爭論不休,非但沒有因蔡吉借敗曹之名出仕而生氣,反倒是興致盎然地插嘴道,「姑且不論這小蔡府君是否傀儡。仲德剛才說此子以『替父抗曹』出仕,是何典故?
「回主公,這東萊少年太守,乃原東萊太守蔡伯起幼子,名吉,字安貞。故其對外宣稱那次抗擊吾軍,乃是繼承父志。」程昱拱手回道。
「蔡伯起幼子?蔡吉?」曹操稍稍楞了一下之後,略帶遲疑地問道,「吾記得蔡伯起幼子似乎是叫祥。」
「許是主公記錯了。吾那日在黃縣城下可是親口聽此子自稱蔡吉。」戲志才在旁糾正道。
而程昱則跟著探問道,「主公認識蔡伯起一家?」
「也不算熟識,不過蔡家與吾妻丁氏一門有些淵源。故吾記得蔡伯起僅有一女一子。」曹操說到這兒自己也有些不確定起來,「難道是吾記錯了。」
「亦有可能此子並非蔡伯起之子!」低頭思慮的程昱突然暗呼道。
「亦或說,那是蔡伯起之女?」戲志才此話一出口便自覺可笑。在他看來蔡吉現下的所作所為可不是一介女流做得了的。
不過程昱卻並沒有恥笑戲志才的推斷,卻見他意味深長地低喃道,「且不論此子身份究竟如何,至少東萊,不,青州的水可不淺。」
曹操見兩人一副揣摩推敲的模樣,不禁在心中苦笑,就算此刻青州水深也輪不到他曹孟德來指染。畢竟眼下自己只剩鄄城、范縣、東阿縣三地,能否奪回兗州還是未知之數。想到這裡,曹操不禁長嘆一聲,背手黯然道,「仲德、志才,前日本初修書與吾,想讓吾將家眷送往鄴城居住。」
然而未等曹操說完,戲志才就忙不迭地勸阻道,「主公,萬不可答應此事!」
「志才,不到萬不得已吾也不想將家眷送去鄴城。只是眼下吾只占三縣之地,能否奪回兗州還是未知數。本初既然肯保吾家眷,或許日後戰事不利吾等還可退入冀州。」曹操略帶遲疑地說道。
眼見曹操在言語間萌生了退卻之意,程昱當即雙目圓睜,厲聲斥責道:「主公怕是臨事畏懼。不然,怎會如此考慮不深!袁紹有併吞天下的野心,但他的智謀卻不足以實現他的野心。主公請捫心自問,汝能做他的下屬?以主公龍虎之威,汝可甘當袁紹的韓信、彭越?如今兗州雖已殘破,然尚有三城控於主公之手中,主公麾下能戰之士不下萬人。憑主公的謀略與武功,再加上文若和吾等眾人的智慧,齊心協力,日後定能成就霸王之業!」
程昱說罷與戲志才一同立於曹操面前雙雙躬身請命道:「請主公重新考慮!」
程昱的一番肺腑之言直說得曹操啞口無言,而此時恰巧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號子聲,曹操抬頭一瞧,只見夏侯惇正親自背著泥土加固河堤。而他那獨眼的造型在一干民夫之中顯得尤為惹人注目。夏侯惇的眼睛是在上一次濮陽之戰中被流失擊瞎的,可最終曹操卻並沒有攻下濮陽城。事實上,不僅是夏侯惇,這些年不少朋友兄弟為完成曹操的志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像是那年曹操在豫州被袁術的兵馬追殺,虧得好友秦邵冒名頂替,才使他逃過一劫。然而秦邵卻由此死於袁術部曲之手。雖然曹操之後將秦邵之子收為養子改名曹真。可曹操知道真正報答自己那幫好兄弟的途徑只有一個,那就是成就霸業!
