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利州離開,甘潤一路無神,朝著紫金山走去。
這紫金山位於潼川和閬州交界處,乃是那畏懼蒙人屠戮的鄉民逃入山中所建造的,山寨也不是很大,只能容納上千人而已,以前時候宋朝也只在這裡安置了一個指揮使名額,麾下士兵不到千員。
但現在因蒙古肆掠,大量百姓湧入其中,令整個山寨苦不堪言。
為了能夠養活其中百姓,甘潤迫不得已,只好將這些鄉民納入軍中,然後靠著發放軍餉,勉力維持生計,所謂數萬士兵,不過如此。
然而重新回到此地,甘潤卻感覺氣氛不對。
路上到處都是散落的石頭,兩側行道樹齊腰斷裂,空氣中隱隱透著一股火藥氣息,壘起的石砌城牆崩塌一角,路上偶然可見斑駁血漬,等到走入山寨之中,更見到上百人躺在地上呻吟不止,身上滿是血污,縱然旁邊之人努力擦拭,也難以將那裂開的傷口堵住。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遠處,一人目光微凝,連忙叫道:「是將軍。將軍回來了。」
這一聲「將軍」,立刻將眾人喚醒,全數抬頭看向甘潤,本是絕望的眼中,露出幾分期頤。
甘潤一時緊張,抓住一人問道:「在我離開的時候,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甘將軍。」那人雙目含淚,哭訴道:「在您前往利州時候,那汪德臣率領大軍前來攻打我軍。我軍無能,實在無法抵禦他的進攻啊……」復有緊緊握著甘潤手臂,叫道:「將軍,您可要幫我們報仇啊!將軍!」
淚水落下,哭聲漸起,牽動著別人的心,一起哭訴起來。
甘潤聽著,頓覺腦中一陣暈眩,勉強穩住身形,問道:「報仇?這談何容易?」
以他手下實力,莫說是那蒙哥、郭侃這等地仙,便是那汪德臣,也是他難以企及的對象,就憑手中這點兵力,如何能夠和對方對抗?
「那我等就坐以待斃?」
一時愣住,其餘士兵目中之光頓時黯然。
又有人叫道:「那赤鳳軍呢?他們不打算過來嗎?」
「赤鳳軍?」
搖搖頭,甘潤苦笑道:「我曾經拜訪過晉王。只可惜對方囿於朝廷規定,不能越界。只送了一些兵械之外,便沒有了動靜。」一揮手,身後隨從立時推著數個小車,上面擺放著數百件刀劍、甲冑,其上尚有斑斑血漬,應該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這些便是了。」
指了指這些兵械,甘潤目中無神。
以這些兵械,對抗流匪、兵痞倒也可以,但若是面對裝備精良的蒙古精銳,那是不堪一擊。
「就靠這些兵械嗎?」
眾人看著這些兵械,雖是升起一絲光亮,但這光亮微弱火苗,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熄滅。
忽然,狂風颳過,帶來陣陣馬蹄之聲。
甘潤聽到這熟悉聲音,立時緊張起來。
遠處,一個聲音高聲嘶喊:「敵襲!」
炮聲隆隆,眾人眼中光彩盡數消散,只剩一片絕望之色。
…………
合州。
前些日子,因汪德臣放棄進攻,眾人稍有喘息。
但隨即而來的,便是蒙古主力部隊的到來,面對蒙哥、郭侃兩人的壓力,王堅、余兩人不敢大意,自然投入大部分的力量,以求能夠抗住對方進攻。
而這樣的進攻,也持續了十數日的光景。
坐在小白塔之上,王堅俯瞰山下之景。
環繞著整個釣魚城,浪濤之中偶有魚兒躍起,正是護住此地的嘉陵江。也正是因為這嘉陵江,所以對岸的蒙古大軍始終無法順利衝破軍陣,攻入釣魚城之內。而在河對岸,正有無數帳篷撐起,其中似有人員來回移動,正是蒙古軍營所在之地。
「王兄。你可知就在三日之前,那紫金山被汪德臣給滅了。」長嘆一聲,余卻是始終坐於凳子之上。
對於對岸狀況,他實在是看的太多,早就熟悉對方的一舉一動,然而以自己現今狀況,又如何能夠衝破對方封鎖呢?
能夠護住釣魚城不被攻破,已然是困難重重。
「我自然知曉。」
王堅點點頭,目光死死盯著遠處蒙古軍營,忽的問道:「只是余兄。你覺得他們究竟打算做什麼?難道打算長久駐紮在這裡嗎?你應當知曉,今日裡對方停止了攻擊,這種事情可是相當稀奇的。」
余點點頭,回道:「看樣子,應當是這樣的。畢竟咱們這座城,可是建造在山上,周圍更有大江環繞,地勢高闊。以對方實力,便是兵力陡增十倍,也絕不可能攻破此城的。」話語之中充滿信心。
畢竟在蒙古來到這裡,他們和對方數番戰鬥,莫不是挫敗了對方進攻,令其根本無法攻入城中。
其中關鍵,便是這座釣魚城,否則余如何誇口將對方困在這裡?
