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卿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那裡看著自己,一臉局促不安卻又難掩熱切淚光的景媃,眼中平淡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只是淡淡的道:「坐吧!」
景媃有些受寵若驚的看著她,可見她收回目光不再理會自己,而是轉過臉去在那裡提著爐子上的水壺倒水,眸色黯淡下來,走到暖榻的另一邊坐下,卻是如坐針氈。
看著樓月卿消瘦憔悴的面容,景媃不由得心疼,掙扎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問:「你……你還好麼?」
可是一問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
樓月卿倒水的動作一頓,微微抬眸看著景媃,皺眉淡聲道:「你眼瞎了?」
她好不好,眼睛沒瞎都能看得出來。
景媃一噎,一臉無措驚詫的看著她,臉色白了白,只是樓月卿說完話之後,仿佛沒看到她陡然發白的臉色,也並不在意她的這句話會不會讓景媃聽著難過,收回目光,把水壺放回一旁的小爐子上,把其中一杯冒著熱氣的水緩緩推到景媃面前,之後端起自己的水輕輕吹著,這水很燙。
有了剛才那一小插曲,景媃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開口了,只能端起樓月卿給她倒給她的溫水,有些心不在焉的吹氣喝著。
喝完水之後,樓月卿才緩緩擱下杯子,看向景媃。
「你有事麼?」語氣淡淡,面色平靜。
「我……」景媃看著她蠕了蠕唇,想說什麼,可是又掙扎著不敢說,局促不安的低著頭想了想,才低聲道:「我不放心你,所以……所以來看看!」
樓月卿聽言,沒什麼反應,只是收回目光,淡淡的道:「既然這樣,你現在看也看到我了,出去吧!」
說完,她站起來就要往房間走去。
景媃見她站起來要走,立刻站起來急聲道:「等……等一下!」
樓月卿頓足,回頭看著她。
景媃有些祈求的看著她低聲道:「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樓月卿眉梢一挑,轉身坐回去,淡聲道:「說吧!」
景媃這才拘謹地坐下。
看著樓月卿如冰霜般冷凝著的臉,景媃眼眸微縮,目光移到她平坦的腹部,神色複雜的看著。
樓月卿坐了好一會兒,還聽見她的話,反而感覺她一直看著自己,樓月卿轉頭看她,見她一臉愧恨自責,有些厭煩的皺眉,冷聲道:「沒話說就滾出去,還有,收起你這惺惺作態的嘴臉,我覺得噁心!」
景媃臉色霎時慘白:「無……無憂……」
她想說什麼,可是一開口,觸及樓月卿冷沉的眼神,她還是下意識的住了嘴,無措的看著她。
樓月卿沒有任何情緒的看著她道:「不要再叫我這個名字,你沒這個資格!」
說起來也可笑,這個名字是景媃取的,這個世上,原本景媃是最有資格喚這個名字的人,曾經她也曾為這個名字感到驕傲,只因為這是她最眷戀也最遺憾的母親為她取的,這個名字的寓意,是希望她一輩子無憂無慮,她很喜歡這個名字,現在她依舊喜歡這個名字,卻和這個女人在沒有任何關係,而景媃是這個世上最沒有資格叫她這個名字的人。
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景媃聽到樓月卿這句毫不留情的話,心中繃緊的弦倏然斷開,心顫了顫,呼吸一滯,看著樓月卿的眼中閃著淚光,嘴唇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卻終究說不出口,黯然垂眸,極盡哀傷失落。
樓月卿見她又是這個樣子,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仿佛很委屈一樣,更是覺得厭煩,收回目光,語氣漠然道:「有事說事,沒事就滾出去!」
景媃只好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意:「我……無心跟我說,你的情況很棘手,以前從未有過,她傾盡畢生所學也根本沒有把握能夠保你和孩子安然,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會很危險,她哪怕能夠保你到臨盆,生產的時候你也會很危險,大損身子是必然的,嚴重的話可能會沒命,再者,孩子……」她面色難看的頓了頓,看著樓月卿冷凝的面色,有些不忍,掙扎片刻,低聲道:「孩子在你體內生長,極有可能會染上寒毒,就算生下來也難以養活,所以我想,不管是為了你還是孩子,你都不該留下他,免得……」
說到最後,她止了聲,沒有再說,可是她知道樓月卿會明白她後面的意思,孩子若是在她體內染上寒毒,那是天生的,以後孩子必然比她更痛苦,極有可能養不活。
景媃這番話樓月卿自然是聽得進去的,畢竟關乎孩子,所以,她臉色不太好了。
她不怕為這個孩子付出的任何代價,可是她很怕這個孩子在她體內染上寒毒,若是這樣,她該如何承受?把自己受過得罪讓自己的孩子再加倍承受,那是比殺了她更讓她絕望的事情,她如何忍心?