想到這裡曹操深深地為自己一度萌生過的怯懦而感到羞愧。於是他當即跨步上前扶起程昱與戲志才道,「二位放心。此事孟德絕不再提!」
且說曹操在東阿縣與程昱、戲志才商討蔡吉身份之時,遠在黃縣的蔡吉並沒有因此心有靈犀地打噴嚏。事實上,就算蔡吉得知曹操的妻子丁夫人認識自家那位便宜老爹,甚至還可能在未來揭穿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會太過在意。畢竟眼下知道其身份的人,多曹操一個不多,少曹操一個不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蔡吉還指望著能早點公布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當然前提是在時機成熟後由她自己公布,而非被人當眾揭穿。為了達成這一目標,數月來蔡吉在黃縣忙於布置。眼瞅著黃縣的局勢一步步落入自己的掌控之後,蔡吉便趁著段融拉投資的間隙,著手處理起東萊郡最大的一項支柱產業——食鹽。
「見過府君。」
曲成縣城下縣令段勰帶著一干官吏衝著蔡吉的座駕齊刷刷地躬身行禮。見此架勢蔡吉又怎敢坐在車上受此大禮。須知她所坐的牛車還是當初段勰送的那輛。因此這會兒的蔡吉當即快步下車扶起段勰道,「段縣令快起身。啊呀,這真是折煞吉了。汝可是吉的恩人啊。」
段勰聽蔡吉稱自己為恩人,表面上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得意之情,相反他依舊弓著身子恭敬地說道,「府君明鑑,上下尊卑不可廢。」
蔡吉見段勰如此做派,也只好退後一步向其拱手作揖道:「世伯說得是,蔡吉受教了。」
面對蔡吉回禮,段勰在心中暗叫此女果不簡單。於是跟著支起身子哈哈一笑道,「府君客氣了。老夫等已在城內設下接風宴,還請府君賞光。」
「既然如此,那本府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蔡吉便大大方方地在段勰等人的簇擁下進了曲成縣城。話說,東萊郡治下共有三個縣設有鹽官,分別是曲成縣、惤縣、當利邑。本著做熟不做生的原則,蔡吉自然是選擇曲成縣作為自己的試點縣。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原因,那就是段勰乃是段奎的族親。故蔡吉也想借段融走私食鹽一事敲打敲打曲成縣的鹽務。
其實,段家販鹽本身並不犯法。須知,西漢之初。開山澤之禁,本是允許私人經營鹽業的。直到漢武帝時期,由於漢朝外開邊疆,頻繁用兵,財用不足,這才於元狩年間將鹽業收歸官營,在中央歸大司農屬下的斡官經營,納人國家財政。在產區和主要中轉地設隸屬於大司農的鹽官,鹽官沒有長。丞,亦可由郡守提名任命。鹽官主管鹽的生產、分配和大規模的轉運。然而到了東漢初期,漢光武帝廢除食鹽專賣,但仍在產鹽地區設置鹽官,主管徵收鹽稅。後漢章帝元和年間曾一度恢復官營辦法,但到了漢和帝永元年即廢止。此後,鹽業民營,鹽官仍主稅課,直至東漢末年。也就說在漢末私人經營鹽業並沒有罪。
可既然如此當初段融又為何會怕成那樣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偷稅了。東漢對鹽業的控制雖說沒有西漢那麼嚴格,可段融此舉足以讓其上斷頭台,甚至連累到段氏一族。不過從此刻段勰的表現來看,他似乎並沒有因為段融走私食鹽的事而表現出任何的惶恐。當然這也可能是老狐狸的表現而已。
然而此時的蔡吉並不知曉,她在暗自揣測段勰的同時,段勰也在偷偷地觀察著她。說起來當初段勰在靈堂上看到一身血污卻進退有度的蔡吉時,只覺此女舉止不凡。再加上蔡太守為官數年對段氏一族頗為器重,故段勰才會賣了個順水人情送車送人。可誰曾想就是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竟然會在轉眼間成為東萊太守。甚至還在短短的半年時間裡將自己那族弟段奎逼得閉門不出。要知道段奎此人雖心胸狹窄但也絕非無能之輩,否則前幾年又怎能在黃縣將老蔡太守玩弄於鼓掌之間。更何況他期間還有功曹黃珍相助。
怪哉,怪哉,此女真是蔡伯起之子?
還是說其真如段奎所言乃當世鬼才?
那她今日來曲成縣是來抓自己的把柄?還是另有所圖?
正當段勰在心底里暗暗盤算之時,蔡吉卻率先開口道:「不瞞世伯,吉今日來曲成縣乃是想查看境內鹽場。」
果然是為那事!段勰在心中驚呼著。話說當初段融匆忙撤走鹽丁,加之段奎閉門謝客的消息一經傳到曲成縣之時段勰就知道出事了。不過他之後又聽說段融被派往三韓主持通商一事,最近還販了一批貨回黃縣。似乎沒有因販鹽一事而被懲處。都怪段奎那廝閉門謝客到信都不回一封,害得自己這會兒兩眼一抹黑連個應對之策都沒有。早知如此,當初真該送個父母健在的家生子給蔡吉才對。不過段勰終究是老官僚,知道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策,因此這會兒的他依舊不動聲色地拱手回應道,「府君放心,老夫這就著人安排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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