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地位較低的孟達因為安排在門口處,所以先退了出來。
修復棧道,以及關中人的身份讓他現在的地位勉強可以入內列席。
孟達心緒沉重,他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天色啟明時,大司馬左右重甲宿衛爭相攀岩架設棧道,時不時有人跌落,也沒能讓施工停止。
如此不畏生死的忠貞烈士,竟然死的那樣的毫無意義。
甚至至今過棧道都快三天了,也沒見大司馬派人收斂屍骸,或遣人祭祀,又或者公開褒獎。
孟達不知道這個秘密要不要說給其他人聽,總這麼壓在自己心裡,未免有些不公平。
潛意識覺得這是個十分重要的信息,從這方面可以看出大司馬生性冷酷左右親近之士爭相而死也不會讓這個人停留腳步,那麼作為敵人、或起了爭執,對方會不會發動十分酷烈的懲罰手段?
比如王允之三族,已經連累太原、河東衣冠門第盡數從叛、被貶為奴。
孟達思索行走時突然被路邊一個人伸手攔住,孟達猛停下就看到是法正:「孝直?」
「剛隨王甫、黃權從雒城返回。」
法正肚子空空,雖然他現在沒有什麼像樣的職務,但他不認為自己會長久屈於卑職,故而平日關心各項事件,企圖從中分析些什麼。
此刻他跟著孟達向外的人流行走在走廊里,問:「子敬,大司馬欲如何安置益州?可有深究益州大姓從叛之意?」
「並無,大司馬稱讚劉焉父子亦有安撫益州,保境安民於一方的功績。並遣使通傳郡縣,使劉季玉東出時,命沿途縣邑予以照料。」
孟達說著很快就要流傳的信息:「昨日就有流言,說是大司馬要以祭酒李封為益州刺史,此事已然落實,明日李封就會督率一營衛士前往成都赴任。還有調兵,欲遴選東州各軍青壯吏士五千人聚於綿竹,還有益州兵七千,夷兵三千,南中兵兩千。」
法正聽著沉眉,追問:「可是要去外州戍守?還是去關中充任衛士?」
秦漢傳統,京畿衛士部隊普遍年輕,是郡國男子十七歲傅籍服役後,選擇優秀的充入京畿當衛士,進行深入教育培養;衛士經歷結束後,就成了更卒,定期要去邊郡戍邊,成為戍軍。
定期調零散外軍充入關中,對法正、孟達來說是一種常識。
只是光武遷都雒陽後,這種利於關中的制度就崩解了。
而光武取消郡尉制度後,郡國兵根基也就敗壞了,後漢雒陽的宮院衛士這類禁軍部隊、以及北軍、八關都尉這樣的京營部隊,都成了募兵補充。
募兵也是去外州招募,但使用時就算打散,也維持著百人隊、五十人隊的結構;不像前漢,衛士部隊隨退隨補,都是徹底打散了那種。
算起來,錯役制算是低配版的前漢禁軍衛士。
法正詢問之際,已經對這些部隊以後的變化做出了各種猜測,結果孟達說:「暫不知,只是聽說會選拔英傑授職都尉,分領各軍,有五個都尉。」
見孟達生出神往希冀之色,法正也是理解,談話間已經走出了官邸,孟達還站在台階上左右張望尋找親兵牛車的位置。
人群里認出來後,孟達引著法正朝自己的親兵隊伍走去。
也就三名親兵,其中一人駕車。
法正餓的有些腿軟,還是孟達扶了一把這才登上車廂,孟達也鑽了進去。
牛車起行,車廂內兩個人相顧無言。
機會就擺在面前,這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作為劉焉、劉璋時期不得志的低階軍吏與社會閒散人員,兩個人立場、目的空前的一致。
牛車漸漸駛出綿竹城,近郊原本軍營處,才是孟達的居所。
這處宅邸院牆齊整,可比法正在遠郊山里結伴搭建的竹樓草廬體面許多。
法正沒有穩定的收益,租不起城內的入眼的宅院,租得起的宅院又不合他的眼緣、身份。
他不可能跟本地氓隸混居擠在城邑髒亂差的角落裡,礙於士人身份與個人追求,他只能與其他客居此地的士人結伴在山野中結廬而居。
只有真正老實本分的士人會攜帶家口經營草廬田宅,如法正這樣的人則長期在外遊歷,這個朋友家睡幾天,那個朋友家睡幾天。
遇到本地富戶或豪爽的寒門、豪強,說不得還能睡在單獨的小庭院裡,還會安排侍女就寢。
這樣的生活不能說不愜意,比許多蜀中平民好出太多,起碼劉璋的人頭稅、徭役收不到法正這類人頭上。
可自尊感強烈的法正,每吃一頓白食,都有一種難以洗刷的羞憤之感。
他已經不恨這個讓他破家、流落客鄉的亂世,長的又不如孟達這樣看起來文武兼備、人緣極好。
法正只渴望如大司馬入蜀這樣的意外事件多一些,大新聞越多,局勢變化越劇烈。
就像河邊篩洗金砂的礦徒一樣,只有這樣反覆的搖擺、衝擊,才能沖走泥沙,留下真金。
不知多久,法正飢腸轆轆時,牛車終於停下。
孟達先下車,轉身攙扶法正下車。
孟達的妻子已帶著兒女在門前等候,也對著法正欠身施禮,法正也拱手屈身回禮。
用溫水洗漱並泡腳後,兩人穿著潔淨、舒爽麻鞋一前一後進入偏廳。
飯菜都已擺好,孟達心事重重沒有什麼胃口,但還是先舉杯:「益州巨變,大司馬舉兵入蜀,我等返回家鄉之日近在眼前。就為此事,就值得暢飲。孝直,請。」
「是啊,數日之間,亦有人來奉承我這愚陋之人,此皆大司馬恩德。」
法正舉起溫熱的黃酒,仰頭小口飲下,這時候孟達又直身跪坐為彼此打酒,說:「東州兵都尉一職,我以為會選皇甫嵩女婿射援,我無意與之相爭,能做司馬便能滿意。孝直可有良策教我?」
說著展臂示意法正端飯吃菜,法正端起碗,握筷子夾菜時停下,認真思索:「子敬有迎大司馬入蜀之殊功,切不可自輕。蜀中內外之士觀望,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子敬,則人心難聚。我以為,子敬當立刻梳理東州大小軍吏親疏關係,做密書呈送大司馬處。大司馬新來,正缺耳目。若是遲緩,他人先你我一步,悔之晚矣。」
「是啊,到了你我這一步,還有什麼可以倚靠的?」
孟達低聲感慨,立刻就對法正說:「此事不可拖延,孝直先吃,我先去書房,稍後還要勞煩孝直為我斧正、增補。」
「此應有之事也。」
法正笑著應下,起身送快步離去的孟達,隨後才返回偏廳。
獨自一人,愜意落座,端起碗,立刻夾了最肥美的雞胸肉片放米飯上,肉片夾了點飽滿米飯被他送到嘴裡大口咀嚼。
很是過癮,用碗接菜,不多時就將四碟菜吃的七七八八,最後端著雞骨薑湯小口啜飲,用筷子將最後殘留的菜掃蕩一空。
取出手絹擦拭嘴上油跡,又用帶油花的手絹一角貼著髭鬚擦拭,給鬍鬚上了一層簡單的養護油脂。
隨後,撫著肚皮,法正才起身,滿意走向孟達的書房。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6s 3.68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