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過,整個太原城已然是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佇立於城頭之上,蕭鳳滿是傷感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牆磚之上密布著的灰褐色斑點,這是她麾下士兵留下的熱血,然而伸手去觸摸卻已經徹底冰涼。於磚石之上,那插在上面的刀槍箭簇都還沒有消失,部分的磚石更是破碎露出了裡面素白的夯土。昔日裡戰爭的餘燼還沒有消失,它們依舊在繼續,而且在可以遇見的未來,也不知道會持續多長時間。
怔怔著看著這一切,蕭鳳感覺心中堵得很:「希望,還能夠再次回到這裡。」稍稍抬頭眼,於眼眸之中映出那萬千蒼茫的山川,於遠方之地那史天澤的軍隊正朝著這邊奔來。
幸好這城中百姓早已撤離,卻是讓赤鳳軍壓力減小許多。
「主公!」
蓮足濺起些許塵土,蕭月滿是擔憂瞧著蕭鳳。
沒有在府衙見到主公,她知道依著蕭鳳的性情,應該會在這裡緬懷手下士兵,所以就來到了這裡。
「什麼事情?」
目光貪婪的掃過城牆,蕭鳳只想要在這最後的時候,將目光之內的一切都印入記憶之內,很快的他們就要從這裡離開了。
「李太痕還有孫武吉已經回來了。根據他們傳來的消息,平陽府已經落入了張秀手中,呂梁城也被李明昊所奪,不日之中就會揮軍南下直取汾州城。」張了張口,蕭月似要說些什麼,只是自口中流出之後卻只有這平平的消息。
幾許微風,帶起了塵土,撩起了垂下的秀髮,更讓蕭鳳心中波瀾漸起:「王允德呢?」
當初時候因為那王允德乃是當地人,所以她就令其駐守平陽府,好確保整個晉中大地不受南方戰局影響,沒曾想轉眼間那蒙古和南宋停戰之後就調轉槍頭,開始剿滅赤鳳軍了。
以張秀為首的三萬大軍,實在不是王允德、張世傑兩人能夠抵抗的。
「他死了。只有張世傑逃了出來。」蕭月囁嚅道,聲音甚是微小,唯恐驚到主公。
蕭鳳頓感心臟之處似是被這扎了一下,低聲問:「那張世傑現在在哪裡?」
「根據李太痕報告,他朝南方去了。」
「南方?果然!無論中間究竟發生什麼,最後都只會走向唯一的結局嗎?」
怔了怔,蕭鳳只覺心中堵塞的很,臉上卻依舊平淡如初,細想著歷史之上所記載的事情,她只覺自己的痴想是如此荒唐,甚至以為自己所為不過一場幻夢。不管她如何作為,這赤鳳軍都要在蒙古大軍之下狼狽逃竄,而那張世傑也依照歷史記載,最終加入宋朝之內,既然如此那自己置身於此究竟所為何事?
僅僅只是作為歷史書之內的一段文字記載嗎?
「辛丑初,潞州女蕭鳳以『淨火焚世、驅逐韃虜』反,謂之赤鳳軍,是夜率眾攻潞州,陷之。汾州李守賢發兵討之,敗。赫和尚拔都聞之,令兵一萬四千自沁州而下。蕭鳳以弟子蕭月、蕭星將以千人守潞州,自領麾下七千兵馬,戰。因其麾下百邪不侵、刀槍不入,拔都遂領軍後撤,建城榆次。
是年,暴雨封山,溺死者甚眾,潞州之內半數盡滅。
次年,蕭鳳首制火器,名曰虎蹲炮,射程逾里、威能不可擋,諸人驚訝難以抵抗,赫和尚拔都自戕而死,麾下兵員全軍覆滅,太原陷。大汗怒,以史天澤為主,以攻城炮、手炮諸多火器助陣,然民多愚昧易蠱惑短促難成,遂令李明昊、張秀兩人自西南交攻,最終於太原城敗赤鳳軍。」
關於自己的歷史記載,蕭鳳甚至可以自己就寫出來,畢竟眼前一片灰暗,她實在不認為僅憑麾下兵馬還有自己的這麼一點力量,就能夠徹底擊敗三大地仙連手,並且順利帶領麾下兵馬從這兵凶戰危之地逃離出去。
眼底之內滿是哀傷,蕭鳳已然不敢繼續去想下去,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底子,更勿論麾下兵馬了。
如今時候,若非她還繼續撐著,只怕麾下士兵隨時隨地都可能分崩解析、陷入不復之地。
「主公!」
一個呼聲,讓蕭鳳迴轉神來:「蕭星,所有的士兵都準備妥當了嗎?」
於遠處,那蕭星一張俏臉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明眸之中透著擔憂:「稟告主公,依照你的命令,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只需要您一聲令下,城中的造船廠,還有那些城牆都會被火藥炸毀,定然能夠確保不被蒙古奪去。」
「既然如此,那就傳我命令吧。」怔怔望著遠處,蕭鳳吩咐道。
蕭星頓感驚訝:「真的要毀了嗎?」
在那裡,有他們倖幸苦苦了好幾個月才建造出來的造船廠,而能夠冶煉出大量鋼鐵的高爐也安置在那裡,諸如鑄炮所需的水力鍛錘,以及各類的工具也全都擺放在這裡,從而方便能夠利用這太原城中龐大的資源近距離生產出赤鳳軍所需要的火器。
只可惜這些東西體積太過龐大,根本就難以攜帶,所以只有摧毀一途。
「當然。」蕭鳳沉聲說道。
「我明白了。」神色透著哀傷,蕭星也明白事態眼中,立刻就發出命令。
接收到命令之後,遠處頓時升起數十道煙塵,煙塵直衝雲霄足有數十丈之高,而且還在朝著四周圍蔓延。
那裡是他們曾經製造「蒼龍」號炮船的造船廠,也曾經是製造虎蹲炮的重要軍事工廠。當初時候正是借著這城中大量的人力物力,還有汾水便利的水運運輸煤鐵礦石,方才令蕭鳳完成全軍火器化!
