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雒縣北,文聘一馬當先。
三個步兵營輕裝而進,並沒有攜帶帳篷以及其他大型軍用器械。
他們裝備了刀劍、矛戟和弓箭,屬於輕裝行軍,行軍速度很快。
大約入夜時分,就能抵達藍田縣。
文聘依舊是金盔金甲,打量著山谷道路兩側的山嶺峭壁。
他少年時也去過關中,董卓治下的長安太學一度很是興盛,他也待過一段時間。
所以對武關道不算陌生,如今故地重遊,又統御兩千軍士,更感人生豪邁。
與文聘同行的是南郡功曹龐統,以及十幾名追隨龐統的鹿門山士人。
龐統騎著一匹溫順老馬,老馬跟在隊伍里默默前行。
龐統則解放出雙手,翻閱王威發來的各種公文,公文內容講述了關中各處發生的事情,以及前線戰況的通報,包括民間流言。
在王威的公文描述下,現在的關中如似一團燃燒起來的草堆。
王威駐守在杜陵,前幾日徵發民力分發牛馬後,當地幾個有名望的輕俠就號召鄉黨、無產惡少年,集結百餘人主動去藍田大營接受訓練。
看著這條信息,龐統忍不住笑了笑。
關中的情況,哪裡還有什麼無產惡少年,要麼淪為諸將、豪強部曲,要麼入山當盜匪。
估計是前段時間主動下山的盜匪、山民,不受官吏、鄉人信賴,雖然分發了田地,但缺乏其他生產資料。
所以幾個盜匪、山民頭目重新站了出來,組織人手投軍去了。
底層邏輯很簡單,工役半年都給牛馬一頭,去服兵役,兵役結束後必然保底有牛有馬,運氣好牛馬雙全。
不止是民間的人力,此前編為輔兵的諸將部曲也重新武裝起來,奔赴渭北前線參與防守。
龐統沒記錯的話,虎牙軍前後收攏了四萬兩千戶部曲,只留下一萬兩千戰兵,餘下三萬戶部曲編為輔兵,進行土木作業,如同長期徭役。
這四萬兩千戶並未包括段煨所部,其中規模最大的是馬騰一萬一千多戶。
只能說馬騰魄力很大,說放棄就放棄,如似嫁妝一樣送了出去。
這不是一萬多戶百姓,是經過亂世磨礪,馬騰篩選後的兵戶,每戶男子都是適合當兵的,接受過軍事訓練。
給予裝備器械,經過短暫恢復性的訓練,就能拉到前線作戰。
關中兵與荊州兵存在一些本質差異,比如關中兵早已經適應了死亡和苦難。
這是目前荊州兵與各地區士兵的本質區別,荊州承平已久,士兵無法承受較高的傷亡,有明顯的避戰、畏戰情緒。
其他地區的士兵已經適應了亂世,戰爭時期的心態更積極、正面一些。
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活著與死了區別不大,所以能正面戰爭;荊州兵不缺吃的,家鄉也普遍富裕,當僱工也能存活下去,所以普遍貪生怕死。
所以把荊州兵拉到關中去歷練,能快速改變,重新塑造軍隊的認知。
只是這一次,就跟王威不同了。
之前黑熊為了穩定劉琦,每次作戰都有意保護王威所部,王威所部經歷了幾次大戰的精神洗禮,但始終沒有經歷過像樣的血戰。
而這次,這兩千荊州兵抵達藍田縣的當夜,一名鎮北幕府的使者持調令、書信來見文聘。
文聘臉色有些僵硬,翻閱黑熊寫給他的書信,講述了匈奴人這些年的惡行,以及太原、河東大姓的有意放縱、潛在配合。
荊州有荊蠻、五溪蠻、江夏蠻等等山民隱患,但荊州山林里不缺吃的,這些人守著大山密林,往往也能自給自足。
所以諸蠻與郡縣、豪強的衝突並不明顯,也不密集。
荊州人與北方諸胡不存在利益、禍害關係,所以受文化、理念影響,文聘意識里誅殺胡虜才是世間正義。
信中黑熊希望文聘能率領所部荊州兵來前線助戰,作為回報,會配發戰馬,幫助文聘改編所部為騎兵。
戰後文聘回撤荊州時,為文聘補齊三千匹馬。
至於作戰期間荊州兵的陣亡,則不需要細說,那麼多的馬匹就是撫恤。
三千匹馬到荊州,那文聘就是劉表、劉琦父子麾下唯一的騎將。
文聘很缺這批戰馬,劉表父子更缺;因為前腳袁譚帶著所部和馬匹即將抵達南陽。
等袁譚與劉備合流後,劉備手裡也有一支兩三千人規模的騎軍。
這對曹操很不利,對劉表一方也很不利。
想要抵消這個劣勢,荊州必須擁有自己的騎軍。
文聘心動不已,當即拿了公文、書信去找龐統:「士元先生,此事末將不敢擅自決定,還需士元先生定奪。若是為難,可發書江陵,請主公裁斷。」
他來時龐統還在整理、研究關中的變化,只能放下這些,在油燈旁閱讀黑熊的書信。
與文聘類似,龐統與諸胡、匈奴人沒有生意往來,本能的厭惡,並欣喜於黑熊取得的戰績。
跟文聘有些不同,龐統只覺得黑熊偷襲匈奴這一招很是精妙,絕對不像是臨場發揮。
三千關中騎兵打出了三萬人的戰果,而且兵力越打越多。
跟其他著姓世家不同,龐統一家走的是學術流派,對於黑熊策反匈奴的奴隸,拉攏太原、河東大姓的逃奴等等之事,龐統渾不在意。
他只在意戰爭的成本和收益,打仗能掙錢的話,龐統會一直打下去。
閱讀黑熊的書信後,他又掃一眼幾十字的調兵文書。
