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
三艘運船停泊在碼頭,黑熊眺望北岸。
就見黎陽城西還有一座新築成的城寨,與黎陽城互為犄角;這兩座主要城池之外,就剩下一些警戒性質的塔樓據點。
宣良帶著文書出使黎陽,也引來了西側小城駐軍的注意。
西側小城是青州牧袁譚所築,所屯也是青州兵馬;黎陽城則由魏郡郡守高藩駐守。
袁紹病重期間,袁尚留守鄴城,二兒子袁熙守幽州,袁譚來守門戶黎陽,可知繼承安排已然明朗。
袁譚身份比較詭異,就像袁術動不動罵袁紹出身小婢一樣。
袁紹是庶出,過繼給了早亡的伯父,就成了伯父這一脈的嫡嗣子,繼承了嗣父的政治資源和家產、人脈。
而袁紹這一代的袁家領袖本該是嫡兄袁基,但袁紹發動討董,董卓報復袁氏,殺死了太傅袁隗和太僕袁基,袁基一脈絕嗣。
自袁紹統一河北後,河北人看不上袁譚,更喜歡袁尚;為了穩住袁尚的繼承權,審配出謀勸說袁紹出繼袁譚為袁基的嗣子。
宗法上來說,袁譚已經是袁紹的堂侄兒了,自然失去了繼承河北基業的繼承權。
還有袁熙,三年前就出任幽州刺史,家眷留在鄴城為質,待在幽州久不回鄴城,早已失去了河北人脈。
黎陽城內,高藩詳細詢問,宣良有條不紊自有應答。
高藩還是很難相信,一個默默無名的孫家旁系竟然會殺人奪權帶著三艘運船叛離孫氏,還狐假虎威招募水手、甲士,幾乎繞行了大半個中原水系,並半路劫持了梁國相不說,還從曹操大營面前突圍而出。
但這終究是個好消息,袁曹兩家之間自不缺可靠的消息驗證渠道。
當即安排官吏調運糧食,並通報鄴城。
別的不說,就汝南袁氏與陳郡袁氏的親緣關係,就值得鄴城派遣專人來處理。
兩家袁氏血緣雖遠了,可架不住袁渙是陳郡袁氏的領袖臉面。
鄴城使者未到,黎陽西城駐守的袁譚聽聞袁渙被劫持,當即就派謀士辛評持酒肉前來拜訪、慰問袁渙。
岸邊,袁譚派來的人設立幕帳,用布牆圍了里外兩層,中間辛評與袁渙對坐飲酒。
袁渙一天一夜沒有洗漱過,休息的也不好,精神、儀表略顯頹廢落魄,更是引發辛評不滿。
向袁渙敬酒,辛評氣憤說:「孫文台侄兒果然生性粗暴,竟為一己之私,壞人忠君名節。」
袁渙笑呵呵不以為異:「孫氏若懂名節,又如何能有如今江東之基業?」
對此辛評笑著點頭,當即承諾說:「公與我主同為玄德公門生,素有親誼。今意外到河北,我主自當援手。待鄴城來人後,我主自會伺機送公返回南岸。」
「袁顯思之恩,來日自當回報。」
袁渙不悲不喜拱手也是做出承諾,他不可能為河北效力,他執意要走,袁紹、袁譚都會成全他。
這種事情是孫家這種暴發戶、寒門士人很難理解的,這類人趨利避害,是很難懂忠義大節的。
也只是袁紹、袁譚會成全他,亂世里長大的袁尚已沒了名士風骨,更重實際利益得失。
簡單酒宴之後,辛評又親自送袁渙回船,並送上嶄新被服等生活物品。
袁渙終究是江東人劫持而來送給鄴城的,袁譚也做不出反劫、強擄的事情。
已經深深得罪了曹操,這支白鵝賊除了河北還能投誰?
所以辛評相信自己的影響力,只要親自送袁渙回船上,船上賊人自會好好照顧袁渙的生活起居。
另一艘船上,劉曄白巾遮面露出一雙眼睛,站在護欄前俯視辛評一行人離去的背影。
黑熊這時候走過來問:「你覺得河北如何?」
「袁本初儼然婦人,追悔前事,又自欺欺人,自以為袁氏兄弟能齊心併力求存於亂世。」
劉曄說話時感覺胸口骨骼有些瘙癢,抬手隔著衣服扣了扣:「袁紹、袁術兄弟當年自創基業,尚且相爭,他竟然指望袁譚、袁尚能和睦親善,豈不可笑?我若是袁紹,當幽禁袁譚,剪除其羽翼。」
袁譚名聲在外,是出了名的待人寬厚,很難用嚴格律例約束身邊人。
所以袁譚自己不怎麼作惡,可身邊人親近人往往驕縱壞事,偏偏袁譚又很難下定決心懲戒這些人。
身邊人做下的惡事,只要袁譚看不見,就不存在一樣。
還有就是袁譚少年求學的經歷,讓他更親近汝穎士人,所以河北士人本能的牴觸袁譚。
審配做謀後,將袁譚過繼給伯父袁基,徹底絕了袁譚繼承河北的宗法。
其實也不算虧欠袁譚,畢竟當年袁基才是袁家這一代的領袖。
從宗法繼承上來說,袁譚是以袁基從侄的身份入繼大宗,袁紹、袁術這兩支只是小宗。
宗法、血緣、長幼上來說,袁譚是這一輩的袁氏長者,能從宗譜方面壓袁尚一脈。
所以袁紹心裡,對袁譚的補償是很豐厚的……不殺袁譚,本身就已經很豐厚了。
可袁譚能承這個恩情?
