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穿著碧色的衣服,年紀就不會很大。高挑的個子,即便是瘦削也能有北方男人的魁梧。他的神情帶著憂鬱卻極為安詳,好像剛從天上來了人間,一時間不適應這紅塵之亂。若繼續觀察他那副神情,又覺得有些許少年人的飛揚。
清晨,絢麗的朝霞燒紅了天際,與他的碧袍相互印襯,讓人觸目便覺光色流蕩。
沈妍婕看了他許久,輕輕嘆口氣。身旁的老者聞聲便笑著回頭看她,輕聲道:「這孩子,果真有當年我的風範。」
沈妍婕看著老者,道:「三爺,長安身上毒素已淨,皮外傷也恢復的差不多了。若是能得三爺指點一二,那是再好不過了。」
老者盯著沈妍婕看了許久,才道:「好。」
答應之痛快讓沈妍婕都為之驚訝。見沈妍婕一副訝然神情,老者便輕晃的笑了起來。
「若是我畢生所學能盡數授與一人傳承下去,即便是到了地府見了我那些個老祖宗,也好挺直腰板與他們叫個板。」
沈妍婕忙招呼陸長安過了來,囑咐道:「以後你便隨著金三爺爺練劍,多聽話,不要吃不了苦……」
陸長安沉默不語,只是恭敬的作了揖。老者微微頷首,道:「你心中牽掛太多,又心有不甘。這樣的心若是練劍,必是拖泥帶水。你若真要傳承我的劍法,就必須放下心中所系,求得清心一片方可來去自如。」
陸長安愣怔的看著老者,許久才道:「弟子不知該如何做。」
老者笑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這般問我我很滿意。算得你今年不過十九歲,有很多事情沒有參悟透也實屬正常。不如這樣,你隨我四處去走走。若是小沈願意一同前往,那我們便一同出去走走。」
陸長安微微一怔,道:「去哪兒?」
老者道:「去拜訪名山大川,荒郊野嶺,大漠孤煙,江南細水。」
陸長安茫然的看向沈妍婕,只見沈妍婕正含笑望著他。見他看過來,便輕聲問道:「去不去?」
「去!」陸長安高興的應承了下來。
陸長安回去後便囑咐唐宋:「我不在的時候,你和柳姑娘多來我這裡坐坐。給我那些花種澆澆水,如今已經長出了些苗子。水別澆多,一日一次就好。若是我回來發現花長得好,我便給你買好吃的,想吃什麼買什麼。若是沒弄好,我就告訴柳姑娘你說她抽水煙臭死了,讓她還給你扔到房頂上去……」
唐宋扁著嘴忙不迭的點頭,道:「我肯定好好照看你的花。」
陸長安便十分高興,給了唐宋幾粒碎銀子。「你去百頂鎮買些甜醋肉條回來,再買上一壺女兒紅。肉是你的,酒是我的。」
唐宋歡欣鼓舞的接了,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只聽門口噗嗤一聲笑,陸長安看過去只見柳無意站在門口正看著他笑。陸長安忙拱手道:「柳姑娘,你來了。」
柳無意邁進了門,笑著給陸長安一張藥方。「你體內毒素雖是已盡,只怕也十分傷你元氣。這藥方你且拿著,我給你備了些藥丸。你每日服上一粒,固本培元。若是藥丸路上吃沒了,你便去藥店按這方子買些回來。」
陸長安笑著謝過,道:「我叫唐宋去百頂鎮買些酒菜回來。沈姨今日要禮佛,不來與我吃飯。不如柳姑娘留在我這裡吃些酒菜。」
柳無意嗬了一聲,道:「好啊,今日我便來試試你這酒量。唐二炮去買酒只怕不會買太多,我這便回去把我師父壓箱底的酒都搬過來。」
陸長安高興的一拍門框,豪氣沖天的道:「好,今日不醉不歸。」
待唐宋回來,三人便落座吃喝起來。陸長安酒量一向不錯,柳無意邊吃邊喝邊抽水煙竟也面不改色。待酒過三巡,反倒是陸長安有些醉態。
「我許久不曾喝酒喝個痛快,今日真叫是一醉方休……」陸長安呼著酒氣,面色赤紅的道:「我從小沒爹沒娘,記事起便在師父師娘身邊。我與大哥自幼一起長大,他要往東,我便要往西。爭執不下他便揍我一頓,拽著我去東……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不能委屈了我師父師娘,不能沒有我大哥……」
柳無意瞧他七分醉意,便給唐宋使了眼色。唐宋會意,便嚼了蹄筋起身去煎茶。茶香味混了酒氣,便十分清冽。
陸長安捂著酒罈,只覺得此時心中有一團鬱結不吐不快。他本不是深沉的人,也藏不住什麼話。便都說了出來:「……我哪裡會恨她?都是我自作孽,恨她作甚。我只怪我自己糟踐了鳴劍閣,辱了師父一世英名……我卻從未後悔,若是再叫我選擇一次,想必我還是會愛她……」
「痴兒……」沈妍婕站在廊下輕聲喟嘆。陸長安高亢的嗓門時不時的入耳,惹得她一陣嘆息。
約莫酉時,沈妍婕才進了陸長安的房間去。見陸長安臉色蒼白的倒在榻上呼嚕震天,柳無意呼嚕嚕的抽著水菸袋,唐宋揮著掃把掃地。見沈妍婕進來,便都打了招呼:「沈姑姑。」
「陸大哥喝多了。」唐宋指了指陸長安,忙不迭的擺手道:「不是我們勸的酒。他自己總是喝,喝了三罈子以後就這樣了。還說了許多胡話做了很多混賬事。」
沈妍婕微笑道:「說了些什麼?」
唐宋道:「他說他家裡原先就種了許多花,他還差人弄了花棚子。裡面放上炭爐,冬天也能開花。我不信,他就搶我的筷子不讓我吃肉條。」
聞言沈妍婕便笑了起來,看了看柳無意道:「無意,長安這身體喝這麼多酒沒有關係麼?」
柳無意搖首道:「沈姑姑放心。我給他喝的都是師父平日裡特釀的酒,裡面泡了許多藥材。喝下去只會對他恢復有益,不過是喝醉了罷了。」
沈妍婕這才點頭看向陸長安,輕聲道:「他心裡有苦,說出來也好受些。但願他能放下,能看淡。」
「長安重情義,只怕要他一時放下有些難。」柳無意搖搖頭,扯了唐宋的手道:「沈姑姑,時候不早了。我和唐宋這就回去了。」
沈妍婕送她們出門,見她們出了院子便回了陸長安屋子裡去。卻見陸長安已經坐在床沿,正看著她。
沈妍婕道:「怎麼醒了?」
陸長安嘆口氣道:「原也沒醉,趁著酒勁兒把想說的話說了。等我說完了,我也就不想聽柳姑娘的了。乾脆裝醉,倒在床上眯了會兒。」
沈妍婕笑了起來,道:「你這樣想很好。」陸長安見她坐在了自己對面的圓凳上,便嘆聲道:「沈姨帶我去看的那黃花地很好看,等來年我還是要去看看的。」
沈妍婕拿出一本書給陸長安,道:「我聽說你很喜歡讀《樊川詩集》,便去集市上為你淘了一本。」
陸長安訝然的看著手中的書,怔忡許久才道:「沈姨對我了如指掌,我卻連沈姨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沈妍婕道:「來日方長。」
待沈妍婕走了,陸長安便剪了燭芯,喝著唐宋煎的茶,細細的讀《樊川詩集》。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7s 3.682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