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了?」
看著遠處漸漸退去的蒙古大軍,金蒙有點不可置信,直到剛才他還以為自己的軍隊會被對方給徹底殲滅呢。
長舒一口氣,王踐行卻是撇了一下金蒙,見其皺眉苦思的樣子,心中墜著的那個鉛錘搖搖晃晃,預料之中的事情並未發生,難道他並非間諜?
心裏面想著這些事情,他在看到了周圍那些殘存的士兵之後,目光暗淡了許多:「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應該是的。還有,告訴我們的士兵,將那些死去的戰士屍體收斂一下,以免暴屍荒野。」若是身邊之人當真如同心中所想,只怕在這裡的一眾人,全都會躺在地上,毫無聲息。
「現在人手缺乏,你們兩人也過來幫忙吧!」
而在遠處,那嚴衛對這兩人揮了揮手。
他正在那一地的死屍之中逡巡,也不管那一地的鮮血污穢,只要找到一具尚算完整的屍體,就將自己的手扣在對方的脖頸或者心臟之處。
若是發現有人還活著,他就會立刻張口叫來人,將這傷員抬回去,以便得到足夠的治療。
出身於醫學世家的他,已經將蕭鳳所教導的那些現代醫學融會貫通,如今正負責軍中的醫療事務。此時此刻,他看著那些已然一臉疲憊的列位戰士,也不由得感到一絲後怕,若是再遲一點點,那他們就真的全軍覆沒了。
而那些在經歷了一晝夜的鏖戰之後,這些士兵已然疲憊不堪,急需休息好恢復體力。
餘下士兵俱是回應,目送著那些躺在地上的戰友,不禁感覺臉頰之上淚水橫流,亦是一樣在旁邊幫忙整理戰場,並且將還殘存著的戰士救回來。
在經過一晝夜廝殺,他們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
「對不起,這是您的兒子的撫恤金,希望您能夠收下。」手上拿著沉重的袋子,孫武吉低著頭,不敢看眼前的老婦人。
然而這老婦人卻默不作聲,只是凝視著手中衣衫,大抵是因為厭煩了,她忽的轉過臉來瞪著孫武吉,吼道:「出去!」
李太痕微微嘆息,隨手將那裝滿粟米的袋子拎起來,然后庄重的放在了桌子之上,低聲說:「大娘。我知道你因為自己的兒子犧牲而傷心,所以主公令我將這些糧食送給你,作為你日後的生存所需。而且如果你有什麼問題的話,以後也可以到我們赤鳳軍這裡央求,我們自然會解決的。」
「出去!」
然而除卻這聲音,再無其他反應。
兩人一併嘆息,具是心情沉重,從這房屋之內走出。
他們知道,這位老婦人的兒子乃是赤鳳軍戰士,然而在這一次戰爭之中,那人終究還是沒有逃過敵人的兵刃就此犧牲,只留下了眼前的這位孤獨一人的老者。
踏出房屋,孫武吉顏色一掃四周圍,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血色滿布眼球,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碎裂的屍體,腳下踩著粘稠的漿水,那裡面已然滲透太多的鮮血。
看到這地獄場景,孫武吉不免感覺膽戰心驚,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一顆心臟正在激烈的跳動著,帶著思緒不住翻轉,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沒什麼事情吧!」
搶先一步將其攙扶起來,李太痕搖搖頭。
「還好,勉強能撐下去吧!」張了張口,孫武吉頓感一股濃稠之物自腹中整個湧出,他完全控制不住,當即「嘔」的一下將中午時候吃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腥臭而且腐敗,竄入鼻子之中的味道,依舊是如此的難聞。
然而目光之中,孫武吉掃過旁邊木然看著自己的百姓,不由感到有些困惑,張口問道:「但是如果這就是戰爭的話,那我們為什麼要抵抗?」街道之上再無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候的祥和,與之相反那漫天的血污以及硝煙,更是讓他從心底里感到不適。
「你不明白?」目光平靜,李太痕只是看著孫武吉。
孫武吉搖搖頭,低聲問道:「若是我們抵抗的就是這樣的結局,那我們的戰鬥有意義嗎?」感受到旁邊居民投射而來帶著敵意的目光,他實在是無法忍受。
他和李太痕此行乃是為了安撫城中受到驚嚇的百姓,然而那些百姓們卻並沒有感恩戴德,事實上因為大多數人的親戚都在這戰爭之中死去,他們反而對占領了太原城的赤鳳軍充滿怨氣。
如果赤鳳軍不曾占領太原城的話,那他們還會遭遇這種事情嗎?
