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巢湖後,天色漸漸陰暗。
劉馥治理淮南效果斐然,附近郡縣吏民也是仰慕。
善名,就是輔佐攻心的最強武器。
所以江淮之間,反倒是一心治理淮南的劉馥對江東孫權保持攻勢。
即勾動遷移江東避難的兩淮士民返鄉,也通過鄉黨走動聯絡江東官吏。
江東與上游的劉表、黃祖是死仇,現在的孫權不願兩線作戰,也就採取忍讓態度。
以至於船隊出巢水入長江以來,在長江北岸就沒見過江東軍據點、巡哨船隊。
故而,船隊沿著長江北岸逆流而上。
強盛東南風下,水浪又急,舟船更是顛簸。
行船一夜,天色明亮後宣良來接班。
黑熊眺望南岸,江面晨間煙波蕩漾,連對岸輪廓都看不清楚。
宣良也望著南岸,船隊出洞浦不久,所以南岸是丹陽郡地界,他的幾個妻妾、奴僕也就在南岸。
可他鏖戰天下二十載,至今妻妾數人都沒能生育子女。
南岸那個家,對他卻無多少吸引力。
這次途徑下邳招募水手時,招納了幾個同宗少年,若機會合適,收做嗣子對冥土父祖也算有個交待。
以為黑熊有心事,宣良就問:「渠帥可是思索李醫師?」
「沒有,他那點心思不值得我費神。」
黑熊眺望廣闊江面:「這次離開後,再來就不知是何時了。徐淮吳越富庶之地,今殘破不堪。我聽說荊州、益州富庶殷實,也不知還能太平幾年?」
天下形勢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曹操統一河北,雪球滾起來,荊州首當其衝。
長江下游一帶缺乏合適的水路,想要滅江東,最佳最省力的就是從荊州訓練水兵;以荊州為主力,淮南為側翼,自能破江東。
說著感慨:「若是孫伯符在世,豈會放任曹操全力攻掠河北?」
宣良聽了想了想,說:「渠帥,河北人馬雄壯,非曹公能速勝。有河北牽制曹公,孫會稽未嘗沒有機會。取攻黃祖即是私仇,也利在江東。」
「孫會稽以江夏為屏障,才可兵出兩淮,則中原可望也。進能迎奉天子於許都,退能取徐淮不失為袁術之勢。」
「你未免高看了孫權,若是孫伯符北伐中原,出淮南一路向西直撲許都,一路走淮浦奪下邳、彭城,如此占中原兩端,曹操譙沛之眾將淪為網中魚鱉!」
黑熊忍不住冷笑:「給孫權十個膽子,他過合肥、奪壽春後可敢分兵掠地?」
不是看不起孫權,而是江東軍現在越來越依賴舟船水軍。
孫策時期,舟船就是個工具,打仗靠的是步兵。
可精銳步兵,不是嚴格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
有多少本事就吃多少飯,精銳步兵受訓辛苦,訓練成型後必然要擁有實力相符的地位。
這關係戰利品分配權、日常待遇與晉升體系,孫策時期肯定一切以軍事優先;可孫策遇刺了,繼位是孫權,不是孫翊或孫暠,所以軍事優先的傳統必須打破。
這個傳統無法存續,你還指望士兵自帶乾糧為你孫家大業奮不顧身賣命廝殺?
黑熊看不上孫權,宣良卻是皺眉不已,總覺得自家渠帥小覷了江東英傑。
又怕語言不當激怒黑熊,思考片刻就換了個方向說:「伯符公雖去,可平虜將軍、豫章太守皆在,又有周公瑾這等英傑總領軍事。仆以為,江東精銳如舊,待破黃祖取得江夏,不難取荊州。」
宣良是追隨平虜將軍徐琨的,他眼中這位孫堅的外甥實屬外姓第一大將。
「孫權已跟江東大姓媾和,你覺得徐琨還能活幾日?孫賁又能有幾天好日子過?」
黑熊反問,宣良皺眉想要爭辯,黑熊抬手拍拍他肩膀:「你不覺得孫伯符之死未免巧合的出奇?」
宣良石化,這是江東方面提都不能提的話題。
兩人再無言語。
黑熊也就耐著心思多看了看日出時的江岸風景,興致來了扯著嗓子高聲吟唱:「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宣良聽不懂,他不怎麼懂詩、賦,也不懂這個,但覺得好聽。
這時候劉曄走出雀室伸著懶腰,東南風吹刮衣帶飄揚。
長哈一口濁氣,劉曄抬手扶著護板看廣闊江面與南岸,回頭對雀室台高聲:「渠帥好興致!」
隨即他展目觀望,視線內一切就仿佛被黑熊十四個字囊括概述。
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出現眼前景象,以及這一句長詩。
不是賦,那只能是變化的詩了。
劉曄做了做熱身動作也上木台,就問宣良:「幾日能到柴桑?」
「自橫江到柴桑,歷來需要三日。」
宣良扭頭看鼓脹的滿帆:「今東南風大盛,兩晝夜可過柴桑口。」
柴桑口,徐琨屯軍所在,也是目前江東軍的前線。
前年孫策大破黃祖,更是直接在洞庭湖口處的巴丘設立大營,以周瑜為巴丘守將。
荊南四郡跟劉表離心離德,更傾向於朝廷;江東方面明顯是配合朝廷的,所以孫策遇刺前,孫家已經開始蠶食荊南。
畢竟孫堅當長沙郡守時幫零陵郡平過亂,這兩個都是人口百萬的大郡,還存著念孫堅舊情的人。