黑熊目送辛評一行人遠去,皺著眉頭:「看來河北也非安身之地,我本不在乎袁氏內鬥,可我更不想曹操輕易獲取河北。」
劉曄舒展眉目,問:「可是要幫袁紹剪除隱患?」
「是,此前還想著為袁紹治病,以絕曹操盼望。可治病有風險,治得好一年兩年,很難延壽十年。他終究老了,曹操正當年;與其治表,不如治其里。」
黑熊說著笑了笑:「本以為我劫持袁渙、破開曹操之圍能受河北重視,竟然如此輕我。既然這樣,你為我聯絡袁尚親信,我有辦法給他一個完整的河北。我的條件,由我當面給他說。」
「那公子無意河北,欲往何處棲身?」
劉曄很關心這個問題:「仆之家眷、子嗣皆在許都,仆能假死一時,不能假死一世。」
「荊南吧,荊南四郡在籍人口二百餘萬,遠在荊北、南陽之上。」
黑熊眺望遠處,眯眼凝視:「我還年幼,不急於爭鋒。維繫北方均勢,待我力壯,再謀不遲。」
「公子眼中,袁曹二家就無速定天下的機會?」
「太難了,孫策不死的話還有一線可能。」
黑熊說著長舒一口氣:「比之秦末、新莽之亂,再看眼前,只能說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秦末沒有項羽、韓信這樣翻江倒海的猛龍、專打殲滅戰的狠人,天下怎麼可能那麼快速統一?
新莽時期也是如此,打的很激烈,很多人還沒站穩腳跟就被剿滅了。
而現在呢,哪怕官渡一役袁紹丟了十二萬步騎大軍,可河北人依舊選擇抵抗所謂的許都朝廷,不就是曹操太狠一口氣屠了八萬降軍,以及民間對曹操錯役制度的牴觸?
在河北人吃夠戰爭苦難之前,是很難低頭服輸的。
八萬降軍被殺,曹操最少還要殺死八萬河北青壯,才能讓河北人暫時擱置仇恨,冷靜思考殊死抵抗的意義和價值。
所以只要幫袁尚幹掉袁譚,光是一個黎陽,就夠曹操啃一段時間。
傍晚時分,魏郡郡守高藩的公文送到鄴城大將軍幕府。
鄴城分為南北二城,中間是橫流向東的漳水;南北二城城牆完善且獨立,外圍更有小城控扼道路、漳水充當衛星城。
所以鄴城的防護體系是比較優秀的,能比鄴城強的,也就之前的雒陽八關防衛體系。
現在的袁紹已經失去了理政的能力,由審配、逢紀、袁尚一同署理。
審配是冀州牧州府的治中,兼任大將軍幕府長史;本人又族大兵強,比之當年的沮授、田豐,審配性格剛直、武斷更甚三分。
以至於高藩公文入手,審配就將不高興寫在臉上:「這孫家子莫不是以為我河北衰亡,缺這位梁國相壯大聲勢?」
說著將公文遞給一旁的逢紀:「元圖,我有意放歸袁渙,又擔心寒了人心。」
如果人人都能劫持中原的郡縣長吏來河北,自然好處多多。
逢紀掃視公文,嘴上就說:「予其厚賞,自不缺效仿者;至於袁渙,恐怕有人比你我更急著做人情。輕易放歸,此人也難念河北恩德。不若請公子前往黎陽,再三相邀,袁渙即便不能從,也可送往白馬津。」
「這樣的話,公子會有求賢之名,袁渙忠名更甚,此利於兩家之事也。」
逢紀說罷皺眉:「總之不能讓袁渙入鄴城。主公重疾,鄴城人心不穩,萬不可讓袁渙偵知。而公子出行黎陽,吏民會以為主公病症轉輕,利於安定。」
反正黎陽和鄴城路程二百里,鄴城有他們主持工作,袁譚那裡翻不了天。
審配略略思索也就點頭:「這孫家子該如何?」
「既是孫堅侄兒,又如此果斷能橫行中原,想來也不缺勇力、機敏;就拜為校尉,使助戰河東。若真是將校之材,引為公子爪牙不遲。」
逢紀語氣輕鬆,與審配推心置腹交流看法。
審配起身從一側架子裡翻出一卷竹簡鋪開,審視上面的名單,這是即將要發動的河東戰役的調動名單。
河東郡隸屬於司州,司隸校尉鍾繇的外甥郭援卻效力於大將軍幕府,即將委任為河東郡守。
能和平強奪河東治權最好,若鍾繇聚兵反抗,那就圍繞河東打一場。
只要奪下河東,就能直接影響關中格局,關中豪帥們自會重新審視自身的立場。
為了打贏這場仗取得西線優勢,目前已經開始接觸關中豪帥。
趕在盛夏六月前,就要完成調兵和物資準備;熬過盛夏酷暑,天氣轉涼就要發動河東戰役。
不止是己方,曹操大軍駐屯陳留開挖睢陽渠,也是要等六月酷暑消退後才能發動大規模戰爭。
審配、逢紀做出決議,稍後處理完其他事情,逢紀去向袁紹陳述今天的公文處理策略,審配則去找袁尚。
對於美姿顏、身形強壯有勇力的袁尚,不僅僅是袁紹喜歡,審配也是喜歡。
只有這樣儀表卓越文武兼資的人,很有人主氣象,適合當河北的領袖。
而袁譚少年時天下未亂,受到的是名士教育,為人賢惠待人友善,同時還很簡樸……可這在審配看來,簡直本末倒置。
家資數萬的審配絕不是一個簡樸的人,有什麼檔次的家業就該有什麼樣的生活。
如袁譚那樣簡樸生活卻不能節制身邊人驕奢亂法,等於老虎吃素,坐看豺狼吃盡牛羊。
追隨這樣主次不分的人,能有什麼前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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