文聘拿著這份文書,才能在行軍途中獲得補給,尤其是盔甲方面的補充。
整個關中已經動員起來,各縣動員縣兵固守本縣的同時,也在搜集境內鎧甲,向潼關輸運。
等文聘所督三營輕兵抵達潼關,自能獲取鎧甲器械。
龐統放下公文,當即就說:「此種族存亡之大計也,是國戰,當義不容辭。」
「有先生此言,末將就安心了。」
「將軍也不必顧慮,黑鎮北向來與主公交好,他這是有意增強主公麾下兵馬。」
龐統雙手互揣,還是有些不適應關中的寒冷:「如黑鎮北這樣的人,是很難信任劉玄德這類當世梟雄,河北袁尚在黑鎮北看來是即將展翅一鳴驚人的雛鷹。這樣的人,危急窮困之際才能與黑鎮北結盟互好。」
「而主公不同,生性敦厚,意在守境安民,是我等的幸運,也是黑鎮北的幸運。」
龐統說話間忍不住笑了笑,文聘也跟著笑了起來。
絕對沒有嘲笑劉琦的意思,劉琦的運氣很好,起碼在扶持劉琦一事上,當時的黑熊出了死力,幾乎是帶著全部家當在拼命。
當時黑熊勸劉琦的話,也漸漸流傳出來。
比如黑熊對荊州人口潛力的估算,只要荊州穩住內部,坐看曹操來回折騰。
折騰個十幾年,曹軍規模會越來越小。
荊州人口優勢論,已經在荊州士人群體中不斷放大,只要守住陣腳,拖到下一代人成長起來,荊州人就能變身為楚人。
劉琦不像個搞事情的人,如果拖到二十年後,換一個年富力強的雄主,那就好玩了。
二十年後,現在的龐統、文聘若不夭亡,必然是軍政領袖人物。
兩人笑罷,龐統就說:「蔡公遺書已經挖掘出來,留我弟、習禎等人謄抄即可。明日我與將軍一起出發,我要看看匈奴究竟是何等模樣。」
「是,那士元先生早些安歇。」
文聘識趣告退,龐統起身送出門。
返回桌案,龐統搓搓手,捉筆向劉琦稟告陳述這件事情的利害關係。
己方的盟好勢力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黑熊;對方的真正盟好,也就己方這一家。
正是雙方盟好,夾在中間的伊籍才能站穩腳跟,不會被劉表或者劉備拿捏。
至於其他盟好,更多的是迫於生存壓力,而形成的反曹操聯合陣營罷了。
曹操主力遭到重創時,這個聯合陣營也就自動瓦解了。
劉備始終有接替曹操的潛力,同時劉備也一直沒有放棄這方面的奮鬥。
所以劉備得到袁譚以及那批戰馬補充後,荊州必須擁有同等規模的騎軍。
內部不搞軍備競賽的盟友,算什麼好盟友?
龐統寫信之際,早上有一面之緣的司馬芝也在給黑熊寫信。
商雒目前不存在什麼顯著的大姓,都是各種占據山溝自屯自守的豪強,這些豪強又普遍兼職盜匪。
自虎牙軍走武關道入關中以來,廢棄已久的商路重開,追逐利益的荊州商人越發密集。
商雒群山盜匪、山民陸續歸附後,就剩下豪強了。
關中各縣徵發工役配發牛馬的政策傳來後,這些豪強再也坐不住了,開始主動申報人口,請求編戶。
雖然牛馬還沒有運輸過來,司馬芝已經著手開始抽選丁壯。
第一等的永遠是兵役,亂世對山民的影響相對來說更小一些。
商雒本就是兩個縣合併而來,山谷、山溝眾多,人口雖然稀疏,但架不住地域廣袤。
所以司馬芝一動手,就徵募兩千自帶鎧甲、器械的士兵。
又善作主張,給應募的士兵配發牛馬,若有傷亡,則給牛給馬。
只要將這兩千人送到前線,商雒的防守壓力反而就降低了。
這是兩千擅長山地奔襲的步兵,司馬芝不懂兵法,但覺得深入西河作戰時,絕對能用得上。
商雒縣基本上是交給司馬芝專權管理,黑熊要的是穩定,他不管司馬芝怎麼管理,只要保證武關道、漕運穩定,那什麼問題都是次要的。
正是因為這种放權,司馬芝才做主募兵,將不安定因素釋放到外界。
等再回來時,就會成為縣府的外圍力量,成為地方秩序的一部分。
他相信自己的行為不會招惹什麼麻煩,其實也不怕麻煩,更怕前線失利。
給前線寫完公文,又給甘寧、陳震以及甄宓分別寫了徵募兩千士兵一事,希望他們能有個準備,不要誤會。
最後,忙碌一天的司馬芝才開始翻閱裴潛的書信,這是裴潛通過龐統捎來的書信。
隱居在長沙的裴潛不出司馬芝所料,拒絕了黑熊的徵辟,也婉拒了司馬芝的邀請。
對此司馬芝只能嘆息,按著行程計算,裴潛拒絕的書信能送到南郡。
也意味著裴潛如果當時答應的話,就能跟著龐統、文聘一起抵達,也就能趕上最終的決戰。
惋惜不已,以至於司馬芝生出了那麼絲絲恨意。
然而此刻的裴潛,已經離開長沙,乘船逆漢水北上。
關中不斷傳入荊州的戰報催促著他,裴潛也是有些後悔。
但他相信,當他出現在司馬芝面前時,司馬芝肯定會將他的拒絕書信揉成一團丟到火堆里燒成灰燼。
來的晚一些,不會影響他的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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