劉曄這時候才觀察船隊後方,見八艘運船滿帆跟隨,勉強不掉隊;再看旗艦,三帆也是滿滿,不由笑說:「幸有合肥百餘人上船。」
隨即又不解:「我們晝夜兼程,照理來說明日傍晚可過柴桑口,怎麼要多費一夜時間?」
宣良回答:「大江廣闊,夜裡風勢多變,水浪又急,夜裡行船不可太急,要減速維持隊形。否則交通不暢,船隻難免迷航掉隊。」
「還有就是柴桑口駐屯的平虜將軍督兵齊整,開春已來中護軍周公瑾也在柴桑口巡視軍務,我們最好乘夜過柴桑口。」
宣良還伸出右手掌做比劃說:「從這裡到柴桑口能借東南側風,大江是東北、西南走向;可柴桑口到江夏舉水口,又是東南走向,可全借風力!」
留出時間給劉曄思索,宣良又說:「過舉口後不遠是夏口,渠帥將走夏口直奔襄陽。」
夏口就是漢口,漢水直通漢中,有四條主要支流。
從漢水口向上,第一是夏水,夏水直通雲夢澤,澤中水網相連,連接江陵護城河。
再往上到襄陽漢水拐彎處,是源自南陽的白河注入漢水。
再往上游,又是丹水自北注入漢水,築水從南注入漢水。
劉曄聽了宣良、黑熊的行船方案,就問:「徑直去襄陽,何以見劉景升?」
「我是大將軍幕府所任橫海校尉孫謙,持大將軍幕府公文,如何見不得劉景升?」
黑熊笑著反問,他帶著一份袁尚寫給劉表的書信是很正常的事情。
論官身,曹操迎天子於許都時,給了袁紹大將軍、錄尚書事的權職;自此大將軍幕府發出的委任書狀等同於尚書台效力。
在當下的漢帝國,自己就是合法的橫海校尉。
有個合法帶兵的官職,又帶著袁尚的公文,自然是河北方面的使者。
見劉曄愕然模樣,黑熊就說:「我是橫海校尉,你是校尉部長史,徐林是司馬,宣良、張定、陳陽俱為軍侯。船員名錄就在艙內,稍後勞煩長史為我整理名冊。」
沒想到黑熊真要把橫海校尉部搭建起來,劉曄當即應下,提議說:「合肥之士多練達,某這就前去遊說。」
「可以,我們正缺書吏。名冊我粗略整理過,已擬定官職,主要是勞煩先生謄抄成冊,以便以後管理。」
黑熊又扭頭看宣良:「我回艙休息了,大江形勢多變,若有敵情就來通知我。」
「是。」
宣良應下,目送黑熊、劉曄返回艙內。
宣良沒想到,黑熊竟然悄悄完整了整編工作,給船上甲士、水手做了詳細的編制。
這有些意外,還以為會授權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搭建團隊。
其實在黃澤休整的那段時間裡,黑熊接觸、了解了大部分甲士與水手,能擔當責任的都做了標記。
艙內,黑熊取出三卷竹簡遞給劉曄,詳細囑咐。
劉曄也翻開竹簡,就見每一條竹簡就是一個人的信息,竹簡末尾有黑熊的評語,有劣、平、伍、什、隊、甲隊六種。
劣的話,估計有各種各樣的性格、能力短板;目前還能充作水手、甲兵使用,以後缺乏長進的話,會被裁汰。
最後隊就是隊官,也代表一船之長。
旗艦以及八艘運船,黑熊任命了十一名隊官,八名隊官是運船的船長、隊長;三名甲隊,一人是旗艦的艦長,兩人是甲士的隊長。
三卷竹簡篇幅不定,水手一卷,甲士一卷,黃澤人一卷。
只記錄男丁信息,家眷信息附錄其上;這三卷,相當於船隊的戶籍。
劉曄問清楚了具體,才轉身離去。
他要做的就是重新謄錄信息,以軍書名冊的載體重新進行編制。
軍冊上的信息會精簡一些,但也會跟戶籍名冊對應;未來有什麼變動,這兩種籍冊會彼此影響、變化。
劉曄做過這種事情,自然知道編制時的幾個通用原則,比如儘可能將鄉黨凝聚使用……要麼反其道而行之。
前者能迅速提升基層組織力,但不利於大方面的整合;後者需要時間磨合,磨順後好處多多。
黑熊已經明確授意,劉曄也只能採取打散重編的方式進行整編。
拆散人家鄉黨朋友,自然是個得罪人的差事。
劉曄走後,黑熊返回甄宓居室。
長江水浪大,甄宓已被水浪顛醒,正用濕巾擦拭臂膀。
這幾日以來,她已經熟悉了黑熊,忙完洗漱清潔後才問:「郎君,現在到了何處?」
「出洞浦四五十里,大約快過濡須水口。」
黑熊解下頭盔接住甄宓清洗後擰水的濕巾也擦拭面龐,遞還給她:「接下來要過兩重關,一是柴桑口周瑜,第二是襄陽劉表。」
周瑜這個人在河北也是有名之人,甄宓心生顧慮:「周公瑾治軍齊整,郎君可有應對之策?」
「乘夜行船,唯此而已。」
黑熊說著做笑:「他縱有千能萬能,此前不知我,我更是乘夜過柴桑口,他能有什麼作為?就算遭遇巡哨舟船,他們警惕預防的也是上游荊州人,而非下游揚州來人。」
「有心算無心,不難過境。」
晝夜兼程行船速度本身就很快,還有就是江東方向缺乏馬匹。
上游柴桑口駐屯的周瑜與後方公文往來也多是依賴廉價便捷的舟船,而不是成本高昂的馬匹。
長江兩岸多水澤,道路不暢又少橋,所以騎馬信使有種種不便。
周瑜再能,總不會心血來潮占卜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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