她面色泛白,豁然轉頭看著景媃,咬牙問道:「花無心真的這樣說?」
景媃點頭:「對,所以我想勸你,三思而後行,我知道你寧死也不願捨棄這個孩子,可若是這個孩子出生之後要承受更甚於你的痛苦,甚至根本養不活,你現在拼了命留下他又有何意義?與其如此,倒不如現在就……」
她還沒說完,樓月卿當即打斷她的話,冷聲反問:「那又怎麼樣?」
景媃猝不及防被打斷,不由呆愣一下,隨即擰眉急聲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根本不值得麼?冒著性命危險去生下一個這樣的孩子,你遭罪,孩子也不會好過,與其這樣,到不如現在就不要,起碼可以保證你性命無虞!」
聽完景媃的話,樓月卿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眸色幽深看不出在想什麼。
景媃被她那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安,正要問她怎麼了,就見她眼神一變,帶著濃濃的諷刺,冷嗤了一聲譏誚道:「也只有在你這種女人的眼裡,才會認為這樣做不值得,可那是你的看法,你以為我是你麼!」
在她的眼中,從來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景媃聽到她這句話,面色陡然失色,血色全無,有些驚惶無措的看著她。
樓月卿淡淡的看著她,語氣生冷,毫不留情:「你最好搞清楚,我不是你,和你不一樣,學不來你的這份心狠,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你自以為是為我好的話,真的讓我感到很噁心,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連畜生都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何況她是人!
而她,連畜生都不如!
她這句話雖然沒有點明,可是景媃怎麼會聽不出來?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樓月卿,面色寸寸破裂,好似受到了驚嚇那般,身子隱隱發顫,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愈發蒼白。
樓月卿見她如此,依舊沒有什麼情緒,只是眼中划過一抹諷刺,面無表情的冷聲道:「我記得在璃國的時候我就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以為你足夠聰明,應該知道我不想再見到你,如果我是你,現在根本不會有臉站在我面前,來和我說這些話來自取其辱!」
見景媃愈發難堪,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樓月卿有些厭惡,淡淡的收回目光,垂眸看著地上的炭盆,淡淡的道:「景媃,我想你還沒搞清楚,我默許你留在這裡,不過是因為我需要花無心的醫術,也不想做的太難看讓禹兒看見,但是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就清楚自己的位置,好好呆在你該待的地方,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還自以為是的和我說這些話,你……沒有資格和立場!」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一直很冷淡平靜,沒什麼情緒,沒有憤怒,沒有怨恨,譏誚都沒有分毫,仿佛是在心平氣和的敘說著什麼事實一般,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冰冷到極致。
景媃淚痕滑落,只覺得心如刀絞,樓月卿的這些話,就像鈍刀子在她的心中凌遲著她一樣,她自嘲苦笑著,幽幽啞聲道:「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見到我,原本也是我對不住你,當年是我做錯了事情造了太多孽,如今眾叛親離都是我的報應,可是無憂,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沒有別的意思,你不想見到我我以後不出現在你面前便是了,可你真的不能任性,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留!」
樓月卿對她的話不以為然,淡淡的看著她道:「你說夠了麼?說夠了就出去吧!」
「無……」