思考著這些東西,孫武吉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思維迷宮,無論他如何兜兜轉,都想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麼。
「有意義!」
平靜的回答,然而這回答終究還是讓孫武吉感覺不可思議,他就像是看著陌生人一樣,死死地盯著李太痕,低聲斥責道:「這算是有意義?好,那你告訴我,讓他們的家庭破碎不堪,讓那些鮮活的生命就此凋零,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因為我們,他們的房屋被毀了,他們的糧食被搶了,他們的親人被殺了,這一切就擺在我的眼前,也擺在你的眼前。」
他的聲音已然帶著怒火,那一腔怒火完全是對自己無力的斥責,更是帶著對未來的迷茫,直到這時孫武吉始終弄不明白,那位宣稱「淨火焚世、驅逐韃靼」的主公,究竟為何要做這種事情?
「我不明白,如果僅僅是為了守護人民,那奪回潞州城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麼還要四處攻略城市,甚至還在這裡廝殺?以至於他們的一切都被這戰爭所毀滅。如果後果就是這樣,那我們戰鬥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和那些蒙古人一樣,只是為了爭奪底盤以及人力嗎?既然如此,那我們和蒙古人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
李太痕張口說道,而在遠處第一縷晨光已然落下,撒下的光輝驅散了城中的黑暗,感受到身軀之上的陽光,他抬起頭看向遠處那漸漸升起的太陽,仿佛這樣就可以看見那遙不可及的未來:「你知道那些蒙古人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嗎?」
「不知道!」
「很好。那我告訴你,在那些蒙古人的眼中,我們漢民就連人類奴僕都算不上,僅僅相當於那些騾馬、驢子,每天每夜都要承受著鞭子的鞭笞,唯一的價值僅僅在於給他們生產出足夠的糧食、布匹、鐵器等等一系列東西,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人在意,而那死去的屍體也會被煉出油來製作成為火燭,用來發揮最後的一點價值。當然,人皮也會被剝下來,人頭髮也會被收集起來,用來供奉給那些西藏密宗,好製作成精緻的法器。」
話語相當平靜,但是那孫武吉在一邊緩緩聽來,卻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令他寢食不安。
那些李太痕所描述的事情,他並未體會到,然而此刻仔細的聽來,卻從其中感受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以那些蒙古人兇殘成性的模樣,這些事情是真的。
「會這麼慘?」
「當然,事實上會被這更殘酷。但是我們不一樣,我們會確保每一位漢民都有自己的農田可以耕種,他們會得到生存上的保障,不會有人罵他們,也不會有人打他們,更不會有人殺他們。這就是我們所要努力去實現的東西,也是我們努力想要維護的東西,更是蒙古人所欠缺的東西。但是正如黎明之前總是最黑暗的,為了實現這個目的,會有很多人犧牲。包括我們,包括他們,也包括所有人,都不可避免都會因此而犧牲,不然的話這個未來始終只是停留在紙上的臆想,根本就沒有人回去實現。但是只要能夠實現這個目標,那麼這場戰爭就有意義!」
頜首回道,李太痕怔怔的望著遠處那高高升起的太陽,這太陽就似拯救人間的神明,驅散了曾經罩住太原城的黑暗,而那曾經濃郁的血氣似乎平淡了許多,就連籠罩整個城市的硝煙也開始消散,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地平靜下來,城中的百姓也開始活動起來,他們彼此幫忙,開始重建曾經被毀掉的家庭。
戰爭的痕跡還殘留著,但是人們已經開始復甦。
這就是我所渴求的世界嗎?
李太痕不得而知,只有在這裡且行且看,就在一邊看著那位究竟能夠做到什麼程度!