如今時候,她手下的一萬主力已經全部火器化,合計三千具虎蹲炮,一萬四千挺銃槍以及三十六門克虜炮,再加上歷經數次戰爭而成長起來的參謀部指揮體系以及中華教對軍隊基層的強力控制,蕭鳳自信面對任何一支軍隊都能夠戰而勝之。
但若是對方以龐大軍隊正面碾壓,卻依舊遠超赤鳳軍所能夠承受的。
沒辦法,目前赤鳳軍底蘊太薄,而面對的敵人太過強橫,再有潛力的嬰兒若是無法成長起來,終究還是無法對一個體格強壯的巨人造成威脅。
在確保所有的東西都被徹底摧毀並且沒有被復原的可能後,蕭星也重新回來:「稟告主公,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摧毀了。」
「那就好!畢竟那些東西甚是重要,若是被蒙古人得了,只怕會釀成大患。」
五指攥緊,蕭鳳神色已然收斂,自城頭之處緩步走下,秀髮隨風而起,長袍呼呼作響,當來到眾位士兵面前,她已然是褪去哀傷,重新成為之前的那一個瀟灑自如、自信滿滿的赤鳳軍統領。
蕭星跟在後面,且看著重新煥發精神的蕭鳳,越發感覺害怕,卻低聲詢問身邊蕭月:「姐姐。難道事情真的嚴重到這種程度嗎?」
歷次戰爭,她都看著自己主公力挽狂瀾,所以也只以為這一次也會安然度過,但是蕭鳳這近乎嚴肅的表情卻實在是太過沉重,甚至讓她惴惴不安,以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沒錯。」
蕭月點點頭,回道:「三位地仙,還有九萬大軍。而且戰爭還發生在這裡,你應當知曉若是發生戰爭之後,地里的莊家就算是全毀了,根本就不能指望來年的收成了。我們雖是有了一年儲備,但就算是擊敗對方,只怕整個州府也會徹底崩潰,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
「是這樣嗎?」
蕭星這才恍悟,對遠處蕭鳳為何如此而感到理解。
民以食為天,這是她主持內政時候的經驗,自然知曉若是沒有足夠糧食,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望著遠處的蕭鳳,也更明白這選擇究竟有多沉重,沉重到只有她一個人去推行這個註定坎坷的道路。
「諸位!」
秀目掠過眾人,蕭鳳的聲音甚是低沉,也讓在座的士兵倍感悲傷,因為他們全都知道接下來即將面臨的事情。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離開。因為在這裡,有我們的根,也有我們的血脈,更有我們的靈魂。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離開。但是你們別忘了,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只有活下去才有未來。」
風聲還在呼嘯,然而卻不曾掩住蕭鳳的話音,她還在繼續的訴說,而且不會停止。
「所以我們只有撤離,從這裡撤退,撤退到那連綿的群山之中,撤退到更遙遠的地方,撤退到能夠讓我們實現我們夢想的地方。唯有如此,我們只有繼承死難者的遺志,才能夠繼續活下去,而不是在這裡坐以待斃,最終變成韃靼人彎刀之下的亡魂。」
此時雖是日上三竿,更兼烈陽當空,但是眾人在聽到了那韃靼人的時候,還是不禁感覺背後發汗、通體冰寒。
那幾近絕望的場景,他們已經體驗了好幾次!
目光盈盈、濺起灰塵少許,嗚咽響起,最終練成一片,這是在哀悼那曾經逝去的戰友嗎?
他們曾經為了自己、為了戰友也為了百姓而埋骨於此,而現在自己卻必須要落荒而逃,捨棄這一片棲居一生的地方?