樓月卿見她仍要開口,終於有些不耐煩了,皺了皺眉看著她,一字一頓,語氣生冷:「不要再讓我說第三次,滾出去!」
景媃見她這樣,知道她對自己的話肯定是沒聽進去,哪裡肯走,開口還想繼續勸:「無憂……」
剛一開口,就看到樓月卿隨手拿起跟前的杯子重重一擲,砰地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景媃心下一驚,訥訥的看著樓月卿,哪裡還顧得上說話。
樓月卿的臉色如同深冬冰窖那般一片冷然,咬牙道:「滾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花無心的質問聲:「你在做什麼?」
樓月卿抬眸看去,皺了皺眉,與此同時,花無心已經如同颳風一樣衝進來,面色急切的看著景媃,急聲問道:「阿媃,你還好吧?」
緊隨在她後面進來的,是蕭以恪和莫離冥夙,還有兩個小的。
景媃忙站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我……我沒事啊!」
花無心打量了一下景媃,見她雖然臉色不太好,可是人沒什麼問題,這才鬆了口氣。
轉頭看向一旁坐著不動面色冷凝仿佛事不關己的樓月卿,花無心本就難看的臉色沉了沉,淡淡的指責道:「攝政王妃,就算是你不認阿媃這個母親,可她畢竟也是我帶來的人,請你對她客氣一點,如若不然,我恐怕也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
意思很簡單,威脅!
樓月卿聽言,眉梢輕挑,看著花無心沒說話,倒是其他人臉色變了,景媃連忙拉著花無心:「無心,別……」
一旁的蕭以恪臉色也不太好:「花島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無心也不掩飾自己的意思,沉著臉淡聲道:「我只是在提醒攝政王妃,既是有求於人,就莫要做的太難看,景媃是我帶來的人,若是王妃容不下她,那我也不會繼續待在這裡!」
這話一出,除了樓月卿之外其他人都當即變臉,他們剛想開口勸說花無心,就聽見樓月卿淡淡開口:「既然如此,花島主請離開吧!」
她的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連花無心也沒有想到她如此乾脆,驚訝的看著她。
蕭以恪等人當即面色大變。
「無憂!」
「主子!」
「王妃!」
她這是什麼意思?花無心若是走了,那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她和孩子怎麼辦……
樓月卿淡淡的道:「花島主如此是非不分,我實在是不放心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給花島主負責,而且,花島主既然不情不願,怕是也不會盡心盡力的幫我,既然如此,就不用花島主為我費這份心了,花島主請便吧!」
花無心沒想到樓月卿會這般態度,當即有些為難了,若是其他人,她自然是會說到做到當即轉身離開,可是樓月卿……
她可以無能為力,卻不能袖手旁觀,且不說醫者仁心,加上醫者對於罕見的疑難雜症是有些執著,就說樓月卿是景媃的女兒,蕭以恆的妹妹,蕭子禹的姑姑,當年的事情她也參與其中幫了景媃,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還以為樓月卿會顧及她而退讓,可沒想到樓月卿會如此乾脆,這倒讓她為難了。
見樓月卿面色冷凝,花無心又有些僵硬為難下不來台,蕭以恪當即對樓月卿道:「無憂,不要任性,花島主若是走了你和孩子怎麼辦?」
樓月卿沒說話。
蕭以恪見她一臉倔強冷淡的樣子,也知道她的脾氣,花無心這般是非不分的袒護景媃讓她厭煩,甚是無奈,想了想,目光轉向景媃那邊,皺了皺眉,景媃收到蕭以恪的眼神,拉了一下花無心的衣袖:「無心……」
花無心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態度觸及了樓月卿的逆鱗,見景媃祈求的看著自己,她嘆出一口濁氣,想了想,淡淡的道:「攝政王妃,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談談!」
樓月卿聽言,抬眸看著花無心,眉梢一挑,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其他人只好先出去。
樓月卿指了指剛才景媃坐的位置,淡淡的道:「坐吧!」
花無心聞言上前坐下。
樓月卿看著她淡聲問:「你想和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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