…………
大概是因為戰鬥太過激烈,昔日裡太原城的府衙也遭到了相當程度的破壞,已經無法在負擔其作為太原城行政中心的功能了。
被逼無奈,蕭鳳只好尋了一個簡陋的廣場,並且在廣場之上搭了一個帳篷,自己則是待在這裡,繼續著她作為一位合格的主公所應該做的事情。而在身邊,那張邦益正在將一份又一份的資料呈上前來,好讓她及時做出批示,然後指示那些衙役以及士卒去將那些事情完成,以免產生更大的騷擾。
待到批示完畢,已經是日上三竿。
直到此時蕭鳳才抽出一點休息時間,然而一想到昨夜事情,她就分外氣惱,立時問道:「風凌子呢?」若非這廝暗中聯繫蒙古大軍,弄出這等調虎離山之計,太原城如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逃了!」張邦益緩聲說道。
蕭鳳冷哼一聲,怒道:「風中之耳,倒是名不虛傳。看來應該是早做準備了!傳我命令,若有擒殺此人者,賞紋銀五十兩。對了,你可知曉那蒙古在我軍中還安插了那些探子?」眼珠子一轉,已然是死死盯著張邦益,大有興師問罪之舉。
畢竟在蕭鳳的心目中,張邦益的形象一直不好,簡直就是上了間諜的頭號榜單。
而在這危機時候居然未曾逃離?
對此,蕭鳳雖覺驚訝,卻也有些得意,能夠鎮住此人,也算是自己能力出眾了。
張邦益俯首說道:「根據王動所說,那陳困曾經打算裹挾麾下士兵叛變,只不過被他及時發現,所以未曾對城中造成多大的混亂。目前那王動正在帳外等候,不知你是否接近?」
「陳困?王動?」念叨了一下兩人名字,蕭鳳腦海之中當即浮出兩人相貌:「是那兩個在榆社城的時候率眾投降的叛軍?」在那榆社城的時候,若非這兩人倒戈相向,就算他們赤鳳軍擊敗那蒙古,只怕受到的損失也要嚴重許多。
張邦益當即回應:「沒錯,就是他們兩人!」
「既然如此,那就讓那王動進來吧。」丟下手中檔案,蕭鳳點了點頭。
於是張邦益當即俯首離開,等了一會兒那王動就走入了賬營之內,而手上則是提著一個匣子。匣子邊緣,滲出數滴鮮紅的血液,血液正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讓這軍帳之內憑空添了幾分血腥之氣。
「是陳困的頭顱?」
凝視木盒,蕭鳳問道。
王動的嘴巴一張一合:「正是!」
「你殺的?」
「沒錯!」
終究還是忍不住來,蕭鳳已然透著幾分譏誚:「我聽說你和他私下裡相交甚好,為何你居然會做出這等行徑?難道你就不怕別人笑你貪生怕死之徒?乃是以戰友性命,謀求自己的功名利祿?」畢竟整個事件透著詭異,她也未曾親眼所見,又豈會輕易就相信此人所說的話?
聽到這話,王動臉皮之上頓時顫抖,「砰」的一聲當即跪倒在地,連聲央求起來:「屬下即已歸降主公,自然是以主公馬首是瞻,豈敢有半分違背之理?而那陳困不尊軍規、不識軍令,更將軍中條例視若無睹,整日裡酗酒度日故此被那蒙古歹人所惑,一時間迷住了心竅,我身為摯友反而不曾勸阻,故此方才釀成大禍。此番事情實在該死,還請主公恕罪!」
身軀顫抖,他顯然是害怕極了。
「好了!我知道你是冤枉得了。」蕭鳳有些不耐,只是揮手將那盒子打開之後就有重新封上,又道:「至於這顆頭顱,你還是帶走好好安葬吧。他雖是觸犯我軍中紀律,然而死者為大,至於你疏忽不察之事也就免了。記住了,日後不可再犯此事,知道了嗎?」
聽見話語之中的厭惡之感,王動趕緊爬起來將那木盒拎起,從賬營之中踏出。
然而他的面色已然灰白,幾乎與石灰無異,不知是哀傷好友這悲劇般的結局,又或者是為自己無力掙脫而悲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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