想著先前狀況,王堅不覺嘆道:「所以在無法攻下時候,他們便換了一個策略,打算將我們給困在這裡,不讓我們出城嗎?」
「應當如此。」余苦笑道:「以我軍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衝破對方防禦態勢,等於是坐陷困城。若是按照兵家所言,實在是戰中大忌。」話語稍帶,卻又露出幾分僥倖,回道:「不過也幸好這嘉陵江尚在我軍手中,而且城中也存有足夠的糧食,倒是可以支撐下去。不過若是長久下去,只怕也是困難。」
「沒錯。長久對峙終究不是辦法,除非有援軍自背後攻擊蒙古。否則我等,定然難以打破僵局。」王堅坦然回道,對於如今場景,他卻是直言不諱。
現如今,如何欺瞞都無濟於事,唯有坦誠相待,方能讓麾下士兵安息。
余回道:「沒錯。但是你也應當知曉,目前於兩淮之地,蒙古大軍在兀良台合的率領下,侵勢愈加激烈。臨安方面,短時間內著實難以抽調兵力。若要自背後打破對方封鎖,又談何容易?」
「不是有赤鳳軍嗎?」
王堅又問:「我記得,你曾經指派李庭芝前往長安,宴請那蕭鳳南下。若是她肯前來,應當能夠挫敗蒙古攻勢。」
「你說的自然是有道理。但問題在於,這件事情不過是私下之事,若是讓臨安聽了,只怕當今官家便會對我有所懷疑。」余搖搖頭,否決道。
王堅雙眉倒豎,張口罵道:「官家?難道他就不明白我們這裡究竟有多麼兇險嗎?竟然在這個時候,質疑我等?」
「哼哼。你又不是不知道,當今官家不過是起於鄉野,於朝中並無根基,若非有史彌遠支持,他如何能夠登臨大寶?然而自史彌遠死後,其餘下的勢力雖在,但也隨著時間漸漸消解。自孟珙身隕之後,鄭清之五年之前,因過於疲勞而歿於任上,幸有史嵩之接任,但現在史嵩之也甚是老邁,幾無絲毫能力。朝中重臣殆亡過半,他昔日蟄伏之心,只怕也是蠢蠢欲動。」余輕哼一聲,訴道。
王堅神色微動,訴道:「這麼說來,莫非官家打算對軍隊下手?」
宋朝之中,因昔年抗擊金朝緣由,不得不開放軍禁,任由士兵於地方之上可以就地征糧,以沖軍庫。
這個法子雖是短暫的維持住軍隊的樣子,頂住了金朝的輪番打擊,但也導致了禁軍之中軍閥橫行,在度過了長久時間之後,那些掌握軍隊的節度使,於地方之上莫不說是縱兵劫掠,便是欺男霸女、欺壓行商等等劣跡,盡數浮現出來,甚至是虛構士卒吃空餉等等事情,也是層出不窮,以至於成了宋朝的頑疾所在。
正是因此,趙昀方才打算以強力手段,將軍隊權力盡數收攏,歸入朝中樞密院之中,從而方便調動。
「應該如此。否則那馬天驥、丁大全如何能夠橫行朝野?」餘一臉埋怨,顯然對眼下臨安狀況甚是不滿。
他倒是對這做法頗為認同,但眼下乃是存亡危機時候,若是在這個時候針對軍中之人展開行動,就怕會惹的軍隊之人不滿,到時候若是因此而令前線出現變故,只怕又會惹來無數麻煩事情了。
王堅嘆道:「唉。官家之心固然明白,但他莫非以為,僅憑他一人之力,便可以扭轉局勢?」
對於趙昀,王堅自是忠誠無比,但也明白以趙昀這並未經過戰火淬鍊、也對底層百姓絲毫不清楚的性情,只怕根本就弄不清楚目前的狀況。
這個時候在胡亂一搞,只怕就連整個國朝命脈,都可能被徹底折騰完。
「不管如何。那臨安終究離咱們太遠了,咱們在這裡說什麼,都影響不了官家。既然如此,那說這些幹啥?」一臉頹廢,余卻感命途多舛。
昔日與孟珙見面時候,他所做出的誓言,如今向來卻變成了一句空言。
便是那矢志恢復中原的一代英傑,也早已經是黃土掩去,留下來的不過是記憶之中的容顏,若要還有再見的時候,也許也就只有另外一個世界才有可能。
一傾手中濁酒,余且見點滴水珠濺入塵土之中,心中默念:「將軍。這一杯酒,就算是敬你在天之靈,保佑我等能夠順利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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