哀傷之情漸漸籠罩整個軍隊,更令所有的士兵全都倍感痛楚,只覺得心如刀絞,分不清眼前掠過的究竟是自己還是他人。
「所以我們要離開這裡,去前往更廣闊的世界,繼續自己的意志。他們自以為砸碎了我們的城市,便可以讓我們徹底覆沒,但是他們註定會失敗。因為我們失去的只是枷鎖,而獲得的卻是整個世界。」
一聲咆哮,隨著數十門巨炮一起響徹雲霄,蕭鳳已然是握住長劍,猛地一拉鮮紅血液已然濺入空中,如火一般灼熱至極,隨即納入了一個巨鼎之中。被這鮮血一染,那巨鼎之內沸騰的熱湯頓時化作嫣紅之色,在巨鼎之下濃濃火焰灼燒之下,更是不時濺出巨鼎,似是在憤怒,也是在狂嘯。
在放出體內大量的鮮血之後,蕭鳳臉色陡然變得蒼白許多,畢竟這一下她已然是捨棄了體內太多的真元,只能勉強維持清淨琉璃焰不滅,若是如同之前對陣史天澤、萬象法王一般厲害以及強大,卻是不可能了。
立在一邊,蕭星甚是心疼,踏出腳步想要勸阻。
這是古代祭天之法,通過特殊的藥湯將地仙真元給化開然後餵給尋常士兵服用,便能夠令尋常士兵戰力倍增,這雖是能夠最大化激發戰士能力,但對使用者損耗卻實在太多,故此即使是首創此法的兵家孫子,也並不提倡這般行徑。
蕭月卻一把拉住她搖搖頭,第二個走到了這巨鼎之前,信手一揮也是割開皓腕,任由鮮血流入巨鼎,然後從裡面舀出一碗納入腹中。
望著眼前的一幕,位於眾人之首的趙志等人立時走上前,將自那巨鼎之內舀出一碗血水,一口吞沒之後猶未盡興,亦是一般割斷手腕,令體內熱血納入這巨鼎之內。如此這般,所有士兵具是走上前,舀了一碗血水飲罷之後,亦是一樣效仿趙志行徑,滴入自己的鮮血。
直到在場的所有士兵都結束之後,這巨鼎之內也只剩下最後的鼎內薄薄的一層,然而這最後剩下的卻異常鮮紅、宛如紅寶石,像是已經將一切的精華全都集中在了一起。
肅立一邊,蕭星覺得身體在顫抖,她看著那些義無反顧的士兵感覺不解,不明白這些人明知道九死一生卻還是跟在自己主公的身邊,是為了求的生存,還是為了別的東西?
蕭星不明白,事實上自慶元府之後,她就一直不明白,為何蕭鳳總是執著於這種事情。
她害怕死亡、也害怕鮮血,幼年時候的場景總是讓她驚醒,並且為之害怕,甚至於直到現在還在害怕,不願意也不想要去接觸那些東西,所以也就一直只是呆在安全地方處理著內政,好確保整個赤鳳軍能夠安然運轉,便是武功也因為長期疏於修煉,要比自家的同胞姐姐差的太多了。
只是因為有蕭鳳還有蕭月頂在前方,所以她還可以安然的過著自己的夢境,以為這安寧和平的場景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夢是會碎的。
蒙古大軍的到來,已經宣告了一切的終結,她再也無法在自己的治下自欺欺人的過下去,只有去直視這一切,去看待眼前的一切,才能夠踏出那關鍵的腳步。
蕭星轉過頭看著蕭鳳,眸中閃爍著畏縮:「我真的要這樣做嗎?」
雖未開口,然而那話卻已經傳出。
蕭鳳頜首算是默認了:「沒錯。這是關於所有人的安危,沒有人可以推辭。無論是你,還是我。」這一次誰都無法逃避,不管是她還是那些士兵,又或者是蕭星,全都無法避免。
「我明白了。」
咬緊嘴唇,蕭星且望著那期許的目光,恍惚間又想起從前的往事,那活潑靈動的女童已然蛻變為今日這般模樣,那她又何必繼續拘泥於過去呢?
心念於此,蕭星頓感坦然,也是走到了那巨鼎面前,依著眾人的法子滴下血液,竭盡全力方才將那剩下的一半鮮血全都納入腹中。
這鮮血猶如火爐,卻是炙烤著她的身體,也令那真元好似沸騰一樣,于丹田之內一絲絲炫音卻是漸漸升起,令她不禁張開口,一聲聲旋律漸漸升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聲音漸起,最終令每一位士兵都感覺鮮血沸騰,便是之前飲入的那一碗血水也全都化開,盡數納入身體之內,令每一個細胞都好似重生一樣,煥發出無窮的精氣,亦是讓他們重複之前的壯志。
「淨火焚世,驅逐韃靼!」
「淨火焚世,驅逐韃靼!」
「淨火焚世,驅逐韃靼!」
三聲齊呼,響扼九霄雲層,盪開一片清澈天地。
蕭鳳這才放心,也是走到了那巨鼎之前,信手一揮那最後僅存的鮮血盡數納於口中,只見她原本蒼白臉色頓時消去恢復原本健康,眼眸之內已是透著攝人光輝,一如她往常那般自信而且高傲,手中一動那一桿大旗已然落入手中,猛地一揮已然令那翱翔火鳳高懸於空,高呼道:「以槍炮為名,終有一日,我等必將回歸此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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