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幽州軍西山大營。
絕多數底層吏士、外圍豪強還不清楚,但整個大營各處瀰漫著一種悲沉氣氛。
或許這是田豫個人的錯覺,他巡營歸來,見王凌正捧著一副畫軸長吁短嘆。
王凌回神,卷好畫軸,對田豫說:「良鄉一戰我軍敗績,大將軍折損也是不小。現在大將軍提議由他指揮幽冀二州吏士,或許是目前最佳的應對辦法。我也知道國讓所慮,可如今已然決裂,放任黑賊返回,等他再來時,我太原衣冠便是幽州前車之鑑,不可不察呀。」
田豫剛解下頭盔,放在桌案邊上,回頭看王凌,帳內視線昏黑看不清楚王凌表情:「那我們背離玄德公,與大司馬決裂,又枉死這麼多兒郎,到頭來卻依附袁氏,最後還能剩下什麼?」
田豫質問,又解下佩劍來到火塘處落座,拔出劍開始擦拭劍身。
夜裡露水重,巡營完畢後,他鎧甲更感沉重,只是劍的價值更高。
田豫的詰問,讓王凌久久無語。
作為州郡級別的意見領袖,他們自然也清楚想要對抗關中,只能像曹操那樣破釜沉舟才行。
唯有進行類似的變法,重新分配生產力,將戰爭動員落實到基層,才能以雄厚國力與關中對耗。
萬餘人級別的戰鬥,過於依賴主將的指揮,而太史文恭這樣的絕世勇士身邊又聚集、挖掘了一批同樣的勇士,這支勇士隊伍最擅長的就是斬將奪旗。
所以今日的失利,也不算多麼大的意外。
想要抵消這種針對主將的斬首,就必須訓練新軍。
太史文恭再勇猛,最多也就突入萬人戰陣;可一旦進行全面動員,數十萬大軍決戰時,太史文恭與他的驍騎小隊就如浪花里的一滴墨,很快就會被稀釋掉。
幽州人非常牴觸這種變法,不管是別人對抗關中,還是他們對抗關中,他們都不想進行類似的變法。
不僅牴觸這種變法,更牴觸融入關中後的關中法度。
說到底各方變法,就是效仿關中的生產、分配、動員制度,變法就是效仿關中的法度。
所以這次黑熊與劉備的會面,談論的內容極有可能涉及幽州地區的一些制度改革。
不想被動挨刀,幽州人選擇了主動出刀。
事情就這麼簡單,他們只是想保持過去的生活方式,可偏偏黑熊不讓,對抗黑熊的各方只要插手幽州,絕對會進行變法,將幽州洗一遍,從豪強的幽州,變成新幽州。
與其那樣,還不如打一場。
都敢對大司馬拔劍了,也不差一個大將軍。
田豫沒有明說,可態度很明確。
王凌見此,也知道單獨遊說田豫是沒用的,田豫這只是一個幽州豪強共同利益的代表人。
大家反對大司馬的關中制度,同樣也反對大將軍的類似制度。
田豫如果同意,但大多數豪強不同意,那田豫輕則地位大跌,嚴重的話會丟掉性命。
身為幽州豪強推舉的領袖,田豫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源泉是什麼。
也是夜中,涿縣城內。
袁尚夜宿城樓,北風吹刮,他披戴斗篷站在城樓處眺望城外一片片營火。
聽到一陣零碎腳步聲,不同於巡邏吏士的整齊腳步聲,袁尚扭頭就見李孚出現在拐角,正躬身展臂邀請:「請。」
袁尚目光注視下,盧毓身影出現。
相隔十幾步,盧毓靠近後拱手:「大將軍別來無恙。」
「許久未見,你倒是越發客氣了。」
袁尚轉身,右肘倚在護欄上:「我聽說大司馬征關中期間,新克城池不敢入城內宿夜,都是在城樓過夜,以便調度吏士。」
「竟有這種事情?」
盧毓詢問,見火把照映下袁尚神情肯定,盧毓就笑說:「這說明他內外受敵,一時也不敢疏忽。就如這幽州之戰,看似突然,實則是荊州戰事的延續。」
「小軍師繼續說。」
「呵呵,我山野閒人,當不起軍師之稱。」
盧毓指了指自己頭上的冠巾:「夜風頗大,你我還是入樓商談。」
「也好。」
袁尚應下,轉身就對李孚說:「上酒菜。」
「是。」
李孚轉身離去,袁尚落後盧毓幾步進入城樓,城樓內火光更明亮一些,也更暖和。
盧植在給袁紹擔任軍師時,袁尚就與盧毓相識,兩人能算是總角之交。
盧植死後,盧毓的兩位兄長也死在幽州動亂中,盧毓這才離開鄴城,返回故土為盧植守孝,並操持家業,奉養母嫂、侄兒。
兩人落定後,盧毓就說:「大司馬身邊亦有高人,他若只是著手荊州戰事,勢必陷入其中。一旦北方生變,以他凌虐諸胡之行徑,鮮卑、匈奴勢必聯軍。」
袁尚緩緩點頭:「我也是如此斷定,那陸伯言絕非短智之人,自不會與大司馬死戰。北兵若至,他自會退兵,不時侵擾,使北兵疲於應對。這時劉玄德不肯動,我也會動。觀今日幽州豪傑之行為,來日我若舉大軍進討關中,劉玄德不肯從,幽州也會隨我出兵向西。至於匈奴、鮮卑之類,我不曾指望過他們。」
得出這個共識後,盧毓就問:「大將軍傾力進圍薊縣,可能圍殺大司馬?」
想到這段時間太史文恭給自己製造的麻煩,以及呂氏兄弟的陣亡,袁尚回答:「我有兩個顧慮,一個是大司馬逃回關中,一個是太史文恭逃回關中。大司馬膂力貧弱,合幽冀二州之力,他實難破圍,必死於陣。可若是太史文恭破圍,數遍天下,無人能抵擋。此人回歸關中,亦是我等大患,或許還在大司馬之上。」
袁尚說著想了想,說:「大司馬頗有遠見,有容人之量。而那太史文恭一介武夫,仰仗蠻力,一旦得勢,禍害甚大。」
隨即,袁尚就問:「我也在猶豫,明日是否全軍向薊縣進發。」
盧毓則說:「觀其部伍,幽州兵馬恐難抵擋,他自能突破重圍,過居庸口返回代地。若與劉玄德合軍,幽州兵或許會就此瓦解、重組。這樣一來,大將軍反而就被動了。」
袁尚怔怔望著盧毓:「你可想好了,此戰若敗,我可就元氣大傷,不僅無力制衡曹操,更難制衡三郡烏桓。未來天下有變,我也只能坐看,無力干預。」
這是袁尚的代價,盧毓也會付出代價。
盧毓擠出勉強笑容:「大司馬來幽州已快十日,我為他遊說涿郡鄉老,各縣未叛。未曾想他不曾遣人問候,鄉人因此生怪,我還有什麼顏面勸說他們服從大司馬?」
袁尚不信這個理由,只是看著盧毓:「可還有其他原因?」
「我家世居幽州,榮辱與共